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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可搭乘火车或客运南下,把这辆快有十年历史的铃木打档车交给机车托运行即可,一如他来台北的时候。不过,阿嘉却完全没有考虑这么做,或许是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不想离开他的爱车,或许是因为在这个时候他只想亲自扭着油门狂飙,又或许是,在骑上车之后,专注在眼前的道路上,可以让紊乱的脑海暂时空白,不再浮现让他矛盾痛苦的回忆与思绪。
但是它们还是浮现出来。
新光三越摩天大楼就在后方,映在后照镜上,随着机车的震动摇晃着,彷佛在与他道别。当阿嘉来到台北时,它还是台北第一高楼,先前曾是站前地标的大亚百货,在它的脚下有如侏儒,然而,当台北一○一大楼建成,轮到新光三越摩天大楼相形见绌,连上头的观景台也因为门可罗雀而悄悄关闭了。
一山还有一山高,或许,这就是台北所要告诉我的?这个想法让他痛苦。他脑海中不禁响起了那首他激昂唱着的〈Don"t Wanna〉,那英文的歌词诉说着:
我尝试过了无数次……
我不会再浪费我的时间与生命,
在你梦中寻安身之处……
该是追寻新事物的时候了。
***
一小时的时差,同一个时间,栗原南搭乘的新干线列车正从东京出发。
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而已。列车穿过神奈川县、静冈县、爱知县……窗外风光快速变化着,从东京、横滨的高楼林立,到静冈,遥望着富士山,丘陵山林交错,波光嶙峋的滨名湖,进入爱知县,窗外开始见到一座座工厂,先是小小的厂房散布着,接着越来越大型,越来越密集,许多厂房已经陈旧,水泥壁上有明显的裂痕,管线也锈了,似乎不像是工业大国日本该有的样子。
栗原南上一次搭乘这班列车,是在六个月前,接父亲转院到东京去的时候。自从母亲过世后,独居的父亲身体状况也急转直下,很快病倒了,考虑到东京的医院设备比较好,所以将他接到东京,但是才过了一个月,父亲回天乏术,追随母亲而去。
这次前往东京,再回到这里,人事已全非,只为了整理父亲的遗物。
说起来,或许父亲也没能留下什么遗物吧?从她有记忆以来,父亲总是劳碌却清贫,母亲时常要兼各种差事贴补家用,在常滑的老家,夹在铁路和岔路之间,被切成了三角形,半砖、半木造、覆瓦、半铁皮的,每当列车经过时就会震动,和她在东京时的住处相比,简直是不同的世界。她就是为了逃离这个一无所有的家,才会二十岁就结婚,远嫁到东京去,幸而她丈夫待她很好,迁到宫崎市以后,收入也稳定,让她这二十几年来总算能过个一般日本家庭主妇的生活。
她和父亲的情感相当淡薄,父亲总是工作到相当晚才回家,他年龄比母亲大上十几岁,体力并不好,每当回家时,也没有气力陪她玩耍谈心,她远嫁东京后,和父亲就更形同陌路了。讽刺的是,直到父亲到东京住院,她借住东京亲友处,每天随侍照护,父女俩才彼此熟悉了些,但病魔却在此时将他带走了。
栗原南在金山站下车,只要穿过三铁共构的车站大厅,就是名铁(名古屋铁道株式会社)月台。这个时刻,大厅中旅客三三两两,有一对情侣穿着突兀,在车站各处搜括旅游简介,大概是台湾来的观光客吧?自从台湾旅客免签证以后,台湾观光客就变多了,她以前在东京时也常看到。
台湾……父亲曾到过台湾,这是她在父亲生病期间才知道的,父亲先前从未和她提起过。有一位父亲的老友来探视他,恰好父亲正注射药物昏睡中,那位佐藤先生就和她聊了一下,佐藤老先生告诉她:他当年与父亲一同乘坐「高砂丸号」,自台湾「引扬」回国,父亲在船上时,一直孤单单的,远离所有人,并且一直在写信,让他印象很深刻,后来父亲在名古屋工作时,佐藤先生认出他,因为曾经同船的关系,两人就成了时常书信往来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