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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日常生活最显著的特色,对科学家却是最困难的问题。美国或澳大利亚大部分地方,要是你在街头举目四顾,你看到的大多是欧洲人后裔。可是500年前,那里只有当地的土著,绝无例外。为什么欧洲人会到美洲与澳大利亚殖民,取代了土著族群,而不是美洲与澳大利亚的原住民,到欧洲取代白人族群?
这个问题可以用另一个方式表述:为什么技术与政治发展的速率,在古代以欧亚大陆最快,美洲慢得多,而澳大利亚最慢?举例来说,1492年欧亚大陆上,大多数人口都使用铁器,有文字与农业,组成拥有越洋船只的中央集权国家,正处在工业化的前夕。美洲有农业,有几个大型中央集权国家,仅在一个地点有文字,没有越洋船只或铁器;在技术与政治发展方面,比欧亚大陆落后几千年。澳大利亚没有农业、文字、国家、船只,仍处于与外界隔绝的情境中,使用的石器,与1万年前欧亚族群使用的相当。正是那些技术与政治发展的差异,使欧洲人能够扩张到其他的大洲上,而不是生物(人种)差异。(不同动物族群竞争的结果,往往由生物差异决定。)
19世纪的欧洲人,对那样的问题有一个简单的答案,可是那个答案充满了种族偏见。他们的结论是:欧洲在文化上先进一些,是因为欧洲人比较聪明,所以欧洲人注定了要征服、取代或杀戮“低劣”族群。这个答案并不令人满意,不但流露出妄自尊大、令人憎恶的心态,而且根本就错了。没错,人们的知识水平有很大的差异,与每个人成长的环境有关。但是,没有令人信服的证据显示:不同族群的心智能力,有任何遗传的差异。19世纪的古典人类学,倾全力创造一套“科学的”人种理论,解释“人种”间的差异,可是什么名堂都没搞出来。
因为这个种族偏见的遗传情绪,对不同“人种”在文明业绩上的差异,我们今天提出的“说法”,仍然嗅得出种族偏见的味道。然而,这个问题有必要适当地回答,理由很明显。在过去500年间,那些技术上的差异导致了严重的人间悲剧,殖民与征服的遗传情绪,仍然强烈地影响了现代世界的结构。除非我们提出一套令人信服的解释,许多人不免怀疑:充满种族偏见的遗传理论,或许是真的。
在这一章里,我会论证:各大洲的文明业绩不同,是因为塑造文化特征发展的力量,是地理,而不是人类遗传学。文明赖以发展的资源——特别是适于人工培育的野生动植物——各大洲提供的各不相同。各大洲上,人工培育的生物物种,向外传播的难易程度,也各不相同。即使在今天,美国人与欧洲人仍然必须痛心地面对现实:远方的地理特征如波斯湾或巴拿马地峡——会影响日常生活。但是地理与生物地理更为深刻地塑造人类的生活,已经几十万年了。
为什么我要强调植物与动物?正如演化生物学家霍尔丹(J. B. S. Haldane)所说:“文明的基础,不是人,而是动植物。”相同面积的土地,农业与畜牧所能供养的人数,比野生食物多得多了,虽然农牧业也给人类带来了灾难(见第十章)。一些人可以储存的剩余粮食,使其他人得以全力经营各种专业技能,例如冶金、制造、文书——以及职业军人。家畜提供的不只是肉与奶,还有制作衣服的毛与皮,以及运输人、货的动力。动物还可以拉犁与车,因此可以增加农业的产量,光凭人力怎么都比不上。
结果世界上的人口大增。公元前10000年前人类还过着采集狩猎的生活,人口只有1000万,今天已经超过50亿。密集的人口,是形成中央集权国家的先决条件;密集的人口,也促进了传染病媒的演化,遭遇过那些传染病媒的族群,会演化出抵抗力,没遭遇过的就没有抵抗力了。所有这些因素,决定了族群之间的殖民或征服关系。欧洲人征服美洲与澳大利亚,不是因为他们拥有优良的基因,而是因为他们有恶毒的病媒(尤其是天花)、比较先进的技术(包括武器与船只)、以文字储存的资讯以及政治组织——追根究底,全是因为各大洲在地理上的差异造成的。
让我们从家畜谈起。公元前4000年前,欧亚的居民,已经拥有5种家畜,至今仍是人类的主要牲口:绵羊、山羊、猪、牛、马。东亚没有西亚那种牛,可是居民就地取材,分别驯化了几种形态、功能类似的“牛”:牦牛(青藏高原)、水牛(东南亚)、印度/缅甸野牛、爪哇野牛。前面已经提过,这些动物为人类提供了食物、动力与衣服。此外,马还有无可估量的军事价值。(直到19世纪,马仍然是军事行动中不可或缺的畜生,结合了坦克、卡车与吉普车的功能于一身。)为什么美洲印第安人不能驯养“对应的”美洲的土著物种,享受同样的利益呢?美洲的土著哺乳类中,不是也有野绵羊、野山羊、野猪(pecaries)、野牛、貘(tapirs,与犀牛同属奇蹄目犀亚目)吗?为什么美洲印第安人不能骑着貘侵入欧亚大陆,震慑欧亚土著呢?澳大利亚土著也可以骑着袋鼠这么干呀!
答案是:直到今天,世界上的野生哺乳类中,只有极小的比例能够驯养。我们只要回顾一下过去失败的例子,就能够看清楚其中的关键。把野生动物驯养成家畜,第一步当然是改变野生动物的气质,它们可以关在笼子里,当作宠物。许多动物种都通过了这一关。在新几内亚许多村子里,我都会发现驯养了的袋鼠、袋貂(possums);在亚马孙河流域的印第安村子里,我也见过驯养的猴子与鼬鼠。古代埃及人驯养过瞪羚、羚羊、鹤,甚至鬣狗,还可能有长颈鹿。汉尼拔(Hannibal)率领非洲象(不是今天马戏团里常见的亚洲象)翻过阿尔卑斯山攻打罗马,把罗马人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