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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不认为注射死刑有多么残酷。“多数情况下,犯人都是很平静地离开人世。”他说。对于死刑制度究竟达到了什么样的目的,他心存疑虑,这才是他烦恼的事情。谈话接近结束的时候,他告诉我:“整个体制都不太对劲儿。我自己亲眼看到越来越多的死刑犯被处死,我真的怀疑……似乎司法体系正走向死胡同。我觉得(注射死刑)没能起到任何警示作用。如果这些罪犯在小时候没有得到正确的引导,那么他们长大后的行为是不会有所改变的。事实上,有些人还没上幼儿园就已经被社会三振出局。这才是让人真正灰心的事。我没发现(死刑制度)对这些方面有所考虑。”
这就是一个转折点,但他当时并没有多想。他认为,他在那儿就是提供协助的,他们遇到了困难,所以他就搭把手。他可没想过其他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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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让我看一下。”A医生决定帮忙。
跟我谈话的医疗工作者当中,警戒心里最强的要数在联邦监狱系统工作的全职雇员。不过,还是有两个人同意与我就此话题进行交流,一个是南部一座州立监狱的C医生,另一个是在遥远的西部地区工作的监狱护士。相比A医生和B医生,他们两人看起来没有那么严重的矛盾心理。
接下来的三次行刑里,他们都碰到了麻烦。一个犯人浑身都是肥肉,还有一个曾经是静脉注射吸毒者,第三个更糟,又胖又有吸毒史,因此很难找到静脉插入导管。行刑人员用针头戳了一次又一次,半小时也没成功,只得放弃。这可是监狱长事先没预料到的问题,他知道A医生在这方面是个老手,于是问他是否能帮忙试试。
C医生比其他人年轻,在同事当中的职位也相对较低。他不相信我会为他的身份保密,我猜他是怕万一有人发现我们的谈话内容,会害他丢掉工作。因此,尽管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知道他至少参加过两次处死犯人,他还是坚持以笼统的角度叙述一般医生们的参与情况。但他对自己的信念确定无疑。
第一次参与行刑,他奉命站在一块幕布后面,从一部心脏监测器上观察死囚的心率。在玻璃窗另一面的见证人看不到他,死囚也看不到他。一名行刑人员在犯人身上置入两根静脉导管,另外有人接连把三种药物注射进去,不过他看不到那人的样子。他看着监测器上原本正常的心率慢了下来,然后波形变宽。药物的毒性发作,犯人的心率先是呈现出高耸的波峰,然后是颤动的微小尖峰,最终由于心跳停止变成一条平缓、一动不动的直线。他等了半分钟才向另一位医生示意,那位医生走出去,把听诊器放在犯人已经没有心跳的胸口上,听了30秒钟,然后告诉典狱长犯人已经死亡。半小时后,A医生结束了任务,他从侧门出去,穿过外面的人群,走到停车的地方,开车回家。
“我认为如果打算在惩戒机构就职,(参与死刑执行)很可能就是工作内容的一部分,”他说,“对于为公众健康提供服务的医生而言,对此恐怕没有什么概念。社会上很多人都觉得这些罪犯根本不应该得到任何医治。”但在工作中,他必须遵守法律,法律规定他必须为他们提供适当的治疗。当然,法律也规定了犯人必须受到的惩罚。“12位陪审员代表整个州的居民作出了决定。我也是居民之一,法律既然已经有了决定,我认为参与执行就是我的义务。”
“我的妻子很不高兴,”A医生告诉我,“她冲我叫喊,‘为什么你想到那种地方去?!’”但他感觉被激怒了。“我了解这些凶手的部分过往。其中一个在抢劫便利店的时候打死了一个有三个孩子的母亲,逃走时还枪杀了一个站在车边的男子。还有一个罪犯绑架了一名11岁的小女孩,实施强奸并活活勒死了她。我并不是死刑的坚定拥护者,但我觉得这类人渣罪有应得。从法律上来说,死刑命令是法庭依据法律发出的。而从道德上,你想想这些人的兽行……”最终他还是决定参加。他说,原因是他只需要帮忙监测,监狱长和社区需要他这么做,况且判决是社会的命令,死刑是对罪犯很合理的惩罚。
他进一步解释说:“我想,假使有一天自己深爱的某个人被判处死刑,我会希望采用注射死刑的方式,我希望确保这个过程能够顺利完成,被处死的人不用遭受痛苦。”
就这样过了一两年,监狱长请求他在另一件事情上给予协助。那个州判处了一个罪犯死刑,经立法表决,决定采用注射死刑的方式,而执行地点就在监狱长所在的监狱。他说他需要医生,问A医生是否愿意帮忙。他不用亲自注射,只要帮忙监测心跳和脉搏就可以。监狱长给医生一些时间考虑这个请求。
那位护士也持类似的看法。他曾在越南战争中当过海军,之后做了护士。在波斯尼亚和伊拉克,他以陆军后备役军人的身份,在一个外科小组里服役。他在危重病部门工作过多年,还在一个工作繁忙的急诊科室里当了差不多10年的护士长。后来,他换了一份新工作,在州立监狱当负责护士。就在这里,他协助执行了一次注射死刑。
他将近60岁,是一位获得认证的内科和危重症治疗医生。他和家人已经在小城里居住30年了。他非常受人尊敬,当地有名望的人,包括银行家、医生同行和市长在内,身体出了状况几乎都会先来找他。他所在的小城里正好有一座监狱,监狱长又恰好是他的病人。几年前某一天,看病的时候两人聊了一会儿。监狱长抱怨监狱诊所人手不足,问A医生是否愿意时常过去为犯人看看病。A医生答应了。尽管在自己的诊所里他能赚更多的钱——监狱只付给他每小时65美元——但是监狱在社区中也是很重要的部分,而且他觉得监狱长的为人很不错,一个月又只需要去几个小时而已。他很乐意帮这个忙。
那个州头一遭采用药物注射方式执行死刑。“当时,人们对致死性注射还抱着很天真的想法,”他说,“整个州里,没人了解它的复杂程度。”监狱长从得克萨斯州弄了一套操作规程,以为这事儿应该挺简单的,哪里还需要医学专业人士啊?虽然监狱长自己从未有过相关经验,不过他告诉这位护士,他打算自己动手给犯人静脉注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