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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就这样慢慢地挨着,突然我看见东边有一条帆船,就在左舷船。看上去是条大船,离着有大约十二到十五英里,好像正对着我们驶来。同伴们都还没看见,而我暂时也不告诉他们,免得让我们因得不到解救而再次失望。等它越来越近,我清楚地看见它张着轻风帆径直朝我们驶来。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便把它指给受难的同伴看。他们立刻跳起来,再次表现出狂喜的神情,像傻子一样哭着笑着跳着,在甲板上跺着脚,扯着头发,一会祈祷一会咒骂。我受到他们这样行为的感染,同时也觉得这一次真的要得救了,便忍不住和他们一起发起疯来,躺在甲板上打滚,鼓掌,呼喊,以及其他类似的举动,以表达自己的感激和狂喜。可是,我突然间发现那条船船尾正对着我们,朝我开始看见它时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我立刻清醒过来,又一次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和绝望。

我费了好大一会才使我可怜的同伴们相信,我们的前景真的发生了可悲的变化。可不管我怎么说,他们只是呆呆地看着我,那眼神和姿态像是在说,他们可不会让我这样的错误说法给蒙了。奥古斯特的举止让我特别难受。无论我怎样告诉他那不是真的,他都坚持说那帆船正在迅速朝我们驶来,还准备随时登上它的甲板去。这时一些水草飘过我们的船边,他坚持说那就是帆船派来的小艇,说着就嚎着叫着要往下跳,让人心里难受极了,我只好强拖着他,没让他这样跳到海里去。

大伙的情绪稍微平息下来后,我们继续看着那条船,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天上飘起了薄雾,吹来一阵微风。那条船刚一驶出视线,帕克突然转身看着我,他脸上的神情让我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神态里有一种我直到现在都没有注意到过的庄重,他还没张嘴,我的心就告诉我他要说什么了。他十分简短地建议,我们中得死一个人,以保证其他人活下去。

<b>第十二章</b>

在此之前,我也曾设想过我们被逼到这最后的极端地步的可能,并暗下决心,无论以什么形式或在什么情况下,我宁愿去死也不能走这条路。即使在目前这样的极度饥饿状态下,这一决心也未曾有过半点动摇。帕克的提议,彼得斯和奥古斯特都没有听见。于是我把帕克拉到一边,心里暗暗向上帝做着祈祷,希望他给我力量来劝说他放弃这一可怕的念头。我用尽各种方式劝了很长一段时间,还以他奉为神圣的一切东西的名义求他,用在如此极端的场合中我所能想到的各种观点劝阻他,要他放弃这念头,别对那两位说出来。

他听着我所说的一切,没有要反驳的样子,我开始抱有能说服他按我的话去做的希望了。可是等我一说完,他就回答说他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没错,还说这条路,的确是人所能设想出的最为可怕的一条,但他现在已经撑到了人的天性所能支撑的极点,此时死一个人就有可能——很有可能——把其余的都拯救出来,就没必要让大家都去死,还说我这样劝他放弃还不如不说,因为他早在那条船出现以前就下了决心,只不过刚才看见了船,没有早一点把这主意说出来。

此刻我就恳求他,即使我说不动他放弃这主意,怎么说也得再等一天,也许会有船来救我们,我再次用上了所能设想的一切论点,以为多少能感动一下他那粗人的天性。可他回答说,他是熬到了最后关头才把话说出来的,再没有吃的,他一天也活不下去了,再等一天,他的这个主意就太迟了,至少对他来说是这样。

我发现用温和的口吻无法说动他,便换了一种口气,告诉他得明白,我们几个人中,我是受难相对最轻的,因此,我的身体状况和力量在此时要比他强得多,也比彼得斯和奥古斯特强,总之,如果我觉得有必要,就能凭强力按自己的意愿行事,如果他胆敢把如此血腥的禽兽念头告诉其他两个,我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扔到海里去。他一听便掐住我的脖子,抽出一把刀向我肚子刺来,可因为他身体实在太虚弱,刺了几次没刺成。此时,我腾地怒火直冒,把他推到船边,真想把他扔到海里去。可是,彼得斯赶来把我们分开,问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没来得及拦住他,帕克就全说出来了。

他这番话所产生的效果,比我想象的更为可怕。似乎奥古斯特和彼得斯两人早已暗暗藏下了这一吓人的念头,只不过帕克是第一个说出来的罢了。这两人立刻表示同意,还催着马上就付诸实施。原来我还划算着,那两人中至少会有一个心智还算正常的,能站在我一边,阻止实施这一令人恐惧的计划,而只要他俩中有一人能帮我,我就不怕拦不住另两个。可这一计算全落空了,我只能把自己的安全操在自己手里。我知道,一场悲剧正在迅速展开,我要是再表示反对,他们就会把它当成拒绝给我公平待遇的借口。

这时我对他们说,我愿意接受这一提议,只恳求暂缓一小时,看看包围着我们的雾气会不会散开,也许我们又能看见刚才看见的那条船了。我费了很大的力才使他们答应推迟一小时。不出我所料(紧刮起了一阵微风),没到一小时雾就散了,可没看见船,我们便准备抽签。

我真的极不愿意讲述随后出现的那桩骇人听闻的场景。那一幕幕一段段的细节,事后发生的任何事情都无法使那种印象从我记忆中抹去一丝一毫,对那场景的回忆也将使我的有生之年充满了痛苦和悲伤。让我尽量依所述事件的特点,尽快把这部分故事叙述完。我们每人都得在这一可怕的抽签中抽一次机会,而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抽草签。为此我们从木板上扳了些细碎木刺,由我做掌签人。我退到了船体的一端,我可怜的同伴们则一言不发地退到另一端,背朝着我。在这段极其可怕的事件我所忍受的最痛苦的焦虑,是当我在排签的时候。人对活下去丧失了欲望的场景可能并不多见,而赖以维系生存的力量越虚弱,求生的欲望便越强。但既然干这件事不得说话,任务本身十分确定,性质十分严峻(与喧嚣翻腾的海上风暴和步步进逼的饥饿恐惧完全不同),我便有机会去思考,如何能逃过这一为了最为骇人听闻的目的的最为骇人听闻的死亡。可此时,曾经让我精神振作的那股力量却像风中羽毛那样四散飞去,使我听任最可怜的恐惧心情的摆布。起先,我无法使用手指,两只膝盖直打哆嗦,使我无法振作起一点力气去扳下木刺,再把它们拼起来。我心里飞速闪过无数个荒唐的主意,想逃脱这一场可怕的投机。我想过朝他们跪下去,求他们别让我抽签,也想过突然向他们冲过去,弄死其中的一个,从而使抽签变得没有必要——总之,什么都想到了,就是不愿意继续我手边的事情。就这样,我在这些愚蠢的念头上浪费了很多时间,最终帕克的声音把我唤了回去,催我赶快让他们从可怕的焦虑中解脱出去。即使这样,我还是无法把木签排好,一心做着幻想,想着如何能让受难的同伴抽到那根短签,因为大家同意,谁抽到四根中最短的那根,谁就得为其他人的生存而死。要是有人谴责说这么做显然太没有人性,那就把他放到类似的情景下试试看。

最后,再也没法拖时间了。我朝前甲板走去,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同伴们就在那里等我。我伸出握着签条的手,彼得斯立刻就抽了一根。他得救了——至少,他的那根不是最短的,这样我得以逃脱的机会就少了一个。我鼓起全部勇气,把木签放到奥古斯特面前。他也立刻就抽了一支,他也得救了。是死是活,机会就剩下一半了。这时候,我对我的同伴,尤其是帕克产生了一种最激烈、最魔鬼般的仇恨。不过这感觉并不持久,我浑身颤抖,两眼紧闭,最终还是把剩下的两根签举到他面前。他足足犹豫了五分钟才下决心抽了一根,而在那五分钟绞心的悬念里我一次也没敢睁开眼睛。两根签中的一根很快就从我手中被抽去了。决定出来了,可我还不知道对我是否有利。谁都没说话,我还是不敢朝我手中的那支签看一眼。最后,还是彼得斯拉住我的手,我迫使自己抬眼一看,立刻从帕克的脸色上看出我安全了,而他是中签要去死的那个。我大口喘着气,一头倒在甲板上,不省人事。

我从昏厥中醒来,正好目睹了悲剧的结尾,目睹了造成这场悲剧的主要人物的死亡过程。他没做任何抵抗,听任彼得斯用刀刺进他后背,立刻倒地身亡。随后的那场可怕的盛宴我不能再多说了。这样的事情可以在想象中出现,可语言就根本无法把那种极端的恐怖现实刻写在人心头。说下面几句就够了:我们喝了牺牲者的血,稍微减轻了干渴的痛苦,又一致同意割下死者的手脚脑袋和内脏,一起扔到海里,我们捣碎了剩下的躯体,在七月十七、十八、十九、二十那永世难忘的四天里,把它全吃完了。

十九号那天,下了一场骤雨,大约十五到二十分钟的样子,我们就用一张在强风过后从舱里捞上来的床单尽量积了点淡水。虽然总共积了不到半加仑,这些许淡水依然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希望和力量。

到了二十一号,我们的必需品又只剩下最后一点了。天气依然温和舒适,偶尔飘来一阵薄雾和微风,还是和往常一样,主要从北向西。

二十二号那天,我们正挤坐在一起,神色阴郁地回想着自己可悲的情形,一个念头突然在我脑际闪过,让我看到了一丝明亮的希望。我想起,在砍断前桅杆的时候,彼得斯被上风处的铁链绑着,他递给我一把斧子,要我尽可能把它放到不会掉落的地方去,就在最后一排大浪打到帆船上并让船灌满海水前几分钟,我拿着斧子到了前舱,把它放在靠左舷的一个铺上。现在我想,如果拿回那把斧子,我们就有可能砍开卧舱顶部的甲板,立刻就能弄到补给了。

我把这主意和同伴们一说,他们立刻发出了一声虚弱的欢呼,大伙立刻动身向前舱走去。因为舱口太小,从这里潜下去的难度比潜入主舱要大得多,别忘了,主舱升降口的整体部分早就被浪卷走了,而前舱的升降口只有三英尺见方,而且一点没损坏。但是,我腰里像上次那样拴了根绳子,两脚在前,毫不犹豫地纵身往下一跳,很快摸到了那个铺位,一下就拿到了那柄斧子。大伙立刻发出了胜利和狂喜的欢呼,如此容易就拿到了斧子,我们觉得这是终于能获救的象征。

我们重新燃起了希望,奋力砍着甲板。由于奥古斯特胳膊受伤,无法给我们以任何帮助,我和彼得斯便轮流操起斧子。由于我们实在太虚弱了,身体非得靠在什么东西上才能站稳,因此只能连续工作一两分钟。显然,要完成我们的任务——即砍出一个足以让我们自如地进出卧舱的洞口——需要很长的时间。不过,这一困难并没有让我们泄气,我们趁着月色连夜奋战,终于在二十三号天亮时分完成了任务。

彼得斯自告奋勇要潜下去,按先前的步骤做好准备后,他跳了下去,很快就捧着一个小罐子回来了,罐子里原来装满了醋汁肉卷,让我们欢喜不已。大家贪婪地分享了一顿,让彼得斯再次下去。这一次,他的收获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很快就带回来一只大火腿和一瓶马德拉葡萄酒。对后者,我们吸取上一次豪饮后几乎发生危险的教训,每人只小小地喝了一口。那只火腿因为在咸水里泡着,除了骨头周围的两三磅肉,大部分都无法食用了。我们均分了还能吃的那部分。彼得斯和奥古斯特实在按捺不住馋劲,几口就吞了下去,而我却比较谨慎,担心会再次闹饥荒,只吃了很小的一部分。这时,我们便休息了一会,刚才的劳作实在是令人精疲力竭。

中午时分,我们觉得疲劳稍稍退去,精神也恢复了一些,便重新开始去捞补给。彼得斯和我轮流潜下去,每次上来多少总有些收获,这样一直忙到太阳落山。这段时间里我们十分幸运,一共又捞上来四小罐醋汁肉卷,又一只火腿,一个外罩着藤套的大瓶子,满满装着三加仑上好的马德拉葡萄酒,更让我们欢喜的是,还有一只头较小的加利帕戈龟,是格兰帕斯号离开港口时,巴纳德船长从刚从太平洋猎海豹回来的双桅帆船玛丽·皮特号上弄来带到船上的。

在此后的叙述中,我将不时提到这种龟。大多数读者也许都知道,它主要见于被称为加利帕戈的一个群岛上,而那个岛其实就是因这龟得名的——在西班牙语里,加利帕戈的意思是一种淡水龟类。加利帕戈乌龟形状和行为都很奇特,因此有时也被称为象龟。多数情况下它们体形巨大。虽然我不记得航海回来的人说起过有重量超过八百磅的,我本人却亲眼见过好几只体重达一千两百到一千五百磅。它们相貌特别,几乎可以说丑陋不堪。它们行动缓慢,谨慎而沉重,身体被撑离地面有一英尺高。它们的脖子很长,特别的细,大多在十八英寸到两英尺之间,不过我打死过一只,它从肩部到脑袋顶端有三英尺十英寸的距离。头部的形状与蟒蛇十分相像。它们即使不吃东西活的时间之长也超出人的想象,有过这样的例子,把加利帕戈龟扔进一条船的底舱,不给一点吃的东西,两年之后一看,它们身体还是那么壮,各方面都和放进去时一模一样。在这方面,这些特别的动物和单峰骆驼或其他的沙漠骆驼十分相似。在它们颈部下端有一个肉袋,总是装满了水。有时候,在不给食物、关了一年之后把它们剖杀后,那袋子里竟还能倒出多达三加仑十分甘甜的淡水来。它们的食物主要是野生欧芹和旱芹、马齿苋、海藻和刺梨,这最后一种东西它们吃了特别有营养,而只要有这种动物的海岸,其附近的山坡上通常就会有大片的刺梨。这种龟肉特别好吃又很有营养,毫无疑问,它一直是数以千计在太平洋从事捕鲸或其他活动的水手得以保全生命的主要给养。

我们有幸从储藏室捞上来的那只体形不太大,重量大约在六十五到七十磅之间。那是只雌龟,状态完全正常,十分壮实,颈袋里装着一夸脱多清纯甘甜的淡水。这的确是一件宝物,我们一起跪下,极其虔诚地感谢上帝为我们送来如此及时的救助。

那家伙力大无穷,拼命挣扎,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弄上舱口。它差一点就要从彼得斯的手上挣脱,重新回到水下去,奥古斯特赶紧用一根打了活结的绳索套住它脖子,把它紧紧拉住,我趁势跳下去站在彼得斯身边,和他一起把海龟抬了上去。

我们小心地把它颈袋里的水抽到罐子里,别忘了,就是那只从下舱捞上来的罐子。灌完后,我们敲下一只酒瓶的瓶颈,让塞子依然塞着,这样就能当杯子来用了,大约可盛不到两品脱的酒。然后,我们每人满满喝了这样的一杯,决定以后每天就这样每人限量一杯,直到水喝完。

这两三天的天气干爽宜人,从客舱里捞上来的床单和衣物都干透了,于是,在我们饱餐了一顿醋汁肉卷和火腿,还喝了少许的酒后,这一夜(二十三号)睡得比较舒适安详。为防止夜里突起微风,把补给掀下海去,我们就用绞盘上的绳子尽量把东西捆紧。至于那只海龟,我们很想让它尽可能活得长一些,便把它四脚朝天翻过来,小心地绑好。

<b>第十三章</b>

7月24日——今天上午,我们神奇地恢复了精神和体力。我们依然未脱险境,虽然知道离陆地很远,但并不清楚自己到底身处何方,船上的补给怎么省吃俭用最多也只能延续两个星期,而淡水几乎没有了,破船孤零零地在海上漂流着,听任风颠浪打,更糟糕的是,我们虽然刚刚在上帝的帮助下逃过了疾病和危难,可前面还会有更多更可怕的疾病和危难。想到这些,我们觉得目前正在忍受的不过是通常的苦难——严格说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糟。

日出时分,我们正打算再次潜到储藏室去捞点东西,突然一场阵雨,还打起了闪电,我们便转而设法用此前用过的那张床单去接水。我们别无他法,只能往床单中央放一环前锚链,把雨水引到那里,再渗下去灌进水罐去。我们差不多要灌满一罐时,从北面猛地刮起一阵暴风,船体剧烈颠簸起来,我们站立不稳,不得不停下,然后跑到船前部,像先前那样把自己紧紧捆在残存的绞盘上,那安详的心情,是通常遇上这样的情况时远远不可预计,也超乎想象的。到中午,风力强到航行时只应该收一半帆的程度,到夜晚,则变成强风,同时海水也涌得厉害。不过,我们已经从过去的经验中学会如何把自己捆好,所以尽管几乎每一刻身体都要被海水泡一回,让我们担心会不会被冲下海去,这一晚过得还算安全。幸运的是,天气很暖和,被海水冲着反倒让人感到有些快意。

7月25号——今天早晨,强风减弱成一股十节微风,海浪也小了许多,我们在甲板上也不会弄湿衣服了。然而使我们十分伤心的是,尽管我们那么仔细地把食物捆绑好了,还是有两罐醋汁肉卷,以及那整只火腿,都被冲下海去了。我们决定暂时还不杀那只海龟,每人吃一点醋汁肉卷,喝一份水当早餐,我们在水里掺了等量的酒,喝下去后觉得舒畅了许多,力气也恢复了一些,并没有出现上次喝了红葡萄酒后那种痛苦的酒精中毒现象。海水依旧汹涌起伏,我们无法再次下到卧舱去打捞补给。白天时,升降口里浮上来几件没什么用处的东西,立刻就被冲到海里去了。我们也注意到,现在船体侧倾得厉害,我们不把自己拴牢就一分钟都站不稳。就这样,我们度过了阴郁而难受的一天。中午的太阳似乎就在头顶,我们坚信,船被一连串北风和西北风吹到了赤道附近。傍晚时我们看见了几条鲨鱼,其中特别大的一条还奋力朝我们冲来,使大家吃惊不小。有一次,船身猛地一倾斜,把甲板深深地抛到了水下,这可怕的家伙竟然顺势朝我们游过来,在升降口上扑腾了几下,尾巴还狠狠地砸到了彼得斯。幸亏一排大浪袭来,把它卷回海里,使我们都松了口气。要是风浪不那么大的话,我们也许就把它给逮住了。

7月26号——今天早晨,风势大减,海面平静了下来,我们决定再去卧舱看看。忙死忙活累了一整天后,发现不能指望从这地方再找到什么东西了,舱室的隔板在夜里被击穿,舱里的东西都给冲到底舱去了。这一发现自然使我们满心绝望。

7月27号——海面几乎完全平静了,只有一阵轻风,还是从北方和西方吹来的。下午的时候,太阳十分炽热,我们便忙着晒衣服。我们还跳到海里去洗澡,这倒让我们减轻了不少干渴的感觉,还让我们觉得舒服了许多,不过,白天我们看见几条鲨鱼一直在船边游动,这让我们感到十分害怕,因此十分谨慎。

7月28号——还是好天气。帆船现在侧倾得十分严重,我们都担心它最终会翻过来底朝天。我们尽可能为此险情做好准备,把海龟、水罐和剩下的两罐醋汁肉卷紧紧绑在上风面,放在船体外侧的主锚链下。海上整天都十分平静,几乎没有风。

7月29号——继续同样的天气。奥古斯特受伤的胳膊开始出现组织坏死的迹象。他老是说犯困和极度口渴,但没感到剧痛。除了用肉卷罐里倒出来的一点醋给揉在胳膊上以外,别无他法,而即使这样,也看不出一点有效的迹象。我们尽一切可能为他减轻痛苦,给了他三倍的淡水份额。

7月30号——极其炎热的一天,无风。整个上午,一条巨大的鲨鱼一直紧跟在船体近处。我们试图用套索去抓它,但没能成功。奥古斯特病情恶化,既有伤又缺少营养,状况显然不行了。他不停地祈祷,恳求别让他再遭罪了,他只求一死。今晚,我们吃完最后一点醋汁肉卷,还发现水罐里的水臭得不掺些酒就无法下咽了。决定明天一早把海龟杀了。

7月31号——由于帆船严重侧倾,我们度过了极度焦虑疲乏的一晚,醒来后便动手杀了那只海龟。尽管它没伤没病,但比我们想象的要小得多,所有的肉加起来不超过十磅。我们计划尽可能久地留起一部分来,便把它切成小块,把肉块塞进三只空的醋汁罐和那只酒瓶里(所有的瓶瓶罐罐我们都没扔掉),然后再把醋倒进去。这样,我们存起了大约三磅的龟肉,准备把外面的吃完之后才去碰它。我们计划着每天大约消耗四盎司肉,这样便可维持十三天时间。黄昏时分,一场骤雨袭来,还夹杂着雷电,但持续时间太短,我们只接到了半品脱的水。大家一致同意把它全给了奥古斯特。看来他已濒临绝境了。他只能凑在我们接水的床单边缘来喝水(他躺着,我们把水举在他脸部上方,直接倒在他嘴里),因为我们没有盛水的容器了,除非把大玻璃瓶里的酒倒掉,或把罐子里发臭的水倒掉,而如果阵雨不停的话,这办法两者必用其一。

受难者喝了水似乎没有一点好转。他的胳膊从手腕到肩膀呈现一片黑色,两脚冰冷。我们觉得他随时都会咽气了。他极度消瘦憔悴,尽管离开南塔克特时有一百二十七磅重,此时的体重最多不过四十到五十磅。他两眼深深陷入脑壳,几乎都看不见了,脸部的皮肤松松地耷拉着,使他在咀嚼任何食物,甚至在咽水的时候都十分困难。

8月1号——继续同样的无风天气,热辣辣烤人的太阳。干渴难忍,罐里的水完全腐臭,游满了虫。我们还是往里面掺了些酒,尽量喝了几口,但对干渴几乎没起什么作用。倒是在海里洗澡使我们多少感觉好一些,但由于不断有鲨鱼出没,只能每隔一段长时间下去一次。我们明白,奥古斯特是没救了,他已经濒临死亡。他正经受着巨大的苦痛,而我们却无法为他稍稍减轻一点。十二点左右,他一阵剧烈的抽搐,死了,这几天来,他没说过一句话。他的死使我们产生了阴郁的预感,精神受到很大刺激,整天坐在尸体边一动不动。直到天黑之后,我们才鼓起勇气把尸体扔进海里。那尸体的景况十分凄惨,而且极度腐烂,当彼得斯试图把它抬起来时,他抓着的那条腿竟然脱落了下来。这一团腐肉从船边落进海水时,就着它周围立刻泛起的磷光,我们看清有七八条大鲨鱼,那可怕的牙齿铮铮作响,纷纷撕扯着它们的猎物,那声音一英里外都能听见,而我们则恐惧得蜷缩成一团。

8月2号——同样可怕的静风和酷热。破晓时分,我们精神沮丧,体力耗尽。罐子里的水现在已呈厚厚的胶状,黏滑的物质里爬满了可怖的虫子,根本无法饮用了。我们倒掉了罐里的东西,用海水洗了洗罐子,又从腌海龟肉的容器里倒了点醋冲洗一遍。这时我们唇干舌燥,竟妄想用酒解渴,结果只是火上浇油,而且更加狂躁。然后我们试着往海水里掺酒,可这立刻让人感到极度恶心,所以以后再也没这样试过。整个白天,我们焦急地等待着可以下海洗澡的机会,但一直没有,因为帆船周围此时已游满了鲨鱼——毫无疑问,它们前一晚饱餐了我们可怜同伴的尸体之后,随时都期盼着能有下一顿。这一情况使我们产生了极其沮丧和悲惨的预感。我们曾经从洗澡中获得过难以描述的轻松,因这样可怕的情况而无法继续,让我们感到难以忍受。另外,我们自己也担心随时会遇上危险,鲨鱼不停地顺风朝船冲来,我们只要一失足一跌倒,就会被扔进这凶恶的鱼群中。无论我们怎样喊叫或奋力用斧子砍钩杆捅,对它们似乎都不起作用。一条很大的鲨鱼甚至被彼得斯的斧子砍中了,受伤不轻,可它依然跟着船不依不饶的。黄昏时分涌上一团乌云,可没让雨点落下就飘走了,让我们感到极为痛苦。真的很难想象我们此时所忍受的干渴煎熬。既受干渴折磨,又担心鲨鱼袭击,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8月3日——毫无解救的迹象,帆船侧倾得越来越厉害,我们在甲板上根本无法站立了。忙于加固酒瓶和海龟肉,以免在翻船时把它们也丢了。从前锚链上取下两根粗壮的尖头铁钉,用斧子把它们钉进迎风那面的船体上,离水面两英尺左右的地方,这地方离龙骨不远,而我们的横梁几乎垂直于水面。我们把自己绑在这两根铁钉上,这比先前绑在锚链下要安全些。整天干渴难忍——担心一直在周围跟着的鲨鱼,没下海洗澡。根本无法入睡。

8月4日——天亮前不久,我们感觉到船体正在翻转,赶紧打起精神,以防被船的翻动掀下海去。起先,船是慢慢地翻着,我们采取了预防措施,把绳索挂在先前为此目的打进去的铁钉上,设法安全地爬到向风一边。但是我们没把翻转的动力加速计算足,船尾翻动的速度惊人,我们根本赶不上,我们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发现自己被抛进了大海,巨大的船体覆盖在我们头顶上,而我们则在水下几英寻处挣扎。

掉下水去的时候,我不得不松开抓住绳索的手,发现自己已完全没在水下,而且几乎没有一点力气,我基本放弃了求生的努力,听任自己在几秒钟内死去。可是我想错了,没考虑到船体会朝向风处自然反弹。当船体半翻转回去时产生的涌浪把我举出水面,其力量比把我掀下去时更大。露出水面后,我发现自己离船体大约有二十码的距离。船的龙骨朝上,正剧烈地左右摇摆,四周的海水也汹涌起伏,形成一个个急速的旋涡。我怎么也看不见彼得斯。离我几英尺处漂着一只油桶,从船上掉进海里的各种东西四处散落。

这时我最主要的恐惧是担心出现鲨鱼,我知道它们就在近旁。为尽量阻止它们向我游过来,我边向船体游去,边使劲用双手双脚拍打着海水,溅起大团大团的泡沫。我丝毫不怀疑,正是由于这样看似简单的方式我才得以保住性命,因为在翻船之前,四周游满着这些魔鬼之鱼,我要游回去,一定会——也确实——撞上其中的几条。还好,我凭着无比的运气安全游回到船边,可刚才那一阵猛烈的动作使我疲乏不堪,要不是彼得斯及时援助,恐怕连船都爬不上去了。彼得斯是从船另一边被掀上龙骨的,他的出现使我万分高兴;他扔了根绳子过来——就是我们拴在铁钉上的那几根绳子中的一根。

我们九死一生逃过险境,注意力全集中到立刻要发生的下一个可怕情形——即绝对饥饿。尽管我们把最后一点食物小心绑好的,还是被冲下海去了。我俩意识到根本没可能再弄到什么食物了,都陷入了绝望,孩子般地放声大哭起来,谁也不想给对方以任何安慰。很难相信人会这样软弱,在那些从未经历过这样情景的人眼里,这无疑有违天性,但别忘了,我们长时间地陷在困苦和恐惧之中,神志早已混乱了,在这一阶段里,不能把我们看做是有正常理智的人。在后来差不多同样——如果不是更严重——的危难情况下,我坚忍不拔地挺了过来,而彼得斯也凭着斯多噶哲学式的坚忍挺住了,那坚忍就和现在孩子般的愚蠢一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是精神力量造就的不同。

事实上,翻船本身,即使把损失了酒和海龟肉也算进去,还不足以使我们的形势变得那么悲惨,可要命的是那张我们一直用来积雨水的床单和盛雨水的罐子都不见了。原来我们发现,船的整个底部里面从离腰板两三英尺的地方到龙骨处,以及龙骨本身,都厚厚地蒙着体形硕大的藤壶<a href="#m3"><sup>[3]</sup></a>,那是一种十分可口的食物,营养价值极高。因此,让我们万分担忧的翻船事件从两个重要的角度看倒成了一件好事,而并未造成任何损害。一方面,它向我们敞开了充足的补给,如果正常消耗的话,一个月里怎么都吃不完;另一方面,翻船使我们所处的位置比先前更令人感觉舒坦放松,危险也小了许多。

然而,获取淡水的难题使我们根本没有想到位置改变带给我们的好处。为能利用任何可能降下的阵雨,我们脱下衬衣,像利用那张床单那样使用——当然啦,就是在最顺利的情况下,一次最多也只能指望弄到两品脱的水。白天没有云的迹象,干渴的痛苦几乎让人难以承受。晚上,彼得斯睡了大约一小时,睡得很不踏实,而我则连眼皮都没合一下。

8月5号——今天起了一阵微风,把我们吹过很大一片海藻水面,我们幸运地在其中抓到十一只小螃蟹,让我们美美地吃了几顿。海蟹的壳很软,我们把它全吃了下去,发现这比藤壶给我们的干渴造成的刺激要小得多。在海藻中我们没看见鲨鱼,便壮起胆子跳下去洗澡,在水里泡了四五个小时,两人都觉得干渴感减轻了许多。精力大大恢复,晚上比前几天好过多了,两人都小睡了一会。

8月6日——今天我们有幸遭遇了一场急雨,一直从中午下到天黑以后。我们为损失了罐子和大玻璃瓶后悔万分,因为尽管我们用以接水的东西并不怎样,灌不满两个也至少能灌满一个。可现在,我们只好让衬衫全部湿透,然后绞着它,让这给人带来愉悦的液体淌到我们嘴里,以此安抚极度的干渴。我们就这样一直忙了一整天。

8月7日——就在天亮时分,我俩同时看见东面有一条帆船,而且显然正向我们驶来!我们一阵狂喜,冲着这一辉煌的景象发出虽然虚弱但却经久的呼喊,尽管那条船现在离我们至少还有十五英里的路,我们立刻开始打起我们所知的一切信号,高举着衬衫拼命挥舞,拖着虚弱的身体尽量高高跳起,甚至还鼓起全部的力气朝那方向吼着打招呼。那船继续向我们驶近,我们觉得,只要它不改变航向,就一定能驶到足够近的地方看见我们。在我们发现它约一小时后,能清楚地看见那船甲板上站着的人了。那是条狭长稍矮、船体轻快的双桅纵帆船,它的前桅上端装有两块横帆,上帆上印有黑球图案,看来是配全了水手。这下我们有些紧张了,因为我们怎么也不相信它没看见我们,同时又担心它是想丢下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这样的野蛮行径虽然似乎难以想象,却在海上时有发生,发生的情景和我们现在的十分相像,当事人被认为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可这一回,在上帝的慈悲关怀下,我们犯的是个欢喜错误:没多一会,我们就隐约听见了陌生船只甲板上传来一阵喧嚷,对方立刻升起英国国旗,转向迎风,照直朝我们驶来。半个多小时后,我们已坐进了它的船舱。它是利物浦来的简·盖依号,船长盖依,正去南太平洋猎捕海豹并做贸易。

<b>第十四章</b>

简·盖依是一条十分漂亮的双桅纵帆船,载重一百八十吨。船艏特别的尖,是我所见过的在温和有风天气下航行最快的帆船。但作为能在恶劣天气航行的海船,它的质量还不算太好,根据它此次载运的货物看,吃水太深。一般来说,运这样特殊的货物,最好用体形更大,吃水相对较浅的船为好,比如说三百到三百五十吨的。船应该装有三桅,其结构从各方面都与通常在南部海区航行的船不一样。它绝对应该装备精良,比方说,应该有十到十二门十二磅船炮,两三门长管十二磅炮,还应配有短枪,船两头各有一个防水的武器箱。它的锚和绳索应该比装运其他货物的船更为坚固,更重要的是,船上必须有众多能干的水手——就我上面所描述的船来说,不少于五六十名身强力壮的汉子。简·盖依号上除了船长大副之外有三十五人,个个是身强力壮的水手,但它的武器装备,在熟悉这类航运所能遭遇的困难和危险的航海者看来,就不够好了。

盖依船长是一位很有城里人风度的绅士,对南部海域航行也相当有经验,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那里度过。不过,他精力不够充沛,因此就缺乏那种干这一行所必不可缺的奋斗精神。对现在他正执掌的这条船,他只是半个船东,有权在南部海域什么到手方便就运送什么。像通常一样,这次船上装的有珠子、望远镜、火绒、手斧、短柄小斧、锯子、扁斧、刨子、方凿、圆凿、手钻、锉刀、幅刨、粗锉、锤子、钉子、小刀、剪刀、剃须刀、针线、陶器、印花布、小装饰品,以及其他类似的东西。

这条纵帆船7月10日从利物浦起航,25日在西经20度处越过北回归线,于29日到达佛得角群岛中的萨尔岛,装上了盐和其他航行必需品。8月3日,它离开佛得角向南进发,朝巴西海岸驶去,以便在西经28度和30度子午线之间越过赤道。这条航线通常是从欧洲到好望角或经此往东印度群岛去的船走的。这样走,他们就可以避开海上的静风天气和几内亚沿岸常见的强逆流,同时,这也是最近的航路,因为此后就有西风把船一路送到好望角。盖依船长的意图是在克尔格伦岛作首次停留——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我们被救上船的那天,帆船的方位在圣罗克角外海西经31度,因此,我们被发现的时候,已经从北到南漂了不少于五度二十分的距离!

在简·盖依号上,我们受到了善意款待,这正是刚刚跳出苦海的我们所需的。此后两个星期的时间里,船一直向东南方向航行,微风柔和,天气晴朗,彼得斯和我都从最近的困境和可怕的灾难中完全恢复了,渐渐地,发生的事情成了我们记忆中可怕的噩梦,而不是在严肃赤裸的现实中发生的事情,我们则很开心地从这梦境里醒来了。我发现,出现部分遗忘的情形,通常都伴随着境况的突然改变——无论是从欢乐到悲伤还是从悲伤到欢乐,而遗忘程度则与境况转变的差异度成正比。因此在这样的情况下,此时的我觉得无法完全理解在那条大船上度过的悲惨日子。能想起发生了什么,却记不得事件发生时的感受。我只知道,那些事件真的发生了,当时的我以为人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痛苦折磨了。

此后连续几星期我们就这样航行着,除了偶尔遇上几条捕鲸船,较频繁地遇上黑鲸或叫做露脊鲸,以区别于抹香鲸。露脊鲸多见于南纬25度以南的海区。9月16日,纵帆船到达好望角附近,遇上了自离开利物浦以来第一场有点强度的劲风。在这片海域,特别是海岬东面和南面的海区(我们是从西面接近),航海者经常得与从北方吹来的强烈风暴搏斗。那些风暴经常使海面波涛汹涌,而最危险的特征就是风的突然转向,这一现象在风力达到最强时几乎肯定会发生,会形成标准的龙卷风,一会儿从北或东北刮来,一会儿那方向可能什么风都没有了,而从西南方会陡起一阵剧烈程度难以想象的风。一旦南边出现明亮的斑点,就预示着这一变化肯定要发生了,船只便能因此采取预防措施。

强风的袭击发生在早晨六点左右,带着白色的风暴,而且和往常一样,从北刮来。八点钟时,风力已十分强劲,掀起了我这辈子从未见过的巨浪。尽管我们把什么都紧紧地捆绑牢固,帆船航行得依然十分艰难,而且它作为纵帆船的种种质量差别也明显暴露出来:船头每往下扎一次,船艏楼就没进水里,头刚艰难地从浪谷里挣扎起来,另一个浪立刻就把它完全淹没了。日落时分,我们一直在观察以准备它出现的亮斑在西南方出现了,一小时后,我们发现前桅上的三角帆垂头丧气地垂下贴向斜桅。不到两分钟,尽管我们做好了一切准备,船像中了魔法似地一头翘了起来,就在侧倾之际,一排巨大的海浪泡沫怒溅,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不过,从西南方向吹来的风只是转瞬即逝的强风,我们幸运地使船恢复了位置而没有损失一根帆桅。此后好几小时,从侧面打来的巨浪给我们造成了极大的困难,但临近早晨时,海面又回到了强风初起前的平静。盖依船长认为他简直是神奇地逃过了一次劫难。

10月13日我们能看见东经37度46分南纬46度53分的爱德华太子岛了。两天之后,我们来到了波塞申岛附近,很快就驶过东经48度南纬42度59分的克罗泽群岛。18日那天,我们到达南印度洋的克尔格伦岛或称荒芜岛,在圣诞港抛锚,吃水四英寻。

这个岛屿或更准确地说是群岛,位于好望角东南大约八百里格<a href="#m4"><sup>[4]</sup></a>,于1777年由克尔格伦男爵发现的。克尔格伦男爵是一个法国人,他以为这片土地是广袤的南部大陆的延伸,回国后便这样报告了,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政府接手了这件事,第二年派男爵回去认真考察一下这片新发现的土地,结果发现原先是犯了错误。1777年,库克船长也到了这一群岛,把其中的主岛称为荒芜岛,这名字倒完全合适。然而,航海者刚到达岸边陆地时却很可能得出相反的结论,因为从九月到三月,岛上山坡的大部分都一片葱绿。这一假象是因为岛上长着一种很像虎耳草的矮小植物,遍地都是,一大片一大片地缠在藓苔植物上。除了这种植物,岛上几乎没有别的植物了,除非算上港口附近的杂草,一些地衣,还有一种矮灌木,看上去像抽苔的卷心菜心,但味道又酸又苦。

岛上山峦起伏,没有一座可用雄伟来形容。山顶覆盖着长年不化的积雪。岛上有几处港口,圣诞港是最方便的一个。船越过形成北部海岸的弗朗索瓦角后,在岛的东南方首先看到的就是它,而且由于它形状特别,很容易辨认。它突出的顶端矗立着一块高大的岩石,岩石上有一个洞,形成了一个自然的拱门。进港的方位是东经69度6分,南纬48度40分。进入港湾后,在几个小岛的背风处可以找到很好的锚地,而小岛可以很好地挡住任何从东面吹来的风。从这一锚地往东去,就到了港口顶端的瓦斯波湾。这是一处小小的内湾,完全与陆地相连,帆船能以四英寻的吃水开进去,找到水深十到三英寻的锚地,海底是硬黏土的,船可以船艏向前终年停靠在这里而没有一点危险。往西去,在瓦斯波湾的末端,有一条水质极好的小溪,很容易找到。

在克尔格伦岛上依然能发现一些海狗,海象则到处都是。鸟类数量丰富,有很多企鹅,共有四个不同种类。王企鹅最大,它得名于其体形和漂亮的羽毛。它的上半身通常呈灰色,有时是紫丁香色,下半身是极其白的纯白色。头部和腿部乌黑发亮。羽毛主要的漂亮之处在于它从头到胸部有两条宽宽的金色线条。喙很长,有粉红也有鲜红色的。这些禽鸟行走时身体竖直,气度堂皇。它们脑袋高昂,双翅像两条胳膊似地垂着,尾巴突出,与腿保持一条直线,那样子和人类十分相像,不经意的一眼或傍晚暮色浓重时分,很容易就被它骗了。我们在克尔格伦岛上见到的王企鹅比鹅体形大得多。其他种类的企鹅分别叫花花公子、傻瓜蛋和白嘴鸦。这些企鹅体形较小,羽毛也没有那么好看,在其他一些方面也不尽相同。

除了企鹅之外,这里还能见到许多其他鸟类,其中值得一提的有大贼鸥、蓝海燕、水凫、野鸭、埃格蒙特港鸡、鸬鹚、角鸽、海燕、燕鸥、海鸥、雪海燕、大海燕和信天翁。

大海燕与一般的信天翁体形大小相近,食肉。它经常被称作碎骨鸟或鱼鹰。它们胆子奇大,烧煮得法时味道可口。它们在飞翔时经常身体贴近水面,双翼展开,似乎一动不动,或一点都不在用力。

南洋上最大最厉害的鸟类要数信天翁。它属于海鸥类,始终抓着猎物在空中飞行,只有在孵化期才上岸歇脚。它和企鹅之间存在着一种极为特殊的友谊。它们建巢的方案之严格一致,好像是与企鹅协商后确定下来似的:即信天翁的巢建在中心,四角上各有一个企鹅的巢。航海者们一致同意把这样的巢群称为群栖。描写这类群栖的文字不少,但本书读者可能没有读到过,而我在后面也会谈到这些企鹅和信天翁,在这里讲讲它们的建巢和生活模式还不至于过分。

到了孵化期,这些鸟类便大量聚集起来,连续好几天,像是在商量该如何建巢的事情。最后,它们开始行动。先选择一处平坦的地方,要足够开阔,通常有三四英亩大小,这地方要尽可能离海近一些,但又不会被海水冲到。地点选择还与地面是否平整有关,地面碎石越少的越好。地点一旦确定,这些禽鸟便步调一致、似乎连主意都一致地开始在地面上画出一个相当精确的正方形或其他平行四边形,具体的形状依地面情况而定,那方形的大小正好能宽松地容纳下那一群的鸟类,不少不多——这么做,像是为了防止以后有未参加筑巢的零散分子硬挤进去。做好了标记的地盘有一边与水线平行,作为出入口。

标完群栖地的界限之后,这群鸟儿便开始打扫地盘,把各种垃圾清除出去,把小石子一颗一颗捡起,全堆在界线之外,围着朝内陆的三面构筑起一堵墙,墙内形成了一条十分平整光滑的走道,有六到八英尺宽,围住整个群栖地,作为共用通道。

下一步就是把整个地方分成大小完全一样的几个小块,做法就是在整个群栖地上勾画出十分光滑、呈十字交叉的狭窄小径。在小径的每一个交叉点上造一个信天翁的巢,在每个方块里面建造一个企鹅巢——这样,每一只企鹅就有四只信天翁包围着,而每一只信天翁也有同样数量的企鹅包围着。企鹅的巢就是在泥里挖一个洞,浅浅的,刚好能防止企鹅蛋滚掉。信天翁的巢则不那么简单,它要堆起一个大约一英尺高两英尺直径的小丘。小丘由泥土、海草和贝壳堆成。巢就建在小丘顶上。

整个孵化期,直至幼鸟大到能照顾自己之前,这些禽鸟决不会让鸟巢有片刻无人值守。雄鸟出去在海上觅食时,雌鸟就值班看护,只有当雄鸟回来后,雌的才外出。鸟蛋从不会裸露在外——一只出去了,另一只就会蹲在边上继续孵着。这样的谨慎十分必要,因为在群栖的鸟类中偷盗盛行,群栖者之间经常一有机会就毫不犹豫地相互偷取鸟蛋。

尽管有些群栖地中只有企鹅和信天翁,大多数地方还是能见到各种各样的海鸟,它们享受着群栖地公民的一切特权,东一个西一个地找空地方筑巢,但从来不侵入个子比它们大的鸟类的地盘。从远处看起来,这样的群栖地的外貌极为独特。住地上方经常呈现出黑鸦鸦的一片,那是聚集着的大量信天翁(还夹杂着其他体形较小的鸟类)在飞向大海或从大海飞回来。同时,还能看见一群企鹅,有的在狭窄的小径上来回走动,有的迈着它们所特有的军人行进的步伐,在围着群栖地的大道上行进。简单说来,无论我们如何去研究,这些羽翼类的行为的确让人在惊讶之余发人深思,而在人类有条不紊的智慧中,却找不到如此深思熟虑引人思索的内容。

我们到达圣诞岛后第一个早晨,大副帕特森便驾起小船去寻找海狗(尽管离猎海狗的季节还早了点),把船长和他的一个小亲戚在岛西面一处荒地放下。那两人有些事要到内岛去办,到底是什么我也说不准。盖依船长随身带了只瓶子,里面封着一封信。他从被放下的那处地点朝岛上最高的山顶之一走去。可能他是要把信留在山顶,让他盼望着随后而来的某条船上的人来取。等看不见他的身影了,我们(彼得斯和我在大副的船上)便立即开船,沿海岸寻找海狗去了。就这样我们忙了三个星期,仔细搜寻了每一处角落和隐蔽处,除了克尔格伦岛,还去了附近的几个小岛。可是我们的努力并没有获得任何有意义的结果。我们看见了很多海狗,但它们特别胆小,我们使出浑身解数,也只弄到三百五十张皮毛。海象倒是很多,特别是在陆地的西部沿海,但我们只猎杀了二十头,而且杀得十分困难。在较小的海岛上我们发现了大量的粗毛海豹,但没去骚扰它们。我们于11号回到帆船上,见到了船长和他的侄子,船长说岛的内陆简直糟透了,是世界上最荒寂的地方之一。他们在岛上停留了两夜,那是因为二副听错了他们的意思,没有及时派工作船去把他们接回帆船。

<b>第十五章</b>

12号,我们从圣诞港起航,向西沿旧路折返,克罗泽群岛中的玛丽安岛在我们的左舷。随后,我们经过了左面的爱德华王子岛,稍稍向北转去,十五天后到达了西经12度8分南纬37度8分的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

这一现已十分有名的群岛包括三个圆形岛屿,最早是葡萄牙人发现的,1643年荷兰人去过,1767年法国人又去过。三座小岛坐落呈三角形,每两个之间约相距十英里,船只可以自由出入。岛上陆地高耸,特别是特里斯坦达库尼岛。那是群岛中最大的一座,周长十五英里,岛上陆地之高,天气晴朗时远在八九十英里之外都能看见岛的轮廓。岛北端的一部分陆地从海平面陡直而起,高达一千英尺。在这样的高度上,有一片平坦的高地一直向后延伸到岛的中心,高地上像特内里费岛<a href="#m5"><sup>[5]</sup></a>上那样隆起一座圆锥台。圆锥下部密布着高大的树木,但圆锥上部却是光秃秃的岩石,经常云雾缭绕,一年中大部分时间白雪皑皑。岛的四周并无沙洲或其他的危险,海岸线十分明显,水很深。西北部有一处港湾,一道黑沙滩,如果起南风的话,用小船就可以轻易地上岸。这里还能获得大量水质优良的淡水,用鱼钩和网就能捕获到鳕鱼和其他鱼类。

按大小排在其后、同时也是群岛中地处最西端的那个被称为因那克塞西波尔<a href="#m6"><sup>[6]</sup></a>,其准确位置在西经12度24分,南纬37度18分,周长七八英里,全都是悬崖峭壁,让人望而却步。它的顶部十分平坦,整个岛屿荒芜不堪,除了少数矮灌木之外什么都不长。

夜莺岛是最小、地处最南端的岛屿,在西经12度12分,南纬37度26分。在其最南端外的海里,矗立着一排礁岩小岛,形状类似的小岛在其东北外海也能见到。岛上土地起伏不平,草木不生,中央有一道峡沟将其一分为二。

在适当的季节,这些岛屿的沿海地区有大量海狮、海象、粗毛海豹和海狗出没,还有各种各样的海鸟。其附近鲸鱼也不少。由于猎取这些动物十分容易,这一群岛被发现迄今已经多次有人来过。荷兰人和法国人是最早的常客。1790年,来自费城的帕顿船长驾驶着勤奋号到达特里斯坦达库尼亚群岛,在那里停留了七个月(从1790年8月到1791年4月),收集海豹皮。在这段时间里,他总共收集到五千六百张,还说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在三周内装满一船的油。他到达该岛的时候,上面除了少数野羊外没有别的四蹄动物,而现在那上面到处可见各种家畜,那都是后来的航海者带去的。

我认为,在帕顿船长去过不久,科尔克胡恩船长驾驶着美国的贝西号双桅帆船抵达了群岛中最大的岛屿作中途休息补给。他在那里种植了洋葱、土豆、卷心菜及很多其他蔬菜,这一切现在长势旺盛,到处都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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