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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古代环境破坏”的观点,支持的证据有当年的文献与考古发现。然而几组有时间顺序的照片更有说服力,所有道听途说的证据加起来也比不上。要是我们能对同一山丘每隔1000年照一张照片,有了这套照片我们就可以鉴定植物的种属,测量植被覆盖的面积,计算从森林演变成山羊无法进入的灌木丛需要的时间,这样我们就可以衡量环境恶化的程度。
叹为观止吧?别忙,还没完,马达加斯加的化石中,还有一种“矮”河马(牛那么大)、一种土豚(aardvark,与鬣狗有亲缘关系)、一种像短腿美洲狮的肉食动物(与猫鼬有亲缘关系)。整体看来,这些已经灭绝的大型动物,当年在马达加斯加扮演的生态角色,与非洲野生动物公园中令观光客趋之若鹜的那些野兽相当——记得新西兰的恐鸟以及其他的奇异鸟类吗?乌龟、象鸟与“矮”河马相当于羚羊与斑马(草食兽);狐猴相当于狒狒与大猩猩;与猫鼬有关的肉食兽,相当于猎豹或狮子。
这里老鼠巢又立了大功。虽然中东没有北美洲那种林鼠,但是有岩狸(hyraxes)——有兔子那么大,可是像土拨鼠,令人惊讶的是,它不是啮齿类,它最亲近的亲戚是象。岩狸也会建造林鼠的那种巢。三位亚利桑那大学的科学家,在约旦先前湮没的古城佩特拉研究岩狸遗留的巢。佩特拉是古代西方文明之谜的典型。读者要是看过“印第安那·琼斯”电影系列的第三集《圣战奇兵》(1989年),应该记得肖恩·康纳利(饰演父亲)与印第安那·琼斯(哈里森·福特饰演),在佩特拉城壮观的岩墓与神殿里搜寻圣杯。任何看过佩特拉城那些镜头的人,必然会怀疑:这么一个富裕的城,怎么可能在那么荒凉的土地上建立起来?它怎么生存的?事实上,佩特拉城附近,公元前7000年就有一个新石器时代的村落,不久农耕与畜牧就出现了。纳巴泰人(Nabataean)建立的王国以佩特拉城为首都,从此佩特拉成为商业中心,控制欧洲、阿拉伯半岛与东方的贸易。这个城在罗马、拜占庭控制下,成长得更大,更富庶。但是后来这个城被放弃了,完全被世人遗忘了——到1812年才“重新发现”它的废墟。佩特拉是怎么衰落的?
但是,马达加斯加海滩上,到处都可以捡到鸟蛋壳碎片,拼凑起来每个蛋都有足球那么大,表示岛上有巨鸟生存过。最后,不但下蛋的鸟的化石找到了,还揭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动物世界,其中有许多奇特的巨型哺乳类与爬行类——全都消失了。生产巨蛋的鸟有6种,都不会飞,身高达3米,体重450公斤,与恐鸟和鸵鸟相似,但是身材更魁梧,因此取名为象鸟。爬行类是两种巨型陆龟,光是壳就有90厘米长,从化石的数量推断,当年它们在马达加斯加一定是常见的动物。种类比巨鸟与巨龟更多的是狐猴,共12种,有的体型可与大猩猩媲美,与现生狐猴中体型最大的相比,它们都不至于输阵。由于它们的眼眶都很小——相对于头骨而言——它们可能(大部分)都在白天活动,而不是晚上。<a href="#m1">[1]</a>它们有些生活在地面上,和狒狒相似,其他的树栖,比较像红毛猩猩与澳大利亚无尾熊。
佩特拉城中,每个岩狸巢里都能找到植物标本,有的高达100种:巢里发现的花粉比例,与现代栖境中的比较,就能推算岩狸活着的时候,主要的栖境特色。从岩狸巢得到的资料,佩特拉的环境退化过程,可以重现如下:
与马达加斯加的人一样有趣的,是岛上的野生动物——以及岛上没有的动物。在邻近的非洲大陆上,许多体型大而显眼的野兽奔驰于地面,白天活动,数量庞大,如羚羊、鸵鸟、斑马、狒狒与狮子——全是东非旅游的卖点。马达加斯加没有那些动物,连它们的远亲都找不到,至少从欧洲人登陆迄今,都没发现过。马达加斯加与东非之间的海峡——320多公里宽的莫桑比克海峡——成功地拦阻了那些动物,澳大利亚有袋类动物也因为大海阻隔,没到过新西兰。可是马达加斯加有24种狐猴——体型小、类似猴子的灵长类。它们体重不满10公斤,大多数在夜间活动,栖息在树上。还有各种鼠辈、蝙蝠、食蚁兽、猫鼬的亲戚,最大的体重也不过11.3公斤。
佩特拉位于干燥的地中海气候区,与洛杉矶的疏林山区并无不同。最初的植被是疏林,橡树与开心果树是主要树种。到了罗马、拜占庭时代,大部分的树都砍光了,四周环境已经退化成开阔的草原,岩狸巢里的花粉是见证:18%是树,其余的来自低矮的植物。(在现代地中海森林中,树的花粉占40%到85%;森林草原地带是18%。)到了公元900年,剩下的树有2/3消失了,那时拜占庭不再控制佩特拉一带的地区,已有几个世纪。甚至灌木、草本植物都减少了,环境转变成今天我们见到的沙漠。现在还健在的树,较低的枝叶都被山羊吃了,或者散布在羊不会接近的悬崖上,或者在山羊不能进入的小树林里。
那么,是不是波利尼西亚人有什么独特之处,才会成为工业兴起前的“灭绝族群”?我不希望读者产生这个印象,让我们越过半个地球到世界第四大岛马达加斯加——去看看。马达加斯加在印度洋中,位于非洲东岸。葡萄牙人大约在公元1500年到达非洲东岸,他们发现马达加斯加已经有人居住了,现在叫做马尔加什人。从地理上看,也许你会以为他们的语言与非洲的语言相近,毕竟,非洲大陆在西边,不过320来公里。令人惊讶的是,事实上马尔加什语和——东北几千公里开外的印度洋另一端——婆罗洲(印度尼西亚)的语言是同一族。体质上,马尔加什人的长相,从典型的印尼人到典型的东非人都有。这些奇怪之处,是因为印度尼西亚商人沿着印度洋海岸线航行到印度,最后到达非洲东部的结果。马尔加什人在2000年前到1000年前之间到达马达加斯加,他们建立了一个社会,经济基础是放牧牛、山羊,养猪,农耕,捕鱼,以及与东非的贸易——由穆斯林商人控制。
将这些岩狸巢里找到的资料,与考古发现、文献资料合并起来,产生了下面的解释。从新石器时代起到罗马、拜占庭时代,砍伐森林的目的在于:取得农地、开辟羊的牧场、取得柴火、建材。即使新石器时代的房屋,不仅需要木材搭建,每间房屋还需要13吨柴火,制造灰泥涂敷墙壁与地板。国家兴起后,人口爆炸,加速了破坏森林、过度啃食牧场的速度。为了应付土地与城市对于水的需求,还精心设计了沟渠、管道与储水池系统,收集并储水。
因此,当年到亨德森岛殖民的波利尼西亚人,以鸽子、海鸟和鱼维生,直到他们毁灭了岛上的鸟类族群——也毁掉了自己的食物供应。他们的下场,可能是饿死,或弃岛而去。太平洋至少还有11个“神秘岛屿”,欧洲人发现的时候空无一人,但是考古发掘揭露了先前波利尼西亚人居住过的事实。有些岛波利尼西亚人住过几百年。这些岛都很小,或者不适农耕,人类移民非常依赖鸟类或其他动物资源维生。早期的波利尼西亚人过度利用野生动物的证据,处处可见,因此亨德森岛与其他的“神秘岛屿”,也许代表的是“坟场”,埋的是摧毁自己资源基础的人类族群。
拜占庭政权垮台后,农地给放弃了,人口急速下降,但是仍然居住在当地的人,必须密集放牧才能维生,因此土地继续退化。永不满足的山羊,开始侵入所有它们找得到的植被,灌木丛也好,草地也好。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奥斯曼土耳其政府为了建筑铁路,大量毁灭了残存的疏林带。我与许多电影迷一样,看到彩色大银幕上阿拉伯的劳伦斯(彼得·奥图饰演)率领游击队炸掉铁路的那一场戏,都非常激动。殊不知:我们目睹的,是摧毁佩特拉森林的最后一击。
因此,奥尔森与同事斯蒂德曼(David Steadman)最近在亨德森岛上的发现,让许多人都吃了一惊。他们发现:亨德森岛上有几种鸟,大约800年到500年前灭绝了,其中有两种大型鸽子、一种较小的鸽子与3种海鸟。这6种鸟或它们的亲戚,在许多(有人居住的)波利尼西亚海岛上的考古遗址中已经发现过,学者很清楚它们在那里是怎么灭绝的。亨德森岛是无人岛,看来也不适于居住,可是岛上却发现了波利尼西亚人的遗址,找到数百件文化遗物,证明波利尼西亚人在岛上生活过几百年。在那些遗址出土的鸟骨,除了已经灭绝的6种,还发现了现在仍存在的鸟种,另有许多鱼骨。
今天,佩特拉荒废的土地,象征着西方文明摇篮其他地区的命运。佩特拉当年控制了世界贸易的主要路线,可是它的现代环境,不再能够供养那么一个城市。就像当年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今伊朗西南部)是超级强权波斯帝国的首都,大流士还曾与希腊争霸,而今安在哉?那些城市的废墟,以及雅典与罗马,都可供我们凭吊那些摧毁自己生存凭借的国家。地中海文明不是惟一搞生态自杀的有文字社会,中美洲的古典玛雅文明、印度河谷中的哈拉帕文明,是另外两个明显的搞出生态灾难——扩张的人口超过环境的负荷——的“候选人”。虽然文明史的发展,往往因为特定的帝王与蛮族入侵事件,走上不同轨道。可是总体来说,砍伐森林与土壤冲蚀也许是更重要的塑造人类历史的力量。
鸟类与波利尼西亚人的“碰撞”,特别有趣的一段发生在亨德森岛上。亨德森岛是赤道太平洋上非常孤立的一小块陆地,位于皮特凯恩岛之东200公里,而皮特凯恩岛也是以孤立闻名。(记得《叛舰喋血记》这部真人实事的电影吗?英国军舰“邦蒂”号正在南太平洋上,大副带着船员叛变,在皮特凯恩岛一躲18年,没有人找到他们。)亨德森岛是珊瑚礁岛,岛上覆盖着丛林,地面布满裂缝,不适农耕。自然啦,这个岛现在无人居住,事实上,自从1606年欧洲人发现了这个岛,就没人在岛上住过。所以这个岛以“纯洁”闻名于世,许多人认为它从未被人类(文明)玷污过。
环保人士假定过去有过一个“黄金时代”,以上就是最近的发现,使那个“黄金时代”越发显得神秘。现在,让我们回到本章开头我提出的重大议题。第一,人类自古就会破坏环境的证据,是否与环保人士乐道的现代例子互相冲突?许多还未进入“工业社会”的现代族群,有“进步的”环保意识或环保措施,经常是媒体报道的焦点。当然,并不是所有物种都给消灭了,也不是所有栖境都给破坏了,所以“黄金时代”不见得一团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