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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今天,这种“别僭越”心态仍残存在世界许多地方。我在新几内亚,每次外出观察鸟类,都不辞辛劳到邻近观察地点的村落“拜码头”,征求同意。有两次我疏忽了(或我“拜错了码头”),就划船到上游去观鸟,回程时就发现河道被独木舟堵上了,村民用石头打我,他们非常愤怒,因为我擅闯了他们的地盘。在西新几内亚,我住过埃洛皮人的村子,我想到附近一座山里,必须穿越邻近的法尤族地盘,埃洛皮人听我说了,就向我解释:只要我走进他们的地盘,法尤人会杀了我。埃洛皮人这么告诉我,语气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从新几内亚的观点看来,事情就是那样,仿佛天理昭彰,不证自明。法尤人当然会杀掉任何一个擅闯地盘的人,难道你蠢得以为法尤人会放任陌生人走入他们的地盘?陌生人可能会猎杀他们地盘上的猎物,偷拐妇女,散播疾病,以及侦察动静,策划偷袭。
相对地,人类在最近1万年前,自由自在地旅行根本不可能,运动衫的流通非常有限。每个村落或队群,都是一个政治单位,与邻近的单位陷在战争、休战、联盟与贸易的走马灯中。因此,新几内亚高地上的土著,终生在出生地方圆16公里之内活动。他们偶尔会走进紧邻村落边界的土地上,或者是为了偷袭邻近村落,或者是在休战期间得到了许可,但是他们没有“社会公约”,规范走出紧邻村落边界的土地后的行为。对土著而言,容忍不相干的陌生人?难以想象。更别说这样的陌生人敢现身了。
虽然大多数“前交流时代”的族群会与邻近族群发展贸易关系,许多族群相信自己才是世上惟一的人类。也许远方地平线上冒出的火烟,或者顺着河漂流下来的无人独木舟,证明世上还有其他人群。但是离开自己的地盘,“走出去”访问远方的人,即使不过几公里路程,也无异插标卖首。一位新几内亚高地土著回忆1930年白人光临之前的生活:“我们没出过远门,我们只知道山的这一边。我们认为我们是世上惟一活着的人。”
现在地球表面分割成许多政治国家,每个国家的公民,都多少享有在国境内或到别国去旅行的自由。任何人只要有时间,有钱,有意愿,就可以到任何国家去观光。结果,人与货物在世界上交流,许多东西在各大洲都买得到,比如可口可乐。我还记得1976年我到南太平洋所罗门群岛中的伦内尔岛收集资料的往事,每次想起仍然觉得很难为情。那个小岛与世隔绝,海岸只有峭壁,没有沙滩,岛上珊瑚礁地面,处处有深沟,土著的波利尼西亚文化,因此保存了下来,直到最近都没什么改变。破晓时分我从海岸出发,在丛林中跋涉,耳目所及,毫无人迹。到了傍晚,我终于听见前头传来一位女性的声音,也望见了一间小茅屋。我的脑海里立刻充满了幻想,一位美丽无邪的波利尼西亚少女,腰围草裙,裸露上身,正在等着我!在这个世外小岛上的世外桃源里!哪里知道这位女士竟然很胖,还有老公陪伴。够糟了吧?才不!我自认为是个大无畏的探险家,可是她穿的运动衫,胸前竟然大书“威斯康星大学”几个字,让我怪难为情的。
这种隔离促进了遗传歧异。新几内亚每一个河谷,不仅有独特的语言和文化,也有独特的遗传缺陷与风土病。我到过的第一个河谷,是弗雷族的家园,他们在世界医学文献上非常有名,因为他们有一种奇怪的病,叫做苦鲁病(Kuru)<a href="#m1">[1]</a>,意思是“笑病”——病人临死前脸上会挂着诡异的笑,弗雷人有一半以上死于苦鲁病,其中以妇女为主,致使一些村子里男女的比例高达3∶1。在卡里木伊——位于弗雷族地盘以西约100公里——从来没有过苦鲁病例,但是当地土著受困于麻风病——发病率为世界之冠。还有些部落有高比例的聋哑人、没有阴茎的男性(假性阴阳人)、早衰症或晚熟人(青春期延缓)。
当然,部分原因是我们上一节读过的那些困难,西方探险家直到近来才逐一克服,而丹尼人要“走出去”的话,也得克服。然而,世界上有许多地区,条件比新几内亚好多了,既没有恶劣的地形,也容易找到野生食物,可是那里的人类社群,在过去也是相当闭塞的,对“天下之广”毫无概念。为什么?在这里,我必须提醒读者:我们认为理所当然的一个观点,其实是现代发展出来的。事实上,直到最近,那个观点在新几内亚并不适用,而在1万年前的世界,哪里都不适用。
今天我们可以通过电影或电视神游我们从未到过的地方,也可以从书本上得到相关的信息。世界上的主要语言都有英文字典,母语是非主流语言的村子里,大部分都找得到听懂一种主流语言的人。举例来说,在最近几十年间,传教士语言学家研究过几百种新几内亚与南美土著语言,我在每一个新几内亚村子里,不管位于多么遥远的地方,都能发现一个人,能说印尼语或新美拉尼西亚语。因此,语言障碍已经不再妨碍信息在世上流通了。今日世界几乎每一个村落,都能相当直接地获得外界的信息,并提供关于自己的信息。
世人直到1938年才知道大河谷里有人居住,我已经说明了原因。那么,为什么那些大河谷里的人——现在称为丹尼人也不知人外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