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缉熙楼斜斜探出的明黄色琉璃瓦屋檐又在唱歌了。这是由雨敲奏的歌。溥仪垂立窗前,听着雨的声音。若不是夜晚,他还可以看见它们的形态和颜色。细雨的颜色泛着隐隐的银灰调子,很高贵迷人。而暴雨的颜色却是雪白的,那的确给人一种天上飞瀑的壮阔感,飞珠溅玉一般。每逢这个时候,他都有一种强烈的失落感,觉得他的抱负就像这雨一样哗哔地响着,而落到头来都是惘然失散。那声音消了,那气势尽了,那色彩也没有了。雨过之后,一切又都是老样子。

凌升死刑的事件在这个雨季一直震动着溥仪。凌升本是请末蒙古都统贵福之子,曾任张作霖东三省保安总司令部顾问。事发之时,他是兴安省省长。凌升性格率直、豪放,想到就说,口没遮拦,溥仪肘他印象不错。因此溥仪将自己的四妹许与凌升的儿子,欲做永久的亲戚。然而春天的时候,忽然有消息传来,说是凌升有反满抗日的行为,将他拘捕了。溥仪当时大惊失色,料不到凌升会有此噩运。溥仪委派佟济煦暗中调查,据佟济煦掌握的消息,凌升是因为在一次省长联席会议上发牢骚而惹来大祸的,据说在此次会议上,凌升抱怨自己在兴安省是个有名无实的草包官,他说了不算,一切都是由日本人做主。这样称为独立国的满洲国又有什么意思呢?传说凌升说此话时慷慨激昂,以致一口痰噎在喉咙中,咳得他红头涨脸,声称肺要碎了。也正应了他这句不吉之言,会议结束后,凌升一回到兴安省,就遭到关东军的逮捕,不久即被定了勾结外国图谋叛变,反满抗日的罪行而处以极刑。关东军亦明确禀告溥仪要解除他四妹与凌升家的婚约,疏离叛匪,溥仪只能心惊肉跳地唯唯应诺。

凌升处决后,溥仪有两次在梦中见到了他。两次都见他张着大嘴侃侃而谈,仿佛声音很大的样子,可溥仪什么也听不到。不同的是第一次梦见他时凌升穿着一件蒙古族的红袍,腰间佩带着蒙古刀,很有些英雄气概;而第二次梦中的凌升却穿一件单薄的白袍,站在秋风萧瑟的旷野上,宛如一个精神失常的人。醒来后溥仪望着屋子里的每一件器物,都有些疑神疑鬼的。担心着凌升的冤魂附着在它们身上。因而若是扇子突然掉在地上了或是椅子突然响了一声,都会给他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会立刻双手合十,连声默念阿弥陀佛。

溥仪大都晚上看书、看文件。当雨声弱了的时候,他有了食欲,于是招唤随侍传膳。勤务班的两个孩子,就冒着小雨从御膳房一路小跑而来。溥仪喝了半碗小米粥,吃了两块豆腐,正想慢慢享用鹅掌的时候,随侍通告,吉冈安直来了!

吉冈安直一来,不管此时溥仪正忙着什么急事要事,都要立刻放下来去召见他,不能让他等得太久。溥仪在心里骂了声:“下雨的晚上还不让人清静,可恶!”然后很扫兴地放下那只鹅掌,洗净手,整理戎装,去见吉冈安直。

吉冈安直是日本鹿儿岛人,个子很矮,说话喜欢哼哼哈哈,宛如戏中的念白。他的两腮微凹。颧骨很高,溥仪的—个侄子曾说吉冈安直的两个颧骨要是吊下来两盏灯笼,那灯笼都不会碰看脸皮。溥仪先是威胁侄子,要是敢把这话传出去,就割掉他的舌头,让他今生今世当个哑巴,吓得侄子连连捂着嘴说不敢不敢。然而侄子一走,溥仪却为这话暗笑了足有一刻钟,觉得侄子的比喻还真恰当。以致他与吉冈安直面对面谈话时,眼前会出现幻觉,那两个高大的颧骨下会垂下来两盏玲珑剔透的灯笼。只不过有时那灯笼是红色,有时却是紫色或者绿色。

吉冈安直目前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关东军的高级参谋,另一个是“满洲国帝室御用挂”。溥仪听说后一个名称的意思就是宫廷秘书。他从来没有跟日本提出过需要这样一个秘书,可吉冈安直就像秋后的冬天一样说来就来了。在溥仪看来,吉冈就是监视他的人。溥仪的一言一行、所作所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来帝宫可以不分时候,早晨、正午或者晚上,不管溥仪正休息着或者坐禅吃饭、与家人说话,他都可能出其不意地到来,令人猝不及防。溥仪感觉他就像是自己养在这大院子里的一条凶恶的狗,对生人和主人都不忠,而又可以为所欲为地窜来窜去。凌升事件之后,溥仪知道日本人不是好惹的,自己跟烈火上的柴薪一样随时有化为灰烬的可能,而这股火,有可能由吉冈安直煽风点着,所以对他又恨又畏。每每见他都要笑脸相迎,察言观色他想要做什么,尽量顺着他来。目前为止,他还发有冒犯过他。

缉熙接西侧楼下的大房间,是一个布置典雅的大客厅。溥仪来了亲戚或者心腹之人需要会见时,就在这里举行。在此可以比较亲近地说些知心话。然而去年冬天溥仪在那里接见了蒙古王公德穆楚克栋鲁普后,吉冈安直以为其中有蹊跷而报告给关东军后,日本人就不允许溥仪在那里召见人员了。于是溥仪就把地点转移到了寝官西侧的书斋。吉冈安直若是晚上来,多半是径直朝书斋去了。书斋的四壁裱糊着绿色的绢纸,地上铺着深红色的地毯。里面有书柜和书案。书案是梨木质地,深咖啡色,玻璃砖压着铺书案的桌毯是蓝锦缕金丝云龙图案的,左角有盏黄铜座灯,还有台电话机。此外还摆放着文房四宝。在书斋的西窗前,有一个方形茶几,上摆一只七窑烧花瓶。瓶身是粉红色的,上有菊花和兰花的图案,瓶内插着两根孔雀羽毛。在西北角摆放着一套沙发,吉冈安直正坐在这沙发里。见溥仪进来,吉冈站起来笑着和溥仪握手。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连比带划地说:“这个、雨、下得、大大的、好。”溥仪连忙笑着点头,说:“下得好。下得好。不下雨空气就太闷了。”话刚一出口溥仪就觉得有些后悔,怕说空气闷使吉冈联想到其它方面,于是连忙说:“不下雨的好,有花香和清风。”吉冈安直似乎并没有领悟到汉语那么高探的寓意,他仍然如初始一样笑着。溥仪注意到沙发上有一卷宣纸。吉冈先是问溥仪觉得前几日送来的糕点味道怎么样,溥仪说了声好。他不敢肯定得太过分,因为这点心是皇太后由日本让人特意捎来给满洲国皇帝的,溥仪怀疑里面有毒,就分给下人吃了,他让他们当着他的面吃,吃后看他们的反应,原来是安然无恙的,于是也就略略放了放心。不过两个下人吃时因为紧张而不断地被噎着,他们每每噎着打干嗝瞪眼睛的时候,溥仪就吓得浑身发冷,以为毒药发作了。“点心的,大大的好!”吉冈安直肯定地说了一句,这才展开那张宣纸。溥仪见是一幅水墨画,一望便知是吉冈安直所为。吉冈喜爱水墨画,溥仪在天津时,他就曾把画的水墨画拿给溥仪看,并求郑孝胥在上面为其题诗,求溥仪为其题字。吉冈此次展现的是一幅山水画。山的颜色很浓,仿佛有雾,而水也是一派朦胧。这山水给人一种辽远、不真实的感觉。溥仪说着:“画得好,好,有意境!”吉冈安直兴奋地说这是雨天给他带来的灵感,他用英语说了句“美好”。然后指著书斋的东墙说:“喜欢的,这里、的挂上。”东墙下有一个铺着黄色锦缎的长条几案,案上摆着日式军舰模型和一个梅花图案的小巧玲珑的花瓶,看来东墙的空地早已被吉冈看在了眼里。溥仪连忙感谢,做出受如此精美之物,不胜荣幸之至的样子,令吉冈安直的两撇小胡子几乎要翘到颧骨上方。他“幺细幺细”地叫着,亲自把那画置于东墙比量给溥仪,溥仪又说出恰到好处的赞美话,并说明日一定差人悬挂上去。吉冈这才意犹未尽地把画重新卷上,放在溥仪的案上,就像放一份重要文件一样庄重。不同的是这份文件不用溥仪在上面装摸做样地画可了。

吉冈安直和溥仪交谈,他们之间大抵要用三种语言。汉语、日语和英语。吉冈安直掌握着简单的英语,而溥仪的这门语言的水平与之大抵相同,因而他们常借助英语来作为领悟对方话语的桥梁。说来也怪,不管他们说的英语多么别扭、不贴切,可双方都能领会对方的意图。吉冈说话时眼睛转得很快,思维极为敏捷,溥仪便觉得生在吉冈脸上的眼睛命运不好,它们总是很辛苦地算来算去。想着吉冈的画就要像这样的眼睛一样悬挂在书斋上每时每刻地注意着他,溥仪就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吉冈见状,连忙警觉地问:“伤风的有?”溥仪摇头,说:“不碍事,就是有些凉。”

吉冈安直说,驻守在海城的关东军很辛苦,皇上是不是要派人去慰问一下?以往侍从武官代理溥仪下去慰问,都是年终的时候。这次吉冈突然提出夏季慰问,溥仪也不多问,想来是有他们自己的目的。溥仪点头应允,心想又得写一篇充满谄媚之气的“敕语”由武官拿海城去宣读,伤风的感觉也就明显起来。他又打了一个喷嚏,这下吉冈终于起身告辞了,他让溥仪要注意休息。

吉同安直走后,溥仪在书斋里静默垂立了许久。看着书案的那幅画,看着吉冈肥胖身材坐过后稍稍有些凹陷的沙发,他觉得有一种极其屈辱的感觉。他甚至仇恨这场雨了,没有它,吉冈不可能兴致勃发地涂一幅水墨画给他,他握着那幅画,飞快展开,先是冲着它做了几个狰狞的表情,然后空啐几口,最后又做了几个撕扯的动作,这才把仍是完好无损的画掷在桌上,垂头走出书斋。

寝官里的灯光原来是令溥仪深为喜爱的,它不过分明亮,可也不灰暗,与四壁的淡绿泛黄的基调和地毯的银灰色极为谐调,雅致而不让人觉得空寂,偏冷而又不失却温暖。可这个晚上他却觉得这里的灯光陈腐得像老臣嘴上已糟了的黄牙。让人忍受不了。深红色的家具则像凝固了的血块一样骇人地在他眼前矗立着。溥仪坐在写字台前的转椅上,顺手把玩了一番桌上的鸡血石印章,觉得无聊,又把它放回原处,单脚着地发力,使转椅“刷”地旋转起来。这时屋子里的所有陈设都高速跃动起来,仿佛突然间有了某种生命。白色窗纱就像仙女们的裙纱一样飘飘扬扬,而钢丝床上花花绿绿的被褥则像大公鸡的五彩羽毛一样迎风闪烁。溥仪觉得过瘾,又如此旋转一遍,这时那盖着一男一女两具人体模型的明黄色的布就像一片夕照流云一人样朝他涌来,令溥仪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他有些恶心了,眼前有点发黑,于是摇摇晃晃走到床前,一头栽倒在上面,想去摇床头小柜侧面装着的警铃。那里有三个警铃,红色、白色和绿色。只有最危险的情况发生时才按红色警铃,因而溥仪每每不由自主触到它时都要颤栗一下,仿佛摸到了一颗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吓得他手心出汗。平素他用的,基本是绿色警铃。溥仪镇静下来后,起身去开床头小柜的留声机,留声机旁有一串念珠,还有一把用于自卫的马牌小手枪。唱片里放出的是《四郎探母》。只听了不足五分钟,溥仪就厌倦了,于是关了唱机,打开收音机,拨动调谐钮选台,电磁波的吱哩哇啦声就像小老鼠一样叫着。最后选取一个声音很不清楚的台,那音儿忽远忽近,就仿佛有人隔着崇山峻岭与他对话,让人觉得很滑稽。溥仪想起了他初来新京时,有一天让李太监去街头寻找说书人来乐和乐和,果然找到了两位。一位六十多岁,很消瘦,说书时下巴上的那缕稀疏的白胡子跟着一颤一颤的,煞是可笑。讲到动情时,老人的鼻涕就会流出来。年轻人很拘谨,因为紧张,说书时磕磕巴巴的,且顺着眼睛,一不留神他掖在袍子里的花格手绢又掉了下来,于是他边说边满脸流汗。尽管如此,溥仪还是觉得很过瘾,赏了他们五元大洋。现在他特别需要有这样两个人来为他解解闷,于是就传李太监,问上回来的两个说书人能否找得到。李太监躬着背小声说:“皇上,估摸着是找不到了。当时是在街上遇到的,如今他们去了哪里,谁也说不出来了。何况这会儿是晚上了,没人在街上说书了。”溥仪败兴地说:“你们都是一帮没用的东西,下去下去!”老资格的李太监较少挨骂,因而心上有些不痛快。走时抽搐着脸,使劲甩了一下自己的灰布衣袖。然而他才走不久,又缩着身子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说;“皇上。那个留着仁丹胡的人又来了,等着皇上召见呢!”李太监惯常把吉冈称为留有仁丹胡的人。溥仪一听火了:“他刚走,怎么又来了?真是烦死人,不见不见!”发过火,不得已还是乖乖起来,整理起一副好表情去见吉冈安直。吉冈仍是坐在书斋的沙发上,溥仪见他时就觉得他颧骨下面吊着的两盏灯笼成了紫色的,因而那张脸就显得有些滑稽。吉冈安直站了起来,说:“后天回日本的人大大的有,皇上、准备给天皇、点心、带的有?”溥仪明白了吉冈这是吩咐他给日本天皇和皇后带些礼物去,于是就说:“好好好,我叫人准备。”在吉冈的授意下,这两年只要有人去日本,他总要带些东西给天皇,一盒点心,几件古玩、字画等等,能否悉数到天皇手中,溥仪不得而知。喜爱字画的吉冈是否从中截取一些,实难预料。好在溥仪把东西送出去了,也就不计较它们花落谁家了。日本天皇也礼尚往来地给溥仪带回一些礼物,大多是点心、花瓶,有时樱花初放的季节则送来几枝含苞的撄花。

吉冈安直交待清楚了这件事情,就“嗨”了一声准备告辞了。这个精力充沛的人给人的感觉是每时每刻都能上前线饱满地投入战斗。走前他注意了一眼书案上的画,溥仪连忙毕恭毕敬地说:”明天、挂上的有!”吉冈安直像被踩了爪子的猫那样连叫了几声“幺细”,从书斋出去了。溥议听着他强而有力的下楼的脚步声,兀自垂头长叹一声。

宫内府的人知道皇上这一段又气不顺,所以个个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尤其是那些随侍,溥仪一唤他们,他们就心跳过速,头晕眼花,怕皇上寻出气的地方扣他们的月钱,给他们上电刑和灌凉永。他们恨不能天下的好事全都降临到溥仪一个人身上,皇上一高兴,宫内就太平了,他们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一张从华北流人的报纸给溥仪带来了一阵恐慌。那还是由于李国雄引起的。前几日李国雄出宫,帮助溥仪换灯,当时他正在灯饰店的一片大大小小明暗不一的灯前仔细为皇上选灯,听见店主与一个顾客很热烈地寒喧。那人矮个子,自称从华北来,说从大连海关引进了一批法国灯,问店主想不想看看?店主说愿意,于是这人就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几盏灯的样品,摆在柜台上。皇上喜欢洋货,李国雄想若能买盏祛国灯回去,皇上定能欢心几日,也凑过去看。这时那顾客问李国雄:“师傅觉得这灯怎么样?”李国雄随口说:“好看好看。”想想皇上喜欢怪异的东西。就当即购下盏细脖子圆脑袋的湖绿色的灯。顾客大喜过望,随手掏出一份报纸将这灯包了递与李国雄。李国雄兴致勃勃地把它带回宫内捧给皇上。溥仪看过灯,觉得它大脑袋细脖子的样子给人一种危险感,那脖子仿佛随时都能折断,十分骇人。李国雄本来是深为他喜爱的随侍,但还是遭到了辱骂和一顿皮鞭。那边皮鞭声传来的时候,这边溥仪顺手拿起了裹灯的那份报纸,一看就吓得他脸白了,原来这是份来自苏区的进步报纸,是关东军严禁流入满洲国的。报纸上的两条消息使溥仪觉得甚为不吉,一个是以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为首的红军将领联名发出《红军愿意同东北军联合抗日致东北军全体将士书》。指出:“中国苏维埃政府与工农红军是愿意与任何抗日的武装队伍联合起来,组织国防政府与抗日联军,去同日本帝国主义直接作战。我们愿意首先同东北军来共同实现这一主张,为全中国人民抗日的先锋。”另一则消息是有关续范亭在南京中山陵下剖腹自杀的报道。续范亭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九一八”事变后,他专程找蒋介石要求停止内战,蒋介石不予理睬,续范亭又同于右任一起向国民党中央陈述抗日救国大计,仍然遭到拒绝后,续范亭终于在中山陵前悲愤剖腹。报纸上还登载他自杀前写下的两首绝命诗:赤膊条条任去留,丈夫于世何所求?究恐民气摧残尽,愿将身躯易自由。而另一首诗中的两句深深刺痛了溥仪:“悲壮牺牲者,不出王侯门!”溥仪将那份报纸迅速藏到床垫下。想想李国雄真是胆大包天,这类报纸竟敢带入宫来,若是被吉冈安直看见了,又不知会有什么祸事临头,于是就对李国雄气上加气,唤人继续打他。“打烂他的狗头!”他说。李国雄不曾想自己如此忠心却招来恶报。但他觉得皇上打他也是应该的,因为是皇上打他吗,当然就不分青红皂白、是非曲直了。他忍着痛,尽量不大声嚷痛。事后李国雄就病倒了,他去年跟溥仪去日本因为在甲板上受了风寒,害了头痛病,回到新京后常常发作。一发作就想用头去撞墙,痛的滋味实在难以忍受。然而溥仪却在此时差人来,说有话要问他,李国雄只得由随侍扶着去见皇上,见到溥仪时浑身哆嗦着没一点力气,老想往地上瘫。溥仪喝随侍出去。只留下李国雄。他气咻咻地拿出那份报纸,问这是什么人让他带入宫里的?谁看见过这份报纸没有?李国雄说这是在灯饰店买灯时人家裹灯用的,没有人见过这份报纸。溥仪大骂:“你个奴才!长着个猪脑袋!”李国雄不明白那报纸何以惹得皇上如此大怒,于是就问了声:“那上面有骂皇上的话么?”这一问使溥仪更加怒不可遏了,他将报纸掷在李国雄面前,喝令他吃下去,吃不下去就剥他的皮,让他变成鬼。李国雄不敢不吃,拿起那份报纸就往嘴里填,溥仪转而一想这报纸万一是个陷阱,被李国雄吃掉了岂不中计了,于是又抢下那份报纸,吆喝随侍把李国雄拖出去。溥仪想,那灯饰店是否是日本人控制的地方呢?他们知道李国雄去那里买灯,于是就故意设计用这份报纸来裹那盏灯,让他带人宫来,试探他与日本人是否真的“一德一心”?倘真如此的话,他若不把此报纸马上报告给吉冈去,关东军便会认为他与日本有贰心而对他严加控制防范。因为有凌升事件的教训,溥仪觉得事不宜迟,连忙拨通了吉冈安直的电话,对他说有件紧要的事要马上通告。一个小时之后,身着黄军服、脚蹬大马靴、斜挎军刀的吉冈匆匆赶到了。由于肥胖,他的步履声总是那么铿锵有力。溥仪向他出示了那份报纸,接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细说一番,声称已经狠狠教训了李国雄。吉冈看着那份报,脸色愈来愈阴沉,但他还是不忘了夸赞溥议和日本人是一家人,“大大的好”,然后提出要见李国雄,要了解那家灯饰店在新京的哪一条街上。店主是十什么样的人,从华北来的商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可怜的李国雄再次被一名随侍搀扶过来,他细说了灯饰店的位置,说店主是个好人,店里的信誉一直很好。他这种画蛇添足的话为溥仪深为反感。一个星期后,吉冈安直告知溥仪,那个灯饰店被封了,店主已被关押起来,从华北来的商人也被抓了起来。吉冈握紧了拳头,用力向下一挥,似是一网打尽的意思。溥仪想,这店若是真的关了,证明是自己神经过敏了,店主人也就跟着冤枉了;而若那店仍如常开着,说明那报纸确实是为了试探溥仪对日本是否忠心耿耿。

又下雨了。雨很小,濛濛的,恍若巨幅轻纱在天地间轻轻飘拂。溥仪破例撑着雨伞走出缉熙楼,到后院去看李国雄。他给他带了一些散碎银两和一块青缎子布。李国雄见圣驾光临,感动得涕泪横流,扑通一声长跪在地上,感激话像屋外的细雨一样绵绵不绝。溥仪悄悄吩咐他,让他病好后立即出宫,看看那家灯饰店关没关,若是关了,打听一下店主的下落,此事不可泄露,否则这回真的把他的皮剥了。李国雄千恩万谢地叩头,承诺绝不泄密。

一个阳光如飞瀑般灿烂流泻的正午,李国雄来到溥仪的寝官悄悄禀告他,那家灯饰店果然关了,邻家油漆店的老板说是日本人来把店封的,店主是个反满抗日的头目,被抓走了。李国雄还绘声绘色地学着油漆店主的话:“那灯饰店的老李,哪承想他脑子里还想反叛的事!原以为他只认得灯,这下好了,老婆孩子没人管了!”溥仪顿了一下手,说着“够了”,让李国雄退了下去。他坐在窗前的摇椅里,看着窗户上玻璃反光中变形夸张的自己,觉得怎么看怎么像个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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