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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京街头的雪刚刚露出消融的迹象,溥仪就带着一百多名随行东渡日本了。登极大典时,日本天皇派秩父宫雍仁亲王来满庆贺,此次访日算是答谢。溥仪为了访日的顺利圆满,提前一个月就做了周密安排。带什么礼品,带什么人。以至带什么样的厨子,他都亲自过问定夺。随行中有文官和做为武官的扈从员。他还带了“御玺”“国玺”,这样一来,就仿佛是带着整个满洲国去了。
他们从新京乘火车至大连。大连港的海风仍是凉气森森。翻卷在海面上的云彩也是浓重如铅色。早已停泊在此的“比睿”号军舰看上去就像一只巨大的水靴泊在港口。溥仪看见了欢迎的人群,听见了震耳的军乐声,这使他稍微有些低沉的心为之一振。日本昭和天皇曾乘坐比睿号军舰检阅日本海军,它的特殊身份使溥仪觉得无尚荣光。溥仪身着绿色大元帅装,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这艘战舰,与伫立在甲板上的专为迎候溥仪而来的枢密顾问官林权助男爵及其他十三名接待委员一一握手,并且频频露出笑意。只不过由于旅途疲惫,平素又很少笑,笑到最后两个人时,溥仪只觉得腮帮子有些哆嗦,眼睛也酸涩,笑得也要呕了。他下意识地扶了下眼镜,依然鼓故起精种朝船舱走去。
给比睿号军舰护航的,还有“白云”、“丛云”和“薄云”三艘战舰。启航时军乐声再次激昂地奏响,就像八级海浪声一样,喧嚣震耳。溥仪把乐芦当成飞溅的浪花,愉悦地享受着。船离开码头的那一刻,他周身的血液沸腾起来,有一种壮志凌云的感觉。海天在他的眼里变得湛蓝的,流浪的白云在他眼里就是轻纱曼舞的屏风。三艘护航舰小鸟依人般紧紧相随,姿态是那么优雅可爱。溥仪准备喝一杯茶,他先用蒸馏水漱口,然后将水喷入海里,海真是太大了,连一滴水珠都没溅起来。溥仪觉着有趣,又接二连三地漱口,频频将水吐到海里。最后漱得喉咙疼了,这才张手要茶。随侍战战兢兢地提醒道:“皇上,海上风大,不要站在甲板上喝茶,胃会不舒服的,坯是回舱里吧。”溥仪就对随侍说:“你张着嘴,站在这里吃上它一个时辰的海风,我看你胃难受不难受!你晚上照样吃得跟个猪似的!”说完,一扬手回舱里去了。惊魂未定的随侍只能张着嘴面向大海,一任海风倾灌,他那样子倒像是向太海讨吃的。
溥仪上了一会船就有些疲倦了。他回舱里躺了下来,想着是躺在海面上,身下就有痒痒的感觉,于是就侧了个身。他听见了海浪声,它们拍打船舷的声音铿锵有力,溥仪合上限帘,可他无论如何睡不着,因为这是在海上。万一遇到台风、海啸怎么办?在这茫茫无际的大海上,救生衣又能顶什么用?这船上的油储备得足不足,万一遇到海盗船的袭击怎么办?溥仪越想越紧张,连忙起身到舱外去看海。海仍然一望无际地涌流着,海天相接处的地平线有一带微红的云霓在飘舞,已经是夕阳作别大海的时分了。海鸥的颜色幻化成了银灰色,这使它们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精灵。随侍仍然大张着嘴面向大海,往来的人都憋着笑,看来内心已承受不了这笑了。溥仪走到随侍面前阴阳怪气地问了一句:“海风的味道好不好啊?”随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仍然大张着嘴,不敢搭腔。溥仪就笑了,说:“要是吃饱了就住了吧。”随侍连忙“扑通”一声跪在铁质甲板上,一叠声地叩头说:“谢谢皇上,谢谢皇上。”
溥仪觉得自己身为满洲国的皇帝,出门要有威风不说,跟随着他的满洲国臣民也要穿着体面才是。那些老臣一律穿着簇新的缎子长袍,胡子修得很利索,脚上的鞋子也是新的,这使他们举手投足笨笨磕磕,仿佛他们是才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有些欣欣然,又有些战战兢兢的。至于那些换上了新衣的随侍,更是僵得连走路都不知该先迈哪只脚才是,逢了人就傻傻地笑,溥仪心下想:“这些穷命鬼,穿了件好衣服就不知道屁从哪里钻出来才是了。”他很气闷,只能摇头叹息。平索在宫里他总是要午后才吃早饭,午睡醒来则是傍晚时分。他真正的白天却是在夜晚,这时他要吃要喝,要听戏和裁可文件,宫内府侍候他的一干人嘴上不敢说什么,心下都觉得这分明侍候的就是一个鬼。然而到了船上,皇上的生活却没有那么规律了,溥仪总觉得不能浪费了这大好光阴,船在行驶,每时每刻的风景都有变化,溥仪愿意把这每—个变化都看在眼里。跟随他的人就愈发辛苦了,不知他何时传膳,何时用茶,何时就寝。溥仪在甲板望海的时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郑孝胥的影子,心中便有几分不快。这个溥仪不得不看重的老臣,满脑子都装着“共管’思想。他在旅顺与本庄繁订立的密约使他登上了国务总理的宝座。那十二条密约条款包括:满洲国的“国防、治安”全部委托日本;日本管理满洲国的铁路、港湾、水路、公路,并可增加修筑;日本军队所需各种物资、设备由满洲国负责供应;日本有权开发矿山资源;日本人得充任满洲国官吏、有权向满洲移民等等。当三年前的盛夏郑孝胥将这份密约递给溥仪求他裁可时,溥仪认为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这耻辱并不是因着密约的内容。谁都明白,日本不订立这密约也拥有了这些权利,而是因为自己竟被这个满嘴忠君的老臣给欺骗了,他的越俎代庖的行径使溥仪恨不能断了他的手足。尽管如此,大发雷霆之后,他还是在密约上签了字。郑孝胥出任国务总理后,陈曾寿、胡嗣爱、宝熙、傅济煦等都和他疏远了,他们骂他是乱臣贼子,应该“人人得而诛之!”溥仪对郑孝胥只能听之任之。这个瘦老头子写得一手好字,喜欢附庸风雅。他以往慷慨激昂地给溥仪讲光复大清的梦想时,往往是一语终了,声泪俱下,显示其忠心耿耿的姿态。每逢这时郑孝胥就唾沫星子四溅,有一次弄到了溥仪的脸上,他就仿佛被淋了尿水一般,反感得很,连忙用酒精棉球将脸擦拭一番。从那以后,他与郑孝胥说话总要隔一段距离,怕那唾沫恣意飞溅。宫里的人说,郑孝胥吃相不雅,全不像个学人的样子,很脏,倒豫个饿了多日的乞丐。爱洁的溥仪就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酸腐气息。然而他每日倒是穿得利利索索,脸也光洁,溥仪怀疑他的胡须里生着虱子或跳蚤,照例不愿意多看他的脸。郑孝胥倒是浑然不觉,依然很风雅地在各种场合指点江山。想到郑孝胥,溥仪又想到了陈曾寿,他负责皇后婉容的学习,是个满腹经纶而善良倔强的老头子。年初溥仪本打算去旅顺避寒时把婉容也带去。宣布“废后”,将碗容留在旅顺,打人冷宫。他对婉容的神经病越来越无可容忍,在此之前,他曾委婉暗示陈曾寿,让他辞去给皇后的讲席,不然到了废后之后他再脱卸,恐怕面子上有碍,溥仪深知这些饱学诗书的人对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陈曾寿是婉容比较喜欢和信赖的师傅,因而他对皇后也是忠心耿耿。迫不得已,陈曾寿只能辞去讲习。婉容知道后深受刺激,她衣冠不整,大哭大闹了几个昼夜,只想和陈曾寿再见一面,可溥仪就是不准。溥仪心想,你发了疯哭死才好呢,算你命薄,也省我动心思再废你。然而婉容闹了几日后就平静了,她依然吸她的大烟,把那些压箱底的衣服折腾出来,换来换去;时而哼一段歌谣,时而又在屋子里迈着莲荷步叉着腰晃来晃去。溥仪懒得看见她,所以婉容连出门的机会也没有了。他曾想让服侍皇后的老妈子在她的住屋的地上涂上光滑的蜡或者撒上灯油,把婉容跌个粉身碎骨。然而他怕留下恶名,终究忍住了。使他颇为不快的是,日方不同意婉容去旅顺,他废后的举动只得化为泡影。面向暮色沉沉的大海的这一瞬间,溥仪浮想联翩,内心生出了某种凄凉感。这种时候,他特别渴望吃点甜点,喝点热茶,于是就跺了一下脚,厉声吆喝了一下随侍的名字,随侍像幽灵一般从甲扳的一侧闪出,吓了溥仪一跳,于是又骂:“你个贼奴才,你个孽障!”随侍只能“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听候发落。比睿号战舰的人在夜里望海时就觉得自己是个哑巴,想着平素说话说过头了。海才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于是纷纷回舱休息。皇上和满洲国的主要官员自然在头等舱和二等舱里,而那些随恃和扈从员则住在底层。底层基本处于水线之下,空气流通不好,很闷。而且光线昏暗,呆在里面,总以为外面是日暮时分、阴气沉沉。发动机的马达声也轰轰地响个不休,好像一头蠢驴犯了呆劲永无休止地拖着石磨转圈。这些人开始还凑在一起偷偷讲笑话,后来实在忍不住疲倦,便倒在铺位上眯缝着眼。他们不敢睡得太实,怕有什么吩咐后因行动迟缓遭到叱骂。皇上在宫里惩罚人时通常是喊:“把他给我拖出去——”在新京拖出去无所谓,拖出去也是土地,只不过挨些皮肉之苦。若是在船上皇上吆喝:“把他给我拖出去——”他们可就心惊胆战了,拖到哪里为止?若是拖下海里怎么办?海在他们眼里就跟地狱一样没有分别,进去了,就别再想出来吃窝窝头。
溥仪在船上睡了一夜后攒足了精神。不过他错过了海上日出的情景。听人说海上日出很壮观。文雅的人说太阳初升时如宝瓶般莹莹动人,而下人则说它像刚下生的婴儿,红乎乎的。溥仪吃了两块豌豆黄、一碟油煎豆腐,然后就到甲板望风景。随侍怕他着凉,将披风轻轻搭在他肩头。溥仪看见阳光飞舞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是无数银鱼在跳舞,他的内心忽然泛滥起一股诗情,有一种直抒胸臆的欲望。他搜肠刮肚地拾捡前人有关大海的一些诗词绝句,欲在此之上进行改造,然而只想了句“海七生明月”便无下文了。溥仪很气馁,继续苦思冥想,竟想起了风流才子唐伯虎的一首题钓鱼翁画的诗:直插渔竿斜系艇,夜深月上当竿顶;老渔烂醉唤不醒,满船霜印蓑衣影。他心下暗笑:想什么诗不好,偏想这烂醉的老渔翁,想那凄凉的风景。由渔翁他联想到自己,一时玩兴上来,特别想让人把自己装扮成个老渔翁形象,独立船头,看海上浓云。少年他在故宫时,就常常把自己装扮成各色人等,神气活现地吓唬那些侍候他的太监。那些太监也真是呆,见了他的新形象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好像皇上被人拉下马了。溥仪转过身欲要吆喝随侍为他准备渔竿和蓑衣。转而一想这是在船上,哪里搞得来这些东西;纵是搞来了,他在船上这么闹可能也不大合适。如此一想,愈发气馁了,恰恰一群海鸥从头顶飞过,有白色的鸟粪像毛毛虫一样当空落下。落在披风上,让他恶心得慌,他就扔下披风气冲冲地回舱里了。
“比睿号”在海上行驶时,另外三艘战舰始终如一地在左右护着航。溥仪在船上看书、喝茶、做诗,望风景,转而就过去了两天。离日本越来越近的时候,溥仪开始有些兴奋了。他想像着欢迎的场面一定是军乐齐鸣、礼炮震天,想着日满一体的历史性会晤将会给世界历史留下非凡的一页。他想日本离不开他,他们的人民正逐渐移民到满洲的国土上。他们需要满洲的粮食、煤炭、石油、矿山、森林。想起年初的正月十三他过万寿节的情形,溥仪对即将抵达的日本就怀有更加充足的热情了。万寿节是他的生日,上午九点整,东京和新京的广播电台同时播送为溥仪生日而专门编采的文艺节目。东京台播送了伪满国歌和军事参议官菱刈大将的祝辞,其时身穿军礼服的溥仪正端坐在勤民楼上聆听这越洋的问候。到了晚上,东京广播电台照例继续播放为庆祝满洲国皇帝寿辰而集成的文艺节目。溥仪听着歌舞乐的曼妙韵律,陶醉得不忍睡去。
海也并不总是风平浪静。到了航行第四日,溥仪在船上观看了一次日本海军七十条舰艇的演习,它们在海上排出各种阵式,其势威武,令他为日本海军的强大而深深震撼,同时也为自己未能拥有像样的军队而感到忧伤。虽然他把弟弟和一些人选到了日本陆军士官学校进行培养,然而建立一支强大军队的梦想似乎正逐渐化为泡影。检阅一结束,海上就起了风浪,船开始剧烈颠簸,吃过饭后的溥仪本想在甲板上多流连一番,然而他觉得头晕目眩,心慌恶心,就急忙往舱里走。然而没走几步,突然“哦——”地一声,一股酸腐的尚未消化好的食物从口腔冲出,溥仪连忙俯身哇哇大吐起来。每吐一下,浑身就痉挛一下,随侍闻讯而至,一个个呆在那里,~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溥仪只觉得自己要把五脏六腑都吐空了,他俯身俯得很厉害,眼镜便掉到了甲板上。正落在他所吐的那些东西之上。溥仪听见了一阵轻微的笑声像鱼腥昧一样飘来。溥仪暴突着眼球,很狼狈地去抓眼镜,随侍们这才醒过神来,这个帮助捶背,那个帮助拿眼镜,另一个则去端清水漱口,还有一个找笤帚来清理呕吐物。重新戴上了眼镜的溥仪便气得浑身直眵嗦,恨不能把随侍个个剁成肉酱去喂大鲨鱼,在他看来这群贱骨头统统该死。他掉下眼镜时是谁在胆大包天地笑?溥仪想他们肯定没人敢承认,便恼羞成怒地命令四个随侍分成两伙对打,要下狠手打对方才行。随侍们只能听命,他们苦不堪言地击打对方,直到双方脸上都血痕纵横,溥仪这才叫他们罢手。溥仪回到舱里,换了身衣裳,又差人把眼镜擦拭干净,静坐了一刻,脑海里竟浮现出了一首七言绝句,连忙抓起纸笔,把它们写了下来:万里雄航破飞涛,碧苍一色天地交,此行岂仅览山水,两国申盟日月昭。写完这首诗,溥仪精神大振,先前的郁闷一扫而空了。
受到打击的随侍直到船将抵达横滨码头时才从舱底钻出来。只见夜幕沉沉的大海之上,有十几艘军舰前来迎接圣驾,它们一齐将强烈的探照灯光芒投向比睿号战舰,使它通体流光。礼炮“咣——咣——”地呜响着,仿佛大海在咆哮。溥仪伫立船头,频频向欢迎的军舰挥手致意。随侍甲私下嘀咕,日本倒是真讲究,出发时派来了三艘护航舰不说,中途又搞了次海军编队大演习,将到码头时,叉派来十几艘军舰迎接,看来是对皇上不薄。另一个鼻青脸肿的随侍乙鄙夷地说:“你懂个屁!这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让你大满洲国的皇上看看,我日本厉害不厉害,你惹得起么?!”随侍甲连忙左右看看,然后劈手打了随侍乙一下:“你还嫌自己的脸打得不够烂是不是?你这张臭嘴,早晚会让人给割了舌头!”随侍乙不以为然地说:“我也活腻歪了,该杀该剐随它去!”随侍甲吐了口唾沫说:“呸!好死不如赖活着!”
船正式靠在横滨码头是清晨时分,海一层层地亮了。它越亮越广阔。横滨码头早已有了欢迎的人群,空中盘桓着几十架飞机,秩父宫雍仁亲王在海风中伫立迎接。他先陪溥仪检阅了海军陆战队,然后乘火车去东京,昭和天皇、王公贵族以及全体内阁大臣都在车站迎接溥仪。溥仪握住昭和天皇的手的那一瞬间,有一种见到了久违亲人的冲动感,不禁热泪盈眶。
溥仪住在赤坂离官,而随侍则有一部分住在帝国旅馆。随侍甲住在了赤坂离宫,他要办理上奏文件登记以及掌管“御玺”和“国玺”。而随侍乙则住在帝国旅馆,相对轻松一些。日本的各大报纸都在显要位置用醒目标题报道溥仪访日的活动。溥仪无非是按惯例参加天皇举行的国宴,检阅军队,拜见日本皇太后,举行答谢宴会等等。随侍不认得日文,也不会说日语,但每当望见卖报人手中的报纸上招摇着皇上兴致勃勃地参观游览的照片时,他都会在心中暗笑:皇上只要到了好玩的地方,玩兴一起来,就会忘乎所以了。
随侍乙闲来无事,就约了同伴上街去转。日本的樱花开得正盛,浅粉的花朵像薄暮的流云一样四处弥漫着,好像东京永远都是日落时分。银座大街车水马龙,随侍乙觉得店家林立的招牌多得就像乱坟岗子上一望无际的墓碑。心想这招牌整日高高吊着,实在是累得慌。有一日傍晚他独自溜进一家酒馆,顺着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餐室。要了几瓶清酒、生鱼片和米果,快意吃喝起来。想着自己一生也就出来风光这么一次,便觉得应该把兜里辛辛苦苦攒下的那些钱全部花掉才是。他打着手势叫来了一个艺妓,她二十上下的样子,挽着发髻。穿和服,有些瘦,笑起来喜欢叉开五指,仿佛快乐正透过手指向外释放。餐室一侧的木架上陈设着古玩陶瓷、土俑、茶具等古香古色的物品,草席编就的榻榻米散发着干草的芳香。随侍乙分外喜欢那艺妓穿着木屐行走时发出的“哒哒”声,仿佛新京初春屋檐的滴水声一样。艺妓给她表演了一个歌舞节目,又一个歌舞节目。随侍乙就在微醉中把口袋中的钱全都摸出来塞进艺妓和服中的小口袋。艺妓的眼睛放着光,凑过来亲吻随侍乙的脖颈和脸颊,然后将手指迅速挪向他空空的裤裆。艺妓忽然“哇——”地一声惊叫起来,面露疑惑和同情之色。随侍乙夹紧了双腿,突然把剩余的清酒当头浇下,呜呜咽咽地哭起来。艺妓连忙上前用绵软的双手为他擦泪,并且把兜里的钱退还给了他一部分,陪着他一杯杯地喝酒。恍惚之中,他只觉得艺妓往他的兜里一次次地塞着什么东西,他醉得已经回不了帝国旅馆了。幸而同行者发现他进了这家酒馆,于是将他找回。随侍乙第二天清晨起来,发现兜里鼓鼓囊囊地塞着一些东西,掏出来一看。竟是白色的手帕、小巧的木扇、香荷包以及红色的剪绒花等物品。香荷包的气息在那个清晨如醉如痴地弥漫着,使他觉得余下的时光就像凋零的樱花一样黯淡。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脸,大声说道:“没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