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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没动。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氧味,还带着某种甜腥味。布劳恩背靠墙壁往前走,她朝一排排的身体扫去,想要在一个个沉睡的脸庞中找到那张熟悉的脸庞。她一步一步朝左走,离入口越来越远,伯劳也越来越容易截住她的去路。那怪物站在那儿,就像光之海中的什么黑色雕像。

梅伊娜・悦石知道,尽管自己眼下疲乏交加,但即便是打上三十分钟的瞌睡也极不明智。不过自她童年以来,她就一直训练自己,把小睡的时间维持在五到十五分钟之内,通过远离思考的稍事休息来摆脱掉疲劳毒素。

布劳恩朝前迈进,靴跟在岩石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伯劳就立在右边的十米外,就是岩石列开始的地方,一层层岩石扶摇直上,就像猥亵的展示架,一直爬到了隐没在闪光中的天花板。她心中毫无幻想,她知道,自己在那怪物逼近她前,是无法回到入口处了。

现在,因为前四十八小时的混乱带来的疲意和眩晕让她感到恶心,她在书房的长沙发上躺了几分钟,倾空了脑袋中的琐事,让自己的下意识在思维和事件的丛林中劈出一条出路。几分钟时间内,她就这么小憩着,在她小憩的片刻之内,她开始做梦。

入口几乎就要在身后消失,从墙上发出的均衡耀光让它成了一个微弱的糊点。伯劳没动。红色双眼在头颅的阴影中闪烁。

梅伊娜・悦石笔直坐起身,抖脱肩上轻柔的阿富汗毛毯,眼睛还未睁开,就点了点通信志。“赛德普特拉!通知莫泊阁将军和辛格元帅,三分钟内到我办公室来。”

布劳恩感觉肾上腺素的急流遍及全身,感觉到一股想要转身快跑的冲动。但她走了进去。

悦石走进隔壁的洗澡间,经过水浴和声波淋浴,然后拿了件干净衣服——一套极其正式的装束,柔软的黑色马裤尼丝绒,一条金红的议员绶带,由金色饰针别着,饰针上带有霸主的短线符号,一对可以追溯到天大之误前旧地的耳环,还有附着通信志的黄晶手镯,那是拜伦・拉米亚议员在他结婚前送给她的。一切完毕,她及时回到书房,接见了军部的两位军官。

伯劳正在里面等待。它的外壳,一般情况下总是闪闪发亮,现在却似乎一片漆黑,在周围的光线和大理石耀光中显出轮廓。

“执行官大人,您选的时候真不合适,”辛格元帅开口道,“我们正在分析发自无限极海的最后数据,同时在讨论防御阿斯奎斯的舰队调遣工作。”

她再次朝入口迈去。

悦石调出自己的私人远距传输器,示意两人跟上。

布劳恩踉踉跄跄朝后退去,主要是受到了逆熵场拉力的影响,同时也是因为这景象。但当她站在离圣殿十米远的地方时,她发现外面的空间还是和原先一样大。她没有妄图去想象内部空间具体达到了多少公里,才能装进这有限的躯壳。光阴冢正在打开。就她所知,面前的这个建筑可能与不同的时代共存。她真正明白的是,当她从分流器之旅中醒来时,她曾看见伯劳的荆棘树,上面连着肉眼无法可见的能量管蔓,但现在已经显而易见,它们与伯劳圣殿连接在一起了。

辛格踏入险恶的青铜色天空下的金草,他环顾左右。“卡斯卓-劳塞尔,”他说,“听说,早先有届政府叫军部的太空军在这儿建了个私人远距传输器。”

从外面看,伯劳圣殿只有二十米宽。先前布劳恩和其他朝圣者来过这里,但他们看到的内部仅仅是个空旷的空间,除了刀刃状的支柱在闪光穹顶下的空间内纵横交错以外,别无他物。而现在,布劳恩站在入口处,内部空间却比山谷本身还要大。十几层的白色岩石一层层地升高,伸向模糊的远处。每一层岩石上躺着一具具人类躯体,每一具都装束各异,每一具都拴系在相同的半有机、半寄生的分流槽和缆线上,布劳恩知道,原先自己身上携带的也是这种玩意儿,那是她朋友告诉她的。唯一的不同在于,这些金属的半透明脐带正闪着红光,正有规律地一张一弛,就好像鲜血正经由沉睡人形的头颅循环着。

“首席执行官耶夫申斯基把它加进了环网。”悦石说。她挥挥手,传送门消失了。“他觉得最高行政长官应该有个什么地方,内核的监听装置监听不到的地方。”

布劳恩深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她正身怀六甲——自打离开卢瑟斯她就知道了——相比那个挂在伯劳树上的猥亵诗人来说,她难道不应该对自己未出世的儿子或女儿负有更多情感吗?布劳恩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但那他妈的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吐了口气,朝伯劳圣殿走去。

莫泊阁心神不定地望着地平线附近的一堵乌云,球状闪电在那儿闪亮。“没有地方能完全脱离内核的掌控,”他说,“我正向辛格元帅说起我们的猜疑。”

就在她站在伯劳圣殿前面时,天空已经变得清澈。那座建筑名副其实:半圆的穹顶巨石朝上、朝外拱起,仿佛那怪物的甲壳,支柱朝下弯曲,就像刺进山谷地面的刀刃,其他扶壁向上、向外高跃,仿若伯劳身上的棘刺。随着内部的闪光变强,墙壁也变透明了,现在,这栋建筑正闪闪发光,就像用薄纸糊成的巨型空心南瓜灯。上层区域闪着红光,仿佛伯劳的双眼。

“不是猜疑,”悦石说,“是事实。我还知道内核在哪里。”

布劳恩・拉米亚抵达山谷尽头的时候,风暴已经缓和。就在她经过穴冢时,她看见其他墓冢发射出同样的怪异光芒。同时还传来一种可怕的声音——似有成千上万的灵魂在大声呼喊——在尘世间不断回响、呻吟。布劳恩加快脚步往前赶。

两位军部军官的反应都像是被球状闪电击中了。“哪里?”他俩几乎异口同声道。

后来,就在太阳升起之后,亨特抱起这小小的躯体——他用自己床上的干净亚麻布把它包裹起来——然后走出门,来到城市中。

悦石来回踱着步。她的灰色短发似乎在带电的空气中闪光。“在远距传输网络中,”她说,“传送门之间。人工智能生活在奇点的假世界中,就像蜘蛛生活在黑色的蛛网中。而为它们织网的,便是我们。”

亨特重新换了脸盆里的水,蘸湿一块干净的布,回来后,他发现济慈死了。

莫泊阁是两人中首先开口的。“我的天,”他说,“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装载有内核武器的火炬舰船就要传送到海伯利安领空了,连三小时都不到了。”

亨特坐到床边,扶住他。从这小小的似乎轻如鸿毛的躯体中流出一股热量,仿佛这个男人的真实形体被烧掉了。“别怕。坚强点。感谢上帝,终于来了!”济慈喘息着,然后可怕的锉磨声平息了。亨特扶着济慈让他安乐地躺了回去,他的呼吸已经减弱至更为正常的韵律了。

悦石将打算告诉了他们。

亨特站在窗口边,他朝外望去,盯着西班牙台阶对面的阴影,突然,他身后痛苦的刺耳呼吸颤抖起来,陡然停住。济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赛文……扶我起来!我要死了。”

“不可能,”辛格说,他正下意识地扯着自己的短胡子,“绝对不可能。”

“花。”过了一会儿,亨特刚在写字台上点上一盏灯,济慈便小声说道。诗人大睁双眼,凝视着天花板,脸上带着纯洁的、孩子般的惊喜之情。亨特仰头望去,看见天花板的蓝色方格中描绘的凋谢黄玫瑰。“花……在我头顶。”济慈在费力呼吸的间歇低声细语。

“不,”莫泊阁说,“会成功。时间足够。和前两天的舰队调遣一样混乱无序……”

“胡说,胡说。”亨特一遍遍地咕哝,就像是在吟诵咒语。他紧紧捏着年轻人滚烫的手。

元帅摇摇头。“从逻辑上来讲这是可能的。但按道理和道德来讲,不可能。不,完全不可能。”

济慈又痛苦地活了三个小时。就如一位游泳者,偶尔从他淹溺的痛苦之海中冒出头来呼吸点空气,或是小声地说些急切的胡话。有一次,天黑过了许久,他拉了拉亨特的衣袖,小声说了些清醒的话语。“我死后,伯劳不会伤害你,它等的是我。虽然可能没有回家的路,但你找路的时候,它不会伤害你的。”就在亨特凑过身想要听听诗人的呼吸声是否还在他的胸膛内汩汩作响的时候,济慈再一次开口说话,断断续续在痉挛的间隙讲着,他向亨特授予了一个明确的指示,希望能把他葬在罗马的新教公墓中,就在卡伊乌斯・凯斯提乌斯金字塔旁边。

梅伊娜・悦石走向前。“库什万,”她对元帅说,这是她长久以来第一次直呼他的大名,前一次还要追溯到许多年前,那时她还是名年轻议员,而他更是个年轻的军部太空指挥官,“你记不记得,拉米亚议员让我们和稳定派联系的那一阵子?记不记得那个叫云门的人工智能?记得他预言的两个未来吗——其中一个充满了混乱,而另一个则是人类必然的大灭绝?”

从而成为不朽。<a id="jiaozhu-61-2" href="#jiaozhu61-2"><sup>[61]</sup></a>

辛格转身背对着他们。“我只为军部和霸主效劳。”

宇宙间无与伦比的佳酿或仙露,

“你的职责和我一样,”悦石厉叫道,“为人类效劳。”

奉我为神明,仿佛我已经喝过

辛格举起拳头,似乎准备打击一个无形但极为强大的敌人。“我们根本就不能确定!你从哪儿获得的消息?”

倾注到我这头脑的广阔空间里,

“赛文,”悦石说,“那个赛伯人。”

创造,毁灭,所有这一切顷刻间

“赛伯人?”将军嗤之以鼻,“你是说那个画家。或者说,那个极其可怜的拙劣样品。”

反叛,王权,君主的声音,大痛苦,

“赛伯人。”首席执行官重复道。她跟他们解释了一下。

名声,功绩,古老传说,可怕的事变,

“赛文是个重建人格?”莫泊阁看上去满腹怀疑,“你找到他了?”

广博的知识造就我成为一尊神。

“他找到了我。在一个梦中。他不知用什么办法从他那地方跟我取得了联系。亚瑟,库什万,那就是他的任务。那就是云门派他到环网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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