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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鲁克一开始猜测或许你在停职时正忙着挖地道进入银行,从英雄变狗熊,抢银行这种疯狂的举动正是你报复社会的方式。但我们进一步调查了你的背景,又暗中四处询问,才知道你那个月去了墨西哥。我们派人去了恩塞纳达,确定你在那儿之后,就排除了你涉案的可能。当时我们也从塞普尔韦达退伍军人协会调了你的医疗档案——哦,我明白了,你今天早上问过他们,对吧?”
他点点头。她继续往下说。
“医疗档案中有心理医生写的报告……我很抱歉,这似乎侵犯个人隐私了。”
“你说吧,我想知道。”
“创伤后应激障碍。我知道你完全能胜任工作,但偶尔表现出创伤后压力症状,包括失眠和幽闭空间恐惧症,等等。甚至有一个医生在报告中表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入那样的地道了。我们让联邦调查局设在匡蒂科的行为心理学研究室给你做了性格侧写,他们不太相信你是嫌犯,说你这个人不太可能为了金钱跨越那条界线。”
她停顿片刻。
博斯说:“那都是陈年往事了,我可不打算坐在这儿说明为什么我应该被视为嫌犯,但退伍军人协会那些档案是旧的,我已经五年没在退伍军人协会诊所或其他地方看过心理医生了。至于什么幽闭恐惧症更是屁话,我昨天才进入管道去看梅多斯的尸体。你倒是说说,你们匡蒂科的心理医生又会如何评估这件事?”
博斯感觉自己因困窘而满脸通红,他透露的太多了,但他越是努力想控制、隐藏情绪,脸涨得越红。大屁股女服务生偏偏选在此时来为他倒满咖啡。
她问:“准备好点餐了吗?”
“不,”埃莉诺说话时目光始终没离开博斯,“等会儿再说。”
“小姐,我们午餐客人多得很,餐桌得留给想用餐的人。我们可是靠肚子饿的客人挣钱,而不是气得吃不下饭的人啊。”
她说完就走了。博斯心想,女服务生其实比大部分警察更擅长观察人的行为。埃莉诺说:“我对这一切感到抱歉,我刚才想离开时,你应该让我走的。”
他已不再感到困窘,但怒气还在。此时他不再别过脸了,而是直视她。
“你看过一些档案就以为已经了解我了吗?你根本不了解我,说说你对我有什么认识。”
她说:“我不了解你,只是知道一些你的事情。”她停顿片刻,整理思绪,“博斯警探,你是个在机构里生活的人,包括收容所、寄养家庭、军队,然后是警局。你从未离开过群体,从一个不完美的社会机构到另一个机构。”
她喝了一点水,似乎在决定是否继续,但她还是说了:“哈伊罗尼穆斯·博斯……你的母亲唯一给过你的就是你的名字,一位逝世五百年的画家的名字。但我可以想象,与你的亲身经历相比,画家博斯笔下怪诞如梦的情境在你看来可能就像迪士尼乐园。你的母亲就一个人,她不得不放弃你。你在寄养家庭和收容所长大,你撑过来了,接着你撑过了越战,也撑过警局这个体系——至少目前你挺过来了,但你在体制中一直是局外人。你业绩优秀进入重案组,负责调查的都是上头条的大案子,但你一直是局外人。你一向我行我素,就因为这个,他们最后把你踢了出来。”
她拿起杯子,一口气喝完杯中的水,似乎想给博斯机会打断她。博斯什么也没说。
“你犯了一个错,”她说,“你去年开枪打死了人,对方是杀人凶手,但这无关紧要。根据报告,当时你看到他把手伸到枕头下,以为他要去摸枪,结果他是要去拿假发。听起来很可笑,但督察室找到一位证人,她表示事先告诉过你,对方平时就会将假发放在枕头下。她是个在街上拉客的妓女,因此证词可信度令人怀疑。尽管这不足以让你卷铺盖走人,却已经影响了你在警局的地位。如今你被调到好莱坞分局,警局大部分人称那地方是下水道。”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她说完了。博斯没有说话,两人陷入沉默许久。女服务生又晃过他们坐的隔间,但很识相地没开口。
最后他说:“你待会儿回办公室后,告诉鲁克再打一通电话。既然他让我丢了这件案子,他就有办法让我再回调查小组。”
“我办不到,他不会那么做的。”
“他会打的,顺便告诉他,最后期限是明天早上。”
“不然呢?你能怎么样?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之前就出过事,今天又搞出这件事,说不定明天就被停职了。庞兹和鲁克通完电话,就算鲁克没再联络督察室,庞兹也会那么做。”
“没关系,假如明天早上我没得到消息,你就告诉鲁克等着看《洛杉矶时报》的报道吧,犯下重大银行盗窃案的嫌疑人,还是FBI的跟踪对象,竟然在联邦调查局的眼皮底下遭到谋杀,这个人一死,轰动一时的西部银行盗窃案的真相也随之永远埋没。具体细节不一定全部正确或符合实际事发顺序,但基本接近。更重要的是,这篇内容丰富的报道会很好看,引起的回响会一路波及华盛顿。到时不仅你们联邦调查局的面子不保,杀害梅多斯的凶手也会因此提高警觉,你们永远别想抓到他们了,而且歹徒逃过法律制裁的过失自然会算在鲁克头上。”
她边看他边摇头,仿佛她不受这一切的影响似的:“我说了不算。我只能回去转告他,由他决定如何处理;但假如我能决定,我不会被你的虚张声势吓倒,而且老实告诉你,我也会这样跟鲁克说。”
“这不是虚张声势。既然你查过我,就应该知道我有办法找媒体,而且媒体也会愿意听我叙述并且喜欢这个报道。放聪明点,告诉他我没有虚张声势,反正这么做对我毫无损失。让我再回到调查小组,他也同样毫无损失。”
他起身准备走出隔间,又停了下来,丢了几张钞票在桌上。
“你有我的档案,肯定知道如何联系我。”
“是的,我们知道,”她接着又说,“对了,博斯。”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她。
“枕头的事是真的吗?那个妓女说的是不是真话?”
“她们向来说真话,不是吗?”
博斯把车停在警局后面威尔克斯大道的停车场,然后一路抽着烟来到后门。他在门口踩灭烟头并推门而入,将警局拘留所后方窗户里飘出的呕吐物气味留在门外。杰里·埃德加在后厅里踱着步,等他前来。
“博斯,长官要立刻见我们。”
“是吗,什么事?”
“不知道,但他每隔十分钟就从‘玻璃箱’里出来要找你,但你的传呼机和对讲机都关了。我刚才还看见几位西装笔挺的督察室人员和他进了办公室。”
博斯点头,但没说一句令搭档安心的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埃德加脱口而出,“如果咱们有麻烦,我想先搞清楚再进去,我可不像你,对这种事经验老到。”
“我也不太确定,我猜他们打算把我们踢出梅多斯这件案子的调查,至少把我踢出去。”他对整件事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哈里,督察室的人不会为那种小事出马。肯定出事了,老兄。不管你捅了什么娄子,希望你没拖我下水。”
埃德加说完立刻满脸困窘。
“抱歉,哈里,我不是那个意思。”
“放轻松,咱们进去看看长官有何吩咐。”
博斯朝侦查处走去,埃德加说要穿过值班室,然后从前厅进来,以免别人认为他们事先串通好了。博斯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立刻发现装着梅多斯案报告的蓝色活页夹不见了,但拿走报告的人忘了那盒录了报案电话的录音带。博斯拿起录音带放入口袋时,正好听见庞兹从刑警室前方的玻璃办公室向外大声咆哮。他只吼了一个名字:“博斯!”侦查处内的其他警探纷纷抬头张望。博斯起身,缓缓朝“玻璃箱”走去,那是警督哈维·庞兹的办公室的代称。博斯透过办公室窗户看见庞兹的办公室内还坐着两个穿西装的男子,他认出他们正是上回处理“洋娃娃杀手案”的督察室警探——刘易斯与克拉克。
博斯经过门口时,埃德加正穿过前厅进入侦查处,他们一同进入“玻璃箱”。庞兹坐在办公桌后面,瞪着眼睛,督察室派来的那两个人一动不动。
“第一件事,不许抽烟!博斯,你听清楚了吗?”庞兹说,“老实说,今早整个侦查处臭气冲天的,简直像个烟灰缸,我都懒得问是不是你。”
根据警局和市里的规定,现在对公众开放的办公室皆为禁烟区;个人可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吸烟,访客则必须在得到办公室使用者的许可后才能吸烟。庞兹已戒烟多年,对于其他人的恶习相当反感。他手下的三十二个人大多是老烟枪,他不在时,许多警探会进入他的办公室迅速抽根烟,而不是费事到后面的停车场,免得错过重要电话,也不必闻拘留所后方窗户飘出的尿味和呕吐物的味道。这让庞兹开始习惯在离开办公室时锁上门,即便只是到相隔几步远的警司办公室,但警探们只要有拆信刀即可在三秒内撬开他的门锁。庞兹经常一回办公室就发现到处是烟臭味。他那近十平方米大的办公室装了两台风扇,桌上还摆了一罐空气清新剂。博斯从总局帕克中心被调到好莱坞分局后,警探们私下进入庞兹办公室吸烟的次数更多了,因此庞兹相信烟鬼的主犯肯定是博斯。事实上他的猜测正确,只不过博斯抽烟从未被他逮到。
“你想问的就是这件事吗?”博斯问,“在办公室抽烟?”
庞兹厉声说:“给我坐下。”
博斯举起双手,表示手上没有拿烟,然后他转身面对督察室那两人。
“杰里,看来咱们要体验刘易斯与克拉克探险队之旅喽。自从他们上回送我到墨西哥休假自费旅行,我就没再见过这两位伟大的探险家出动了。那次他们可风光了,上了报纸头条,接受电视台记者访问,可成了督察室风云人物啊。”
那两位警察气得满脸通红。
“这回你最好放聪明点,别再耍嘴皮子了,”克拉克说,“博斯,你麻烦大了,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谢谢你提醒。我也想给你提个醒,还是穿没当上马屁精之前的休闲服吧,你不知道那黄色和你的牙有多配,那种平价衣服比丝质西装更适合你。临时拘留所里还有人说,你西装屁股那儿磨得发亮,看来没少在欧文的桌子上蹭来蹭去啊。”
“好了,好了,”庞兹打断他,“博斯、埃德加,给我闭嘴坐下。这是——”
“长官,我根本没说话啊,”埃德加开口,“我——”
“都给我闭嘴!”庞兹咆哮道,“天哪!埃德加,你难道不知道这两位是督察室派来的刘易斯和克拉克警探吗?这件——”
“我要找律师。”博斯说。
“我想我也是。”埃德加补充。
“少扯,”庞兹说,“我们打算坐下来把事情讲清楚,别和我扯那些警员权利保护协会的破事。如果你们要请律师,之后再说。现在你们两个给我坐下,回答一些问题。假如你们不肯,埃德加,你别想再穿那套八百美元的西装,准备换上警员制服吧。至于你,博斯,妈的,这回你倒下后就别想再爬起来了。”
室内一阵沉默,但五人之间的紧张气氛简直能震碎玻璃。庞兹望着外面的侦查处,见十几位警探假装在工作,事实上却拉长耳朵想听见隔着玻璃传来的谈话内容,有些人甚至试图读出警督庞兹的唇语。他起身拉下百叶窗,他很少这么做,这更让侦查处里的人意识到事态严重;连埃德加也开始担心,呼吸变得急促。庞兹又坐下了,用他的长指甲敲着放在办公桌上未翻开的蓝色塑料活页夹。
“好吧,咱们开始谈正事,”他开口,“从现在起你们两个不再负责调查梅多斯案,这是第一点,不要问为什么,这事已经定了。第二,现在你们要报告整个案件的来龙去脉。”
刘易斯啪嗒一声打开公文包,拿出录音机,并按下录音键,将它放在庞兹一尘不染的桌上。
博斯和埃德加搭档仅八个月,博斯对他了解不多,不知道他遇到盛气凌人的对手时会如何面对,也不知道他能忍受这些浑蛋多久。但博斯至少知道自己喜欢这个家伙,不希望他受到连累。他在这整件事中唯一的过错是,想趁星期日下午放假去卖房子。
博斯指着录音机说:“妈的没必要用这东西。”
“关掉。”庞兹指着录音机对刘易斯说,事实上录音机离他自己更近。督察室警探起身拿起录音机,关上并按下倒带键,之后将它放回桌上。
刘易斯再次坐下之后,庞兹开口:“天哪,博斯,FBI今天打电话给我,他们说你可能是银行盗窃案的嫌疑人,那个梅多斯也是嫌疑人之一,如此一来你就有了杀害梅多斯的嫌疑。你以为我们会不闻不问吗?”
此时,埃德加的呼吸更加急促,这是他头一回听到此事。
博斯说:“录音机关上,咱们谈谈。”庞兹思索片刻,说:“现在里面没带子,说吧。”
“首先,埃德加对整件事不知情。我们昨天约好了,由我处理梅多斯案,他先回家。他负责处理电视台的斯皮维遭刺一案。至于FBI这件事和银行的案子,他根本一无所知,放他走吧。”
庞兹刻意不去看刘易斯、克拉克和埃德加,他打算自己做决定,这令博斯对他有一丝敬意,犹如在飓风之眼点起的小蜡烛。庞兹拉开办公桌抽屉,拿出一把旧木尺,用双手把玩着,最后他看着埃德加。
“博斯所言是否属实?”
埃德加点了点头。
“这下他就显得更可疑了,仿佛刻意对你有所隐瞒,打算独揽此案,不希望让你发现其中的秘密。”
“博斯告诉我他认识梅多斯,他一开始就很坦诚。那天是星期日。我们不能光凭他二十年前认识对方,就找别人来替他处理此案。而且不管什么死在好莱坞,通常警方对他们都有某些程度的了解。至于银行盗窃案一事,博斯肯定是在我离开之后查到的,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些事。”
“好,”庞兹说,“关于这案子,你手上有案件记录吗?”
埃德加摇摇头。
“那好,你去处理那件——叫什么来着?斯皮维,对,斯皮维案,我会给你派另一位搭档。我还不知道会是谁,到时通知你。好,没事了,你去忙吧。”
埃德加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然后起身。
埃德加离开后,哈维·庞兹保持沉默片刻。博斯真想来根烟,即使嘴上叼着一根未点燃的烟也好,但他不打算在他们面前暴露这一弱点。
“好吧,博斯,”庞兹说,“关于这件事,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想说的是,这全是胡扯。”
克拉克哼声冷笑,博斯未加理会。但庞兹严肃地瞪了督察室警探一眼,令博斯对他又多了三分敬重。
“FBI的人今天告诉我,我不是嫌犯,”博斯说,“他们九个月前调查过我,因为当时联邦调查局查了本地所有在越战地道待过的人。他们发现银行盗窃案和越战地道有关系,事情就这么简单。他们表现得很好,调查了所有人。他们调查了我,然后又继续查其他人。拜托,发生银行盗窃案时我人在墨西哥——多亏这两位天兵,FBI排除了——”
“在墨西哥可是你自己说的。”克拉克说。
“克拉克,少来,你只是想趁机花纳税人的钱,自己跑到墨西哥度假罢了。你根本不用亲自去墨西哥,问问联邦调查局就知道了,替纳税人省点钱吧。”
接着博斯转身面对庞兹,移动椅子,将椅背朝向两位督察室警探;他低声和庞兹说话,意思很明显,他不是在和他们说话。“联邦调查局不希望我继续调查此案是因为:第一,我今早突然到联邦调查局问银行盗窃案的事,令他们大吃一惊、手足无措。你想想看,他们之前调查过我,这会儿我突然出现,因此他们惊慌之下打电话给你。第二,他们去年让梅多斯溜了就已经搞砸了调查。他们自己错过逮捕他的大好机会,当然不希望其他部门插手,侦破了他们花九个月也没查出头绪的案子。”
“不,博斯,你说的这些才是胡扯,”庞兹说,“今早我接到调查局副主任提出的正式要求,他主管银行组的调查工作,他的名字是——”
“鲁克。”
“原来你知道他。他要求——”
“立即将我调离梅多斯一案。他说我认识梅多斯,而梅多斯正好是银行盗窃案的主要嫌疑人。结果梅多斯死了,而我负责调查这件命案。这一切是巧合吗?鲁克可不这么认为,我自己也不确定。”
“他的确是这么说的。那好,我们就从这儿开始。告诉我们梅多斯的事,包括你和他认识的经过、时间、地点等,任何事都不许隐瞒。”
接下来的一小时,博斯告诉庞兹有关梅多斯的事:越战地道、将近二十年后突然打来的那通电话,以及博斯帮他安排塞普尔韦达退伍军人协会戒毒的经过。当时博斯并未和他见面,只是通过电话联系。博斯在叙述时完全没理会督察室的两位警探,甚至假装他们根本不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