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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冬的海滨没有游人。海水与天空均是灰蓝色的。浓云在半空中漫卷着,忽而遮住了太阳,海水就更灰暗了;忽而太阳又跳了出来,使白沙滩亮了一层。郑家晴这次不是驱车来到海滨的,他步行而来,车子已经卖了,他和沈初慰经营的纺织品公司已经彻底破产了。最初是由于从海上走私过来的货物被扣押后处以重罚,使他们遭到了致命的创伤,接下来是愈想把损失尽快挽回来的沈初慰认定满洲国市场需要大批棉纺织品而倾其所有从上海购进,造成商品大部分积压,资金周转不畅,只得低价将其抛售。公司便已到了亏空的地步。接下来是从不善于经营的沈雅娴异想天开地要于危难之际拯救丈夫和弟弟,她以家产做抵押进口了一批童装,结果是败得一塌糊涂,童装无人问津,房子和汽车只得抵资了。郑家晴觉得以往生意的红火不过是一堆早霞,虽然艳丽动人,但它说衰败也就衰败了。他与沈雅娴的关系业已出现裂痕,她只身去了上海,说是有位导演向她发出了邀请,请她在一部反映青楼生活的戏中扮演女配角。郑家晴见妻子与自己日渐疏远,就积极鼓励她去上海,他也想独处一段时间,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清静清静头脑。

喜欢做扇子的老人半年前故去了。他走得很平静。记得那是深秋时节,郑家晴从公司回家。见老人恹恹无力地坐在楼下,很黯然神伤的样子。一问,原来他与沈雅娴闹了点小别扭。沈雅娴让他与自己配戏,她演打渔人的女儿,而让老人扮成渔夫。沈雅娴也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顶破斗笠,令老人戴上,还让他挽起裤腿打赤脚。剧情中老人要做划桨出海的动作,他脑袋尖,戴着的斗笠又大,根本戴不住,一做动作那斗笠就像陀螺似的在他头顶旋转,摇来晃去的,惹得沈雅娴和女佣嘻嘻哈哈地笑。老头子便不高兴了,说是沈雅娴笑他可以,女佣断断不该笑他,就撇下斗笠,放下裤脚,说什么也不跟沈雅娴做戏了。沈雅娴便动了气,说是能把你留在家里就够恭敬的了,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地把自己当上等人看待,说得老人嘴嘘泪流,跑到楼下独自伤心。郑家晴回家后将沈雅娴数落了一顿,说她虚荣,瞧不起人,不该如此对待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沈雅娴心中不悦,一夜未理郑家晴。第二天清晨起来,女佣到街上去买早点,到了楼下,发现老人侧卧在草地上,似是熟睡的样子。女佣就上前喊他,说是地上潮,着了凉会得风湿,让他回屋睡去。老人不吭不响,女佣以为他还在为昨天的事而生气,就笑着俯身说:”今儿让我扮个要饭的,穿着破衣烂衫,提着打狗棍,你当富人,我上你门前去要饭,还不行么?”老人仍然纹丝不动,女佣这才发现他脸色发青,表情凝固,用手一试他的鼻息,没觉到任何风吹草动,知道他已归西,先就“嗷”地一声哭了起来,把郑家晴和沈雅娴惊醒了。待他们夫妇下得楼来,女佣想想人已死了,哭他也没用,活人照常要吃喝拉撒睡,于是又去街上买早点了。只不过因为去晚了,炸出的油糕已有些凉了,吃得她有些胃疼。葬了老人,郑家晴就有些丧魂落魄的,总觉得生活中缺少点什么。沈雅娴见公司的颓势难以扭转,郑家晴心灰意冷,自己也变得薄情寡意了,及至房产和汽车都像白云一样倏忽间从他们的生活中飘然而逝了,沈雅娴觉得诗意的生活已变得遥不可及了,就告别了郑家晴,只身去了上海。

郑家晴坐在海滨上一支一支地吸烟,海风吹得他的头发一飘一飘的,就像火苗在跳跃。无边无际的海层层地涌起波浪,一浪比一浪高,仿佛这些浪要冲到云天,化做云彩。郑家晴想起了许多人,王亭业、于小书、沈雅娴和已故的老人,他想应该给校长写封信,委婉地问一下王亭业的处境。如果他被释放回家,说明读书会并不是当局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可以平安地返回新京,继续当他的老师。当然,信上要写自己这么多年来之所以音讯皆无,全在于身体不好,肺病好好犯犯,使他没了与任何人交往的心情。他还想念于小书,觉得自己的不幸一半是由她造成的。当年他满腔热忱地去奉天投奔她,万万没有料到竟受到了奚落和羞辱,他想凡是美的事物都具有极大的伤害性,将来有一天沈雅娴与他解除婚约了,他一定要娶一个丑陋的姑娘为妻。他想念于小书。幻想着有朝一日她能爱上自己,当于小书为这种情感而深深迷醉不能自拔时,他再一脚将她踹开。郑家晴觉得这种念头很卑鄙,但这却是他的真实想法。因而对于小书的想念是带着某种仇恨的想念,这种想念才是真正撕心裂肺的。他甚至出现了幻觉,被他抛弃的于小书神经失常了,她衣衫槛楼、披头散发的走在路上,逢人就叫“郑家晴’。想起沈雅娴时,郑家晴有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希望她在上海能大红大紫,省得她失败后又会掉过头来寻他。他不想再见到她了,这也是他想离开大连的一个原因。而死去的老人,他带给郑家晴的是深深的怀念,他喜欢看他留下的那些扇子,尤其是那把手掌般大的小巧玲珑的扇子,更使他爱不释手,以至长久揣在口袋里,时时拿出来欣赏一番。湖绿色的纸仍然鲜润明丽,嫩得就像初春的原野,焕发着勃勃生机。那十几只墨鸭,则一派闲适,似是吃饱了喝足了,怡然自得地流连春光的样子。郑家晴一旦绝望了,就展开那扇子。看一眼鸭子,内心便获得了某种安慰,此时在残冬的海边,郑家晴又展开了那把扇子,便仿佛听见了鸭子戏水的声音,看见了泊在它们羽毛上的丝丝阳光。

郑家晴从海边回到住地时天已经黑尽了。房东是个老寡妇,五十多岁,面色红润,很壮,喜欢吃青萝卜和生蒜,与人说话时嘴里便散发出难闻的气昧。她家原先开着个洋铁铺,生意还不错,后来她男人死了,她就关了洋铁铺,将房屋改造了一番,作起了出租房屋的生意。她没有儿子,生有两个女儿,一个三十八岁,一个二十九岁,都没什么姿色。两个女儿均未出嫁,长相都随房东,厚眼皮,小眼睛,向上翻卷的大鼻头,皮肤粗糙而黑红,牙齿灰黄体态臃肿。大女儿叫雪琴,忙灶上的活儿;二女儿叫香琴,负责客房的卫生。房东老太太似乎什么也不忙,只是发号施令,享清福。郑家晴觉得这老寡妇有些刁蛮,何以将两个闺女留在身边这么老了还不许出阁?雪琴和香琴都有副好脾气,逆来顺受的,母亲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房东很厉害,任何房客来了之后,你要住几个月,必须一次性付清几个月的房租。若只住十天半月的,即使房间空着,她也根本不会租给你。郑家晴租的房屋,是靠西的一间屋子。里面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柜。床和柜是栗子皮色的,而桌椅则是杏黄色的。被褥和窗帘是海蓝色的,与这城市的调子很吻合。虽然屋子很小,又向西,有些阴暗潮湿,但它却窗明几净,给郑家晴留下了好印象。而且西窗前有两裸苹果树,一小片菜圃,菜地的边缘种着一些花,很悦人眼目。郑家晴初来时苹果树结满了果子,表皮已经泛红的苹果在秋日的阳光下看上去有某种醉醺醺的感觉。菜圃上有一些白菜和萝卜,罌粟花已经凋零,而矢车菊却仍在开放,有蝴蝶在上面翻飞,郑家晴觉得自己虽然在生意上一败涂地了,兴许能在这间小屋陶冶成一个作家。晚上难以人眠时,他就在一个笔记本上大发思古之幽情,第二天清晨读自己的文字,觉得“满纸荒唐言”,惆怅地将它撕了。有的人家出租房屋,是只出租房,不管饭。而房东出租的房屋必须要求房客在家吃饭。饭钱每月收一次,定下了个标准,不管你回不回来吃,饭钱是照收无误的。与郑家晴同租房子的另外两名房客,一个四十多岁,从山东来,说是在一家大饭店当厨子,收人很可观;另一个三十来岁,说是来大连治病的,他得了种怪病,一吃东西就要噎着,看上去面黄肌瘦的。说是大连有个老中医对付这病有办法,他就住在这里治疗。每日在灶房熬他的汤药,弄得气味难闻。郑家晴想房东真是够算计的,三个房客当中,一个当厨子,只在这里吃早饭;一个一吃饭就噎着,食物难以下咽;而他则闻了中药味就反胃,吃起饭来寡淡无味,这饭钱算是被她白白赚下了。住了近半年左右,郑家晴才明白房东为什么不叫两个女儿出嫁,她让她们为房客卖身,赚取另一份收人。郑家晴的屋子挨着厨子的,雪琴经常在夜晚陪厨子去睡,由于房间间壁墙薄,不隔音,夜里他们在一起无所顾忌欢愉的声音全能听到。开始时郑家晴觉得心惊肉跳的,时间一久也就习惯了,见多不怪了。香琴则不止一次来骚扰郑家晴,来时通常是夜晚,借口给他送壶开水或者问他个字。知道郑家晴有点文化,她就指点着文章中的某个字问他,这字念什么,做什么解释。开始时郑家晴认真教她,后来发现她的兴趣不在字上,干脆就说自己也不认识那字。香琴来时总要刻意打扮一番,涂脂抹粉,弄得浑身一股俗极了的香气。她喜欢穿一条绿裤子,一件水粉色低胸绸上衣。与郑家晴说话时,总要故做无意地将手放在领口上,将领口往下拖,使乳房隐隐闪现出来。郑家晴对香琴无意。不是推脱他困了要休息,就是说自己憋了尿,要赶紧出去寻方便。香琴便极其不快地走开。为此,郑家晴也得罪了房东。每逢香琴夜里来郑家晴这里而悻悻离开,第二天早饭时房东总有话来敲打他。房东见郑家晴喝粥时有滋有味的样子,就鄙夷地说:”你又不出什么力气,吃这么舒坦有什么用!”再不就说他脸白,身上没有精气。郑家晴并不气恼,反倒多喝她一碗粥,房东就叫道:”看你一个白面书生,倒挺能吃的,一个人赶上两个人吃的了!”郑家晴心中暗笑,想你如果再多说我几句,我还喝你一碗粥,不吃白不吃。每逢房东数落郑家晴时,在灶上忙活的雪琴就要嘻嘻地笑,龇着一口黄牙,让郑家晴不忍去看。早饭时三个房客基本能聚在一起,而中午时只有郑家晴,到了晚上,那个得了怪病的人会回来吃饭。郑家晴便想房东的愤怒是情有可原的,因为他一天三顿吃在这里,而且对她的两个女儿毫不动情。就连那个病人,也是每隔几天就要把香琴叫到自己房里,郑家晴在走廊见了好几次。心想你病成这样,还有心情寻欢作乐。

郑家晴一进屋子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汤药味。房东见了他,一扬手说:”以为你不回来吃晚饭了,家里可吃的东西都没了。”郑家晴知道过了饭时,房东断不可能给他留饭的,早就做了准备,在外面买了个烧饼,因此也就不介意地摆摆手,说他不饿,明天早晨多吃点便是了。郑家晴径直朝西侧走去,经过那个病人的房间时,只见他捧着个药钵愁眉苦脸地出来了,说是这药实在难喝,不想再吃了,是死是活随它去了。说完,他打了个干嗝 ,身子哆嗦了一下。郑家晴知道那个老中医每隔三天给他换次药方,说是保证他一年后安然无恙地离开大连。可在郑家晴看来,他的病起色不大,吃饭仍然时时被噎着,也许是因为食欲不振和香琴对他的折磨,他看上去越发地黄瘦了,走路直打晃,像是一直被阎王爷给牵着手。郑家晴并不懂医,但他想,这人的噎病大约与神经有关系,如果把这事情放下,自认为好了病,也许就不噎了。所以当病人跟他抱怨这药难以下咽时,郑家晴就把这想法说与他,病人连说不妨一试,走出屋子,就把药钵砸了。房东便埋怨郑家晴,说:”你净出馊主意,有病不治,这不是害他么?”郑家晴也未想到自己的话会如此奏效,只能汕汕一笑,打开门回屋,将灯弄亮,就着白开水吃了烧饼,然后坐在桌前翻出笔记本,写下了这样一段话:”又去看海了。我总觉得海是我前世今生最忠贞不渝的朋友,一旦见了它,内心就有了力量和安慰。海边没有游人。多么寂静啊。这广阔的寂静使我觉得自己的呼吸声都是多余的,我若能化成海的一声呼吸该有多好啊。在海边,我想起了许多旧日朋友,有的我爱,有的我恨,有的我爱恨交加。而我与海之间,有的却只是爱。暮色降临时,海有一种风起云涌的气势,似乎要把我卷走。我便在心底呼喊,海啊,你把我拥人你的怀抱中吧,我愿意化做你的一滴水。海没有答应我,它温柔地接触了落日之后,就与天一样地溶人夜色中了。这时候我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海,哪是我自己。人生走到今天,我看似落魄了,可却在不经意之中感受到了另一番自由,心灵的自由。能有足够的空闲遥想和回顾自己,是一件无比快意的事。”郑家晴写到此,想起了给新京的校长写信的事,就拿出信纸,写上“尊敬的马校长”几个字。转而一想多年过去,马校长不知是否还在学校,便有些气馁了,无论如何也写不了正文。觉得自己写信打探风声,倒不如回去一趟方便。反正他在大连也闲得无事。可他又怕多年来警方一直在追捕他。郑家晴心烦意乱地扔下笔,才躺到床上,就听有人敲门,他想这一定是香琴,就将灯关了,隔着门说:”我今天出去了一天,累了,想早点睡了,有事明天再说吧。”香琴的声音传了进来:”今天有个人来找你,你不在,他就给你留了封信,你不想看信么?”郑家晴便赶紧翻身下地,开了灯,将门打开,想取了信后将门关上,不料香琴先就一脚跨进门里,几步奔到桌前,坐在椅子上。香琴今天没有穿绿裤粉袄,也未涂脂抹粉,坐下来也不搔首弄姿,看上去自然亲切多了。郑家晴便不过分反感她,由着她坐。香琴将信掖到了怀里。说是怕在口袋里折了。一望信封,郑家晴便明白是沈初慰留下的,他喜欢用银粉色的信封。信封左下角通常印着只海燕。郑家晴撕开封口,展开信笺,仔细读着信。“存孝:你好!今天我去看望你,想到你可能会不在,提前把信写好,以备能留下信。我晚上动身去欧洲,什么时候回来就很难说了。走前特别想和你吃顿饭,喝点酒,看来上苍不给我们这种话别的机会了。公司的破产,责任主要在我,现在东山再起亦无可能,因为国内的经营市场越来越被矮人给控制住了,这种局面什么时候能结束,你我都说不清楚。我知道你现在心灰意冷,也许在埋怨我当初把你拉下商海,还意外地促成了你的婚姻。其实,雅娴还是爱你的。我相信她在上海不会住太久,早晚会回到你身边。我父亲还有些家底,在乱世之中养活你和雅娴绝无问题(我这样说并不是想有意刺伤你的自尊心),如果你愿意,可以到他身边生活。我还有个好朋友,上次聚会时,我曾为你引荐过他,此人心地善良,古道热肠,乐于助人,就是飞海产品经销贸易公司的总管范进元。他与矮人有交情,生意一直做得比较顺,我已跟他打了招呼。你亦可以到他那里去做事。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届时我们还合作。希望你能谅解雅娴,到了欧洲之后,我会想方设法与你联系。请多保重。”郑家晴放下信,黯然神伤了许久。他想欧洲也是战火纷飞的,德国人也疯了,恨不能将其他人种斩尽杀绝,去那里又会有什么发展?郑家晴看看手表,不知沈初慰是否已经离开,他乘坐的又是哪一艘船,很想到码头去碰碰运气。转而一想这样分手也许更好,就把信放到抽屉里,跟香琴说起话来。香琴先问郑家晴今天去哪里了,然后又说来看他的那位朋友西装革履的,看上去英俊潇洒,显得很有教养。郑家晴便揶揄她说:”你是不是相中他了?别说,他还真没成家,不过他今晚走了,去了欧洲了!”香琴的脸腾地红了,说:”我可没往那里想。”香琴捻着衣角,忽然问郑家晴,“矮人”是指什么意思?郑家晴心下大惊,因为“矮人”是他和沈初慰对日本人的秘密称谓,连沈雅娴也不明白其中的奥妙。沈初慰在信中这样写,也是怕信被别人看见了,而给他惹麻烦。郑家晴便想香琴一定是偷看他的信了,然后又把信封了起来。郑家晴说:”我不明白你的话,‘矮人’指什么?”香琴一抿嘴说:”我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今天到街上去买菜,碰到两个人吵架,一个骂另一个:‘你比矮人还坏’!”郑家晴想香琴貌似忠厚,心机倒是不少,这借口看似漫不经心,却不是人人都能编得出来的。郑家晴索性也将计就计地胡诌:”我和我的朋友倒认识一个矮人,他势力很大,有钱,要是想在大连的地盘上做生意,必须得跟他拉好关系才行。”香琴“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地说:”兴许他骂的矮人就是指他了。”说完,咯咯地笑了。

香琴跟郑家晴讲她的苦恼。说是她二十三岁时,自己处了一个男朋友,是铁匠铺的伙计,其貌不扬,但心地善良。她母亲知道后,就操了一根铁棍去了铁匠铺,将那小伙计打得屁滚尿流,再也不敢和她交往了,怕媳妇没有娶到手,反倒把命搭上。香琴说母亲就是如此自私,因为膝下没有儿子,怕没人给她养老送终,因此不许两女儿出嫁。她姐姐雪琴,原先也交了一个男友,是个渔民,两个人交往已经很深了,可母亲硬是把他们拆散了。这回她对付渔民没有用铁棍,而是编了个谎言,跟渔民说雪琴十三岁时被生父强奸过,渔民呆若木鸡,再也不敢来找雪琴了。雪琴想自己是姐姐,要牺牲索性由着自己算了,就央求母亲饶过香琴,让她出嫁,母亲却说,身边一个女儿不保险,要是其中一个突然遭遇了不测,她岂不成了孤寡老人?没办法,两姐妹越留越晚,直至嫁不出去了。自从出租房屋后,她还勒令女儿勾引房客,因此她只招男房客。挣得的钱也归人了母亲的腰包。她们收取房客的钱,较外面的妓院要低,因而房客都很乐于接受。然而往往由于与房客交往长了,日久生情,难免有些海誓山盟。母亲一旦摸到蛛丝马迹,就将房客撵出去。香琴说到此处已经眼泪汪汪的了。郑家晴便动了恻隐之心,觉得香琴雪琴实在可怜,恨不能杀了房东。香琴说由于她没有把郑家晴勾引到手,最近母亲天天骂她,有时还让她头顶着瓦罐跪在地上体罚她,她实在受不了了。香琴说:”我知道你原先是有身份的人,看不起我,我也不指望你能和我睡。不过你要是可怜我,隔个十天半月赏我一些钱,我给母亲,就说是从你这里挣来的。”郑家晴觉得香琴这想法很荒唐,不能纵容房东这样下去,但转而一想对这样心狠手毒的老寡妇又无计可施,就给了香琴一些钱。香琴像小孩子一样咯咯地笑了。她说雪琴最近与厨子相处得如胶似漆,难舍难分,恐怕有一天会与厨子突然离家出走。母亲最近看管雪琴就很严了,上街买东西不派她去,而让香琴去。郑家晴便说,那就将厨子招赘进来岂不两全其美?香琴说,厨子才不愿意留在这里呢。他说自己是独生子,倒插门绝不可能。届时雪琴与厨子私奔了,剩下她一人,就更难对付母亲了。香琴说累了,见时间也不早了,就起身告辞了。郑家晴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人眠,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歹毒的母亲,实在是同情雪琴香琴。但一想香琴向他要钱时毫不含糊。颇有点敲诈的意味,而且她竟敢私拆他的信,恐怕也不那么单纯。这样把香琴往坏处一想,就不那么为她抱不平了,也心安理得了。没有多久就进人梦乡了。

第二天清晨起来,郑家晴坐在饭桌前果然受到了房东的礼遇。她殷勤地问他好,问他昨夜睡得踏不踏实,问他早饭可不可口,足见她得到了香琴的钱,心下大悦。厨子早已去酒店上工了,病人与郑家晴坐在一处,每吃一口饭就要捶一下胸,看来还是噎得难受。郑家晴便说:”我昨晚也不过随便说说,要真治病,还得听医生的。你不该砸了那个药钵。”病人有气无力地说:”我看透了,我这病没个治了,不如回家捱着吧。老噎着倒也好,省粮食,反正家里也缺粮食。”郑家晴便不再劝阻。房东沉下脸说:”你就是今天走,你这个月的房租我也不会退你的。你说你吃亏不吃亏?”病人抽搐了一下脸,没有吭声。

天气一天天地暖了。暖了的阳光虽也是银白色的,但它却柔和多了。郑家晴发现自己脱发脱得厉害,每日早晨醒来枕畔落满了头发。他想这样无所事事也不是个长法,不如到范进元那里碰碰运气,兴许在他的公司能谋到职,不然靠所剩的那些钱这样坐吃山空,不出一年就会沦为乞丐。雪琴并不像香琴所说的那样与厨子私奔了,而是每日在灶房很忠实地忙着。香琴每隔一周就来郑家晴的屋子诉一番苦,然后将钱弄到手后喜笑颜开地离去。郑家晴想与其这样因着同情而白白付钱,不如真跟香琴温存一番。想是这样想了,然而一到要付诸行动时,他就了无兴趣了。他常常在夜晚时打开老人留下的扇子,一把把地欣赏着,梦里见到的就全是红柳、墨鸭和湖水了。有一个深夜,郑家晴正在梦里与老人倾诉心曲,忽然被浓烟呛醒。他拉开门一看,只见走廊里火光熊熊,郑家晴连忙返身回屋将窗户打开,逃脱到西侧的菜圃上。隔了几秒钟,厨子也由窗户逃了出来。郑家晴见房东站在院子里,浑身哆嗦着,香琴雪琴陪在左右两侧呜呜地哭。原来,这火是病人放的,他之所以得了噎病,在于家里突然着了一把火,弄得他倾家荡产,从此后也就一吃饭就害噎。他想着再让一场火吓一吓,兴许就会好了病,于是就把灶房引着了。没想到这房屋是木制的,燃烧得很快,顷刻就连成一片了。别人都痛心而又无可奈何地望着那火,只有病人手舞足蹈的,因为他觉得嗓子那不堵了,似乎即刻能畅通无阻地吃下两桶饭。郑家晴想起了房中自己的那点积蓄和老人留下的那些扇子,于是不由分说地从窗户跳进屋子。屋子里已经进火了,他被浓烟呛得几乎要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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