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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来揪了几片金色的树叶给张荣彩老人看,对她说:“奶奶,你不是要看节气么,你看吧!”张荣彩歪着嘴硬邦邦地说了一句:“秋了,凉了。”她偏瘫在床已有一年多了。这一年多来足不出户,不能准确地把握外面的气候变化,吉来就只有采取这种办法让她感觉四时更迭,春天给她采嫩的柳叶和初开的黄灿灿的迎春花,夏季则给她捉蝉和蝴蝶,秋季时摘几片泛黄的叶片,冬天时则不用跟她通报,你一开门,寒风跟着脚钻进屋子,她就知道外面有多冷了。张荣彩是在一个初春的午后突然发病的,当时她正奋力纳着鞋底,可老觉得用不上力,麻绳也仿佛突然间变得如钢丝般又粗又硬了。她觉得头晕恶心,心慌气短,虚汗层层涌了出来,这时她才觉得身边有个人是多么必要,可屋子里除了她,就是终日陪伴她的老物件了。鞋底、麻绳、袼褙、桌子、椅子都不能助她一臂之力,她就内心跟阎王爷做交涉:“我知道你要拽我去,要拽你就拽个痛快,一家伙领走算了,这样我还领你的情,到时捎上几双新鞋给你穿。你可不能把我弄个半死不活的。”兴许是阎王爷不缺鞋穿,果然给她弄了个半死不活,嘴歪了,半边身子不能动弹了,只能侧卧着,大小便不能自理了。张荣彩遭难之后,最早发现她的是李小梅,她遵照母亲的吩咐给她送一碗鸡蛋面去,推开屋门,先闻到一股恶臭,接着看见了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张荣彩,老人已经倒在地上两天两夜无人知晓了。她连忙叫来母亲,她毋亲又去丰源当叫来王恩浩,大家请来老中医,给她煎汤药喝。没人照顾张荣彩。王恩浩只得出钱雇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寡妇,每夭来给她洗洗涮涮,接屎接尿,还要做一日两餐。然而不到一个月,老人就跟干儿子诉苦,说她活着不如死了,求他买包毒药让她死得千净些。她嫌那寡妇伺候她时老是牢骚满腹,把她当牲口一样地吆喝,给地揩屁股时老是先朝那儿吐一口痰,而且做好了饭她先要吃个够才肯喂她。王恩浩一想洗衣房的李小梅家和张荣彩熟悉,她家又有闲人。就求她们帮个忙,护理费用照旧由他支付。李小梅的母亲一口答应了,这等于家里有一个人出去工作了。她门伺候张荣彩有感情的成分含在里面,因而尽心尽力,绝无嫌弃,还和她能说些家常,老人也就安心了。不过老人觉得这样不是个长法,她不想拖累干儿子时间太久,她一遍遍地叮嘱王恩浩,让他给她在南京的儿子写几封信,就说她快死了。让他尽早赶回吊孝,否则她死了也会闹他个鸡犬不宁的。她只要有精神头,就不厌其烦地骂儿子,骂他是个狼心狗肺的家伙,不肖子孙,当初真不该养下他,真正是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主儿。由于嘴歪了,语词迟讷,有时说着说着话就要卡壳,连话怎么说也不会了。她便抱怨说老了老了,倒是一切变得跟小孩子一样了,说话不利索,还得由人弄屎弄尿。自李小梅母女轮流来伺候她之后,张荣彩的牢骚少了,不过心中仍是不平。有些气力就要骂儿子和阎王爷。他们一个对她不孝,一个则对她没有同情心,深深得罪了她。老人不喜欢李小梅来服侍她,李小梅讨厌她的屎尿,不管屋子多么冷一来就要开窗户。张荣彩想这样也好,早些把她折磨死,她也少受些罪。李小梅一旦为她接尿,总要紧着鼻子说:”我就不相信你自己不能下地去尿,你就是懒,你使使劲,不就起来了?”她的话惹得张荣彩一阵发笑,想起生儿子时,她疼得呼天抢地地叫,接生婆也是用这种语气数落她:”你就是娇气,谁没有生过孩子?你使使劲,孩子不就拱出头来了么?”她觉得人生有许多事都是格外相似的。李小梅见她笑愈发气恼,声称不给地水喝,干死她,她也就没尿了。可是她接完尿洗净手之后,照样给老人倒来一杯水。张荣彩便想着李小梅做吉来的媳妇是可以的,虽然厉害些,脾气大了点,但是心眼好使。

老人手中捏着几片金色的秋叶,感叹着日子过得太快了。吉来就说:”人家病在床上的人那嫌日子过得慢。只有奶奶是嫌快哟。”张荣彩就很不高兴地把叶子扔在地上,说:”我活够了,打今天开始不吃东西了,你们谁要喂我饭,我就朝谁脸上吐唾沫!”这段平素用不上半分钟就能说完的话,老人足足用了两三分钟。吉来笑了,说:”奶奶还计较我说的话,那以后我可就不来看你了。”正说着。老郎中王正坤夹着个白布药包来了。他是受王恩浩之托,每周来两次给老人针灸的,王正坤六十来岁,又矮又瘦,眼角老是糊着眼屎,给人一种睡不醒的感觉,他通常是穿着灰布长袍。平底黑布鞋。他无论冬夏都理着光头,加上他过于肥大的便袍,使之看去更像和尚。他很怪,每回来针灸都是不吭不响的,进来连招呼也不打,只是咳嗽几声,然后把东西放在柜子上,去盆里洗手。所谓洗,不过是指尖稍稍沾了点水而已,然后双手一甩,也不用毛巾擦,在灰布长袍上一蹭,拉过木椅,把药包拿在手上,坐在老人面前,小心冀翼地打开药包。像拈金子一徉虔诚地取出银针,往张荣彩的脸上、身上一恨根地捻银针,他捻银针时悄无声息,也不看穴位。只是用手指点着,目光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将银针全部扎上之后,他就垂头眯着眼睡了。都说王正坤能坐着睡觉,看起来果然不假,吉来亲眼目睹了好几次。有一回外面雷声隆隆,他照样坐着睡得一丝不苟,毫不动摇。他一醒,就会伸出手去拔银针。他望着窗外去拔针一点也不看张荣彩,却能准确无误地把所有的针都一一取下。所以吉来很乐意看王正坤针灸。他来看老人,有意识地选在针灸的日子,在吉来的心目中,奉天有两个人是令他无限神往的。一个是扣子巷瞎眼的算命先生吴半仙,另一位就是眼前的这位郎中了。

扎满了银针的张荣彩看上去就像长着三头六臂的怪兽一样,一俟银针扎毕,王正坤眯起了眼睛,她也随之合上了眼帘。夏季时,常有苍蝇围着银针飞,嗡嗡地叫,把针抚弄得如疾风中的草一样抖动着。吉来见郎中和奶奶都进人了梦乡,室内又静得异常,就有某种无法言说的恐怖感,觉得那两个人已经进人了死亡状态。他就蹑手蹑脚走到门口。拉开门,打算着去找李小梅。还未走到洗衣房,却见李小梅穿着件褪了色的蓝秋衣出来了,她端着个土黄色瓦罐,不用说,这是给张荣彩预备下的饭。李小梅见了吉来先是一翻眼皮,然后使劲撇了撇嘴,她面颊上的雀斑就跟着动了动,宛若春季的榆钱儿在飘。吉来笑了,说:“我正要看你去呢。”李小梅气鼓鼓地说:“你跟谁撒谎呀,我知道你来是看针灸的,顺带着看我,我不稀罕!”李小梅加快步伐,独自向前走,吉来紧跟在她身后,嬉皮笑脸地说:“我知道你也想见我,要不怎么给奶奶针灸的日子,都是你来呢?怎么不是你蚂来呢?”李小梅已经走到张荣彩的门口了,闻听此言,她回过头,气得鼻翼一鼓一鼓的,说:“你真不要脸!你以为我是料亭的麻枝子,见了你就像见了祖宗?”说着,转身进屋,将门反锁上了。吉来便拍门求饶,说他错了,不过想逗她开心而已。李小梅却装聋子,不予理睬。吉来就说,你再不开门,我可就把它踢碎了。李小梅隔着门大声嚷嚷:“你踢吧,踢碎了让你爸买新门,反正你家有的是钱!”听得吉来不由嘿嘿乐了。他知道李小梅一旦犯了倔脾气,你怎么讨好她都难于开晴,想着王正坤肯定早被惊醒了,就求他过来为自己开开门。不料李小梅伶牙俐齿地说:“那两个人呀,都跟死了似的,谁也不会给你开门!”吉来想李小梅真是胆大包大,竟敢当着人家的面表示不恭。吉来耍了个花招,他说:“不开就不开吧,那我回家了。”“滚吧,滚得越远越好!”李小梅恨恨地说。

吉来装模作样地故意把脚步声弄得很响,走了几米,然后猫着腰又踮着脚尖回来,像条看家的狗一样,乖乖地坐在门口,可怜巴巴地看着丽水巷狭窄而肮脏的巷子,看着巷对面灰墙上乱抹的图画和字迹。一个挽着包袱的妇女牵着个小孩子经过,见吉来坐在门口,就好奇地频频张望,吉来就把头埋在膝盖上,不想和她搭讪。岂料她是个热心肠的人,认得那是张荣彩的屋子,对吉来也很眼熟,就问:“怎么进不去屋了?”吉来装做没听见,没有搭腔,怕屋里的李小梅听到。这妇女索性让孩子在路上等她,她快步走到吉来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进不去屋了? ”吉来只好抬起头来,很败兴地说:“能进去,我在外面晒晒太阳。”妇女觑着眼看了一下太阳,说:“秋天了,这太阳晒着不舒服,别弄伤风了。” 吉来只能哀叹着站起来。妇女指着屋门问:“她的病见轻没有?能不能起来做鞋了?我家孩子穿惯了她做的鞋,别的鞋上脚还不爱走路呢。”吉来便说:“那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吉来拍拍门,说:“小梅,奶奶的邻居来看她来了,你开开门!”李小梅其实已经想开门了,只是没有个合适的台阶可以下,这回算是吉来求她,当然是痛痛快快将门打开了。吉来和妇女脚前脚后进了屋,那小孩子见母亲进了屋,也从路中央磕磕绊绊地跑了过来。小孩子扶着门框小心翼翼迈过门坎,一见那床上的张荣彩歪着嘴扎了无数银针,就吓得“哇— — ”地一声哭了,拔腿就跑。跑时慌乱,被门槛绊倒了,哭得就更凶了。张荣彩睁开了眼睛,妇女还没等着问候她一声,就得出去扶小孩子,边扶边数落孩子:“你个跟屁虫,让你等着,你偏进来,活该吓唬你!”小孩子由惊吓再加上委屈,哭得愈发无法无天了。吉来凑过去,说:“他胆子小,你就领他回家吧。”妇女很过意不去地对吉来说:“那你帮我说一声啊,小孩子胆小,不懂事,下回我再来看她。”吉来答应着,目送他们远去。

王正坤终于睁开了眼睛,将头转向窗户,然后麻利而准确地拔针了。吉来目不错珠地盯着他的那只手看,只觉得他的手指肯定暗藏了眼睛,不然何至于如此无误呢?拔过针,王正坤收拾停当药包,看也不看病人一眼,起身去盆里洗手,依然是象征性地用指尖沾沾水,然后双手一甩,在灰布长袍上一蹭,将药包夹在腋下,垂着头蔫蔫地走了。他来和去,无论碰到谁,他都不打招呼。所以吉来和李小梅都不送他,由着他像鬼魂一样飘走。他的这种怪异举止远近的人都知道,也见惯不怪了。王正坤针灸术很灵,尤其是治风湿和头痛最为拿手,治中风偏瘫也基本能使病人在一年之内生活自理。传说有一个车夫害了牙痛,什么药都吃过了,就是止不住痛,到了王正坤那里,他一根银针扎进那人的腮帮子,那人立刻就不痛了,当即跪下给王正坤磕了几个头,说将来免费拉他出诊。王正坤这点也怪,他出诊时,不管多远的路,从不叫车,只是步行,而且是低着头走,不过从未与人相撞过。王正坤更怪的是一人独居,他二十几岁时娶过一个媳妇,据说是有沉鱼落雁之美的人,性情活泼,因了这活泼又有几分风骚。初结婚的那两年倒耐得住寂寞,久而久之朝她献殷勤的男人多了,她也动了心思。王正坤一出诊,她就在家里和男人鬼混,有许多回被王正坤撞上了,撞上的男人又不是同一个人,令王正坤很恼火。这女人虽然风流,但心眼好,与邻里相处和睦,谁家有了难处,她定然助一臂之力,遇见乞丐也是尽力施舍。然而设过几年,她突然得了暴病死了,说是子宫大出血。出殡时又有怪事发生,这女人不过百十来斤,加上棺材,并没有多沉,可四个壮汉也抬不起这棺材。后来又上来四个男人,人人合力去抬,棺材仍是纹丝不动,参加葬礼的人就以为这女人没活够,就拍着棺材跟她好生相商,你既然已死了,到那世也能修行去,何苦还恋着尘世呢?好话说了一大车、棺材仍是毫不动摇,不得已,王正坤请来扣子巷的吴瞎子,报过死者的生辰八字,吴瞎子一番掐算后,差人给他拿来一张白纸,再拿来笔和墨。吴瞎子的毛笔功夫十分了得,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宇与字之间的方寸却拿握得恰到好处,宇也俊逸有神采,有空中飞鸟的态势。他写了四个字“万人之妻”,然后令人贴在棺材的顶部。果然,四个壮汉再抬它时,很轻松就抬了起来,这真让人吃惊不已。事后。大家才听说,吴瞎子算出这女人生来命苦,虽本性善良,不事张扬。可有无数风流鬼附在她身上,她是万人之妻,人人都可沾得,因而死后体重无比,合了万人的重量。如此说来,她不守妇道,也并非本意,完全是命运使然。先前对她抱有某种成见的人,也就不记着她的不是了。反而更多念着她的好处。从此以后,王正坤就再也未娶,一个人过到今日。听说他还是个素食者,一日两餐,无非是青莱萝卜。他的衣裳,不到换季时节,是不会送到洗衣房的。

李小梅坐在木椅上,捧着土黄色的瓦罐一勺一勺地给张荣彩喂玉米粥喝。这瓦罐很厚,上面有盖,保温性能好,就是饭在里面呆上两个小时也不会凉。先前它是张荣彩老人腌田螺的坛子,她喜欢将新鲜的田螺腌了生吃,吃得与人说话时,她的口腔散发着河水的腥气。李小梅喂粥时,左手还得拿条手绢,不时给老人擦嘴角,因为她躺着,嘴又歪,不那么容易能把粥吃得滴水不漏,总是有粥汁流出。李小梅每擦一下,就要撇一下嘴角,撇累了,就会说:”喂你吃你都吃不明白,真是磨人!”嘴上这么说,手还是照例将粥用勺子送到张荣彩嘴里。吉来站在一旁,不住地给老人扮鬼脸,暗示地不要在意李小梅胡说,只管吃就是了。李小梅喂过粥,用毛巾给老人擦了擦手和脸,对老人说:”你尿不尿?不尿有你孙子陪着,我就回家了。”张荣彩摇摇头。李小梅又威胁说:”找可跟你说,你要是现在不尿,一会儿尿到褥子上,我就不给你晒褥子,潮死你,让你长一身褥疮!”她的话倒把张荣彩惹笑了,她边笑边咳嗽着,摆手示意李小梅赶快走。李小梅把瓦罐的盖重重盖上,放在柜顶,然后把老人枕畔的几片黄叶抓在手中,揉碎了,扔到门外去。出门前她对吉来说:”以后少往这里弄树叶,还嫌这屋子不够乱么?”李小梅把门“澎—”地一声关上了,回她的洗衣房了。吉来明白,用不了多久,她又会找个借口回来的。

吉来上午到花市街一家倒闭的服装店看人抢购东西去了,中午买了两个包子吃,徒步走到丽水巷,早已乏了。他不嫌弃张荣彩,脱鞋上床,把件毛衣团起来当枕头枕着,和老人并排躺着。打算着眯一觉。老人伸出那只灵便的手,摸了漠吉来的小胡子,叹息一声,说:”真的—大—人—了。”她的话细若游丝,好不容易连成串,即使说过了,让人觉得回头再品味那话,它们就会“啪啪”地绷断。吉来在老人的爱抚下舒舒服服地睡了,他在梦里见到了两件热闹事。一个是猴子跑到某户人家的烟囱上,端端地坐在烟囱口,害得人家无法生火做饭。有人去屋顶撵它,它东跳西窜着,岂料人从屋顶下来后,猴子又坐在烟囱口。那户人家无奈,只得抱柴生火,烟将候子屁股熏得像炭一样黑。这猴子委屈,竟开口讲话了。说:”我对你们家哪点不好,你们这样对待我!”主人大惊,一听这猴子的声音是他已故的妻子的,那女人属猴,生前任劳任怨,为他拉扯大两个孩子。主人连忙跪下给猴子赔不是,这猴子就化成一道青烟走了。另一个梦是乡下,说是有户人家娶媳妇,抬着花轿吹吹打打到了娘家门口,却说新娘子不见了。新郎一急,一口痰涌上来,竟然不会说话了。后来大家七手八脚把新郎抬到炕上。给他捶背,将那口痰弄了下来。奇怪的是,那痰竟化成了一只小羊。依偎在他身旁。吉来醒来室内已经暗了,他觉得这荒诞不经的梦实在有趣,怕转过脑就忘了,连忙先讲给张荣彩听。老人边听边“嗯嗯”应着,然后告诉吉来,她是属羊的。没准是她已死多年的老伴还没娶上媳妇。一心一意念着她,回来接她了。她哀叹属羊的命不好,十羊九不全。不过一家里若是有三个人属羊,便大吉大利了,是“三羊开泰“。吉来讲过梦,有些害渴,就穿鞋下地找水喝。喝毕,见日影已经斜了,就问老人,李小梅来过没有?张荣彩说,他睡着时,李小梅来给她接了回尿,送来一个青萝卜让她生吃。见吉来睡得沉,故意把东西弄得乱响,忽而摇椅子,忽而把瓦罐端起又重重磕下,然而吉来就是不醒。她便数落吉来,说他夭天往麻枝子的料亭跑,把自己给累着了,然后赌气地走了。吉来听罢,不由笑了。老人警告吉来,要是将来选媳妇,只能选李小梅,不能要麻枝子。麻枝子是个日本人,若是娶了她,将来老王家的子孙后代就是杂种了。吉来听了哈哈大笑,笑过后脸腾地红了。

张荣彩见身边只有吉来,就跟他说,她早就想好了,有一件事非得吉来能帮上她的忙。她说她十岁时被父亲领着去娘娘庙进香,一个尼姑给她算命,说她将来到了大病不起的时候,一定要吃一包砒霜,吃过后便会安然无恙。她说这事求任何人,别人都不会信她,以为她是要药死自己,只有吉来是她的宝贝,嘴又严,能替她做这件事。吉来明白砒霜是什么药,就坚决回绝,说他不能办这件事,父亲知道了非要把他的腿劈了当柴烧不可。张荣彩就落泪了,责备吉来不跟她一条心。吉来心软,就问,果真尼姑这么说过么?老人说,地活了一辈子,何至于欺骗小孩子呢。吉来便有些将信将疑了,想想这世上多有离奇的事情发生,没准毒药在奶奶的肠胃里就会奇迹般地化成良药,届时不用王正坤针灸,奶奶却能刷地从床上坐起来,又赶着去纳鞋底,又能在户外望望风景了,那该有多好啊。吉来有些心动了,不过还没有完全答应。老人从褥子底下抓出一把钱来,嘱他买过砒霜后,余下的钱就上街买果子吃了。她还告诉吉来,买这药到恒升药房去,那家什么药都卖,不会问你买这药干什么。吉来没有把钱拿着,想着拿了钱就等于答应了这事,他把钱放在老人枕头底下,说等他想好了再说。老人笑了,说,把青萝卜给我拿来,我要啃点顺顺气。吉来这才恍然惊觉,老人跟他说了这么多话,越说越流利了,看来王正坤的银针确实起了作用。

一周来吉来总是心神不宁的,他在哪里也呆不住,在丰源当里嫌气闷,到了外面又嫌风大,去麻枝子的料亭,嫌她总跟他说个没完,到于小书那里,又烦她的小孩于东亚闹得慌,到了李小梅那里呢,则不是他烦人家了,而是李小梅给他脸色看。他头一回对李小梅始终如一没有来由的怒气而产生反感,发誓至少在冬季以前再不进洗衣房了。吉来想老人是不可能编瞎话骗他的,她不想死,不然早就不吃不喝地绝食了。吉来觉得只有把这件事情干净利索地做了,自己才能心安理得,于是跑到张荣彩的小屋里,什么也没跟她说,伸手就掏出了枕头下的钱。他头也不回地径直去了恒升药房,卖药的是个长着大粗脖的老先生,他听说买砒霜,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就给他取来了一小包。吉来依数付过钱,心怦怦乱跳着离开药店到了街上。他用余下的钱买了两个鸭梨,也没洗,蹲在路边飞快地吃掉了一个。那梨是新运来的,汁液浓厚,吃得他满嘴清香。他拿着砒霜和一只梨,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回到丽水巷,夭色已昏,老人已等急了,见了吉来,她的眼睛忽然变得异常明亮起来,亮得几乎要把室内的昏暗之气驱除了。吉来惴惴不安地把药交给老人,然后把那只梨放在她的枕畔。吉来说,你就当着我的面吃,万一情况不好,我能叫医生来救你。张荣彩笑了,说吃了药的她要脱胎换骨成个新人,旁边不能有人。她令吉来快些回家,明天太阳一出就来一准能看见她站在巷子口迎他。吉来点点头,满怀期待地走了。关门的一瞬他听见了老人快意的笑声,就像初春的鸟鸣一样明朗。

第二天天还未亮,丰源当的门就被李小梅的母亲给敲开了。她衣冠不整,大惊失色地告诉王恩洁,老人已经没了,一大早她过去给她打扫屋子,见她的身子已经硬了。说完,她哆哆嗦嗦哭了起来。吉来闻讯起床,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事实,穿上衣裳拔腿就跑。到了丽水巷,迎面碰上了眼睛红肿的李小梅,吉来的腿便软了,知道老人是真的没了。吉来觉得自已受到了利用和欺骗,他冲进屋子对着直挺挺的老人恨恨地说:”我不会给你挂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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