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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时间不足,无法为病人做全面检查、详细询问病史或解释,他主要依靠自己迅速灵敏的临床判断,这是从长期的工作中磨炼而来的。他让几个病人去做X光检查和化验,其余的人就当场作出诊断。他叫一名实习医生到隔壁的治疗室帮那个男孩挤清脓肿,指示另一名实习医生帮胆结石病人和疝气病人安排手术时间,还给一个有腹泻和腹痛症状的妇女开了驱虫药,让她回家。
这种现象怎么解释?外科医生们不能控制的因素太多了:源源不绝的患者、贫困、物资匮乏等等。但只要是他们能够控制的东西,比如自己的技术水平,他们就不断地努力改进。在医学知识和成就这个广阔的领域里,他们把自己看做其中的组成部分,而且相信自己能够成为其中合格的一员。我觉得,这也从某种程度上促进了南戴德的外科医生们之间的友情和团队精神。
那天上午的三个小时里,莫特瓦总共看了36个病人。尽管周围嘈杂不堪,他还是表现得镇定自若。他一边用大拇指和食指理着胡须,一边安静地细看病人推到他面前的病历文件。然后,他用一种缓慢从容的语气讲话,这种语气能够吸引病人的注意力,让人不由自主地认真倾听。有时候他的态度也难免有些生硬,但他尽量给每个病人留出片刻时间,分别进行单独诊治。
每天傍晚,我都能看到他们从看病间隙抽出时间,到街对面的咖啡馆小坐片刻。他们花15~30分钟喝上一杯当地的奶茶,交流当天碰到的一些病例,谈论自己采取了哪些方法,具体是怎么做的。单是通过这种交流,似乎就能刺激他们树立更高的目标,而不只是混过每一天。他们感觉只要有决心,就无所不能。事实上,他们认为自己不仅是医疗领域的一部分,而且能够为这个领域作出贡献。
一个小时之内,莫特瓦就看了很多病人。一个60岁的老农说自己体重下降、腹泻、胃的左上部有个肿块;一个十几岁的男孩肚脐上方曾经被刀割伤,那个位置现在生了脓疮,发热肿痛;三个人说自己腹部右上部位疼痛,其中两个带来了超声波报告,确诊有胆结石;一位31岁的人力车车夫局促不安地走进来,他的下巴上长了一个胡桃大小的肿瘤;一位包着头巾、走路一瘸一拐的70岁老人褪去裤子,给医生看他右侧腹股沟上的疝气肿块,他说那里一直在痛;一位父亲带来了七岁的儿子,他儿子被证实患了直肠脱垂;一位沉默寡言、战战兢兢、30来岁的妇女解开纱丽,露出乳房的皮肤,上面长了一个小孩拳头般大小的恶性肿瘤。
我在南戴德目睹了许许多多令人忧虑的情景,穿孔性溃疡患者数量多得惊人就是其中之一。在我八年的外科训练中,只见过一名患者的溃疡严重到这种程度——胃酸将肠道腐蚀出一个洞。但在南戴德所在的地区,人们嗜食辣椒,几乎每晚都有这样的病人到来,他们通常已经出现剧烈的疼痛,而且从村子一路赶到医院还要耽误数小时的时间,到医院时,人基本上已经陷入休克状态。到了这种阶段,唯一的治疗方法只有手术。医生必须立刻把病人带到手术室,在腹部中间割开口子,把所有的胆汁和感染的液体抽出来,找到肠道的穿孔位置,并将其修补好。这是个创伤性的大手术,以患者当时的健康状况往往很难平安度过手术。于是,莫特瓦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他发明了一种新的手术方法:腹腔镜修补穿孔性溃疡,手术切口只有0.6厘米宽,平均费时45分钟。当我后来跟美国的同事们谈起这个手术的时候,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在他们看来这根本就不可能做到。
南戴德的门诊部跟我在印度其他地方看到的都不一样。在夏季的高温中,这里热得好像蒸笼一样,墙上的油漆一片片地剥落下来,洗手池脏得变成了褐色,龙头也都坏了。每间房间都设有一张金属桌子和一些椅子,房顶挂的吊扇“嗡嗡”地高速旋转着,空白纸张被裁成正方形,压在一块石头下面——这是供医生们写处方用的。自始至终都有四位、六位,有时甚至八位患者同时想让医生给自己看病。检查的时候就到一个满是破洞,又薄又透的布帘子后面去。
然而,莫特瓦已经对穿孔性溃疡问题思考了多年,他确信自己能够设计出一种更好的治疗方法。他的科室能以低廉的价格购买到一些老旧的腹腔镜设备;专门有一个助理亲自负责清洁设备,确保其状况良好,可以随时投入使用。随着时间的推移,莫特瓦谨慎认真地摸索出自己的一套技术。我亲眼见过他做这个手术,手法一流,动作敏捷。手术结果显示,他的手术跟标准手术相比,并发症较少,而且患者恢复也较快,他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展示了自己的手术成果。虽然身处马哈拉施特拉邦一个整日尘土飞扬的偏远小镇上,莫特瓦和他的同事们却在全世界的溃疡外科医生中名列前茅。
一个普通的早晨,在门诊部,我参观了阿希什·莫特瓦医生的上班生活。他是个普外科医生,快40岁了,那天轮到他值班。他留着汤姆·塞立克<a id="link-1101" href="#link-1102"><sup>①</sup></a>式的小胡子,穿着卡其布裤子,一件蓝色衬衫,领口的纽扣敞开着。他没穿白大褂,一支钢笔、瘦削得近乎羸弱的双手,以及他的头脑就是全部工具。
在医学领域获得真正的成功并不容易,需要坚强的意志力、对细节的关注和创新精神。但从这次印度之旅,我学到了一课:不论在哪儿,不论环境如何,谁都有可能获得成功。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地方比这里的条件更糟糕。然而这里的人们也能获得令世人惊叹的成就。我还留意到,每一个成就的起步都异乎寻常地简单,仅仅来源于医生发现问题的意愿和修正问题的决心。
不过,南戴德地区医院是那里唯一的一所公立医院,要负责为1 400个像乌提这样的村庄、总计大约230万人口提供医疗服务。医院有500张病床,3个主要的手术室。我到访的时候,发现这里只有九名外科医生。(想象一下整个堪萨斯州只有九名外科医生的情形!)医院的两栋主楼都是四层高,用水泥砌成,外墙粉刷着浅褐色的灰泥涂层。外科医生们每天早晨一到医院,就会看到几百号人水泄不通地围在那里,拼命地往门诊部里面挤。其中至少有两百人是来看外科门诊的。外科住院部也总是人满为患,请他们去给其他科的患者会诊的电话也总是接连不断。令我疑惑不解的是,他们是怎么完成工作的?外科医生们要做那么多疝气手术、肿瘤切除手术、阑尾手术,还有肾结石手术,自己还要睡觉、生活,他们是怎么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