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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尤斯塔西雅最后一次外出那天的晚上,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三日那天,她独自个儿待在家里。这一个小时里,她一直在为新近传到耳朵里的一则传闻而愁苦——约布赖特回家探亲逗留的时间很短,下周就要走了。“这么做十分自然,”她自忖道。一个在花花都市正如鱼得水大展身手的男人,肯定不会在埃顿荒原多逗留的。这么看来,在如此短的一个假期之内,她想跟这个用声音唤醒她内心情感的人碰面,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除非她像一只旅鸫一样老是在他母亲的宅邸四周兜来兜去,然而要这么做不仅困难重重,而且有失体面。

本地的姑娘和小伙子在这种情况下通常采用的对策便是上教堂去。在一般的乡村或乡镇中,不费什么事你就可以猜测到,不管在圣诞节或是互相交往的星期日,任何本地家庭中的成员,只要不是上了年纪,或是心灰意冷既没兴致去瞧别人也不愿让人瞧见的人,准保都会在这种节假日里满怀希望,充满自信,身着新衣服,出现在教堂的某排座位上。因此圣诞节上午的庆祝仪式上,来自出生在附近地区的人们大多是类似图索德夫人<a id="w1" href="#m1"><sup>[1]</sup></a>蜡像馆里那样的著名人物。到这儿来的有整年无声无息待在家里的夫人,她能偷偷观察把她忘却了的情人重返此地的情况,她一面用眼光越过祈祷书观察着他,一面寻思着当新奇的东西失却了它们的魅力时,他或许会旧情复燃,重表对她的忠心吧。在这儿,像尤斯塔西雅这样一个来到此地时间不算长的落户者,可以定心仔细地观察一个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他在她到来之前就离开了家乡——还可细细盘算一番,在他再次离家外出时,自己是否值得同他的父母加强联系,发展友情,以便在他下次返家时对他有一个充分的了解。

然而埃顿荒原的居民住得如此分散,这些巧妙的举止对他们来说是行不大通的。名义上他们都是教民,可实际上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教区。到这些离群索居的人家来与朋友一起欢度圣诞节的人们,总是盘桓在朋友家的壁炉暖位里,不停地喝着蜂蜜酒和别的令人舒服的饮料,直到分手为止。雨、雪、冰和到处皆是的泥泞,使他们根本不想跋涉两三英里路,弄得两脚透湿,泥水一直溅泼到后颈,再那么去坐在那些也可称之谓邻居的教民中,而后者则由于邻近教堂,因而可以浑身干干净净地走进教堂。尤斯塔西雅很明白,对克莱姆·约布赖特这么一个回家短期度假的人来说,是根本不会在这段时间里上教堂去的,那么,对她而言,再赶着一辆轻便马车,穿行一条泥泞崎岖的道路,一心只想在教堂里看见他,只会是一次徒劳无益的举动而已。

天已黑了,她坐在餐厅或者叫客厅的火炉边,由于有这么个专用来烧草泥的大壁炉(老船长特别喜欢在冬季里烧这种燃料),一年中的这段时间里,他们更喜欢把它当作客厅而坐在这儿。房间里唯一看得见的便是摆在窗台上的那些小物件,昏暗的天色衬出了它们的形状,中间的是那只老沙漏,其余的是一对古老的英国瓮,是从附近一个古冢中挖掘出来的,它们被当作花盆,在里面种了两棵有尖刺的仙人掌。有人敲门。仆人不在家,她外公也出去了。那人等了片刻后便径自走进来,敲了敲客厅的门。

“谁啊?”尤斯塔西雅问。

“对不起,维伊船长,你能否让我们——”

尤斯塔西雅站起身,走到门边。“我不允许你这样鲁鲁莽莽地进来。你该等在外边。”

“船长说过我尽可进来,没什么关系的,”答话的是一个小伙子愉快的声音。

“哦,他说了吗?”尤斯塔西雅缓和了声调。“你要干什么,查利?”

“对不起,今晚七点,你外公能让我们在他的柴屋里排演一下我们的角色吗?”

“怎么,难道说你是今年埃顿的假面戏演员之一吗?”

“是的,小姐。老船长总是让那些假面戏老演员在这儿排演的。”

“我知道了。好吧,如果你想这么干的话,就在柴屋里排演好了,”尤斯塔西雅懒洋洋地说道。

因为维伊船长家几乎正处在埃顿荒原的中心,所以他们才会选中他家的柴屋作为排演场所。柴屋就像一个谷仓,空敞得很,对排演来说正是一个求之不得的好地方。参加这支演出队伍的小伙子分散住在四处,到这个地方会面的距离对所有的人来说都几乎差不多。

对假面戏演员和假面戏,尤斯塔西雅是最看不起的了。这些假面戏演员却从来没为他们的这种艺术而苦恼过,不过同样他们也并没有多大的激情。只要从缺少激动人心的演员这一点来看,就能把一种因袭传统的娱乐同一种旧剧的重演区别出来,在重演的旧剧中,所有的人物都是热情洋溢,激动人心的,而老风俗却总是进行得呆板乏味,不由让人纳闷,这种纯粹敷衍了事的娱乐活动竟会一直保存下来。就像巴兰<a id="w2" href="#m2"><sup>[2]</sup></a>和其他被动行事的先知一样,这些演员似乎不管他们愿意与否,完全是出自一种内在的驱动,去扮演分配给他们的角色。在这个重振旧俗的时代,这种木知木觉的表演倒是一种真实的演出,从这种虚假的仿造演出中就可看出一种僵化的旧习俗。

这出戏便是远近闻名的《圣乔治》,所有不登台演出的人,包括每家每户的女人,都会为戏的演出做准备。没有他们的姐妹和心上人的协助,一应服装便很有可能完全落空;但从另一方面来讲,这批帮手并不是没有缺陷的。在设计和装饰盔甲时,姑娘们却总是不能表现出对传统的尊重,她们不分场合地坚持要在盔甲上缝上丝带和天鹅绒的蝴蝶结,以满足自己的欣赏口味。在这些女性的眼中,护喉甲、护腋甲、带面具的轻钢盔、胸甲、护手套、袖子,统统都成了她们将各种色彩的布条缝制上去的好地方。

一般会有这种情况:为基督教而战的乔有一个心上人,为穆斯林而战的吉姆也同样有一个心上人。在制作演出服饰时,乔的心上人完全知道,吉姆的情人除了在面盔上缝上了绸带外,在她情人的无袖铠甲罩袍的下面,还缝了色彩鲜艳的绸带,面盔的横条一成不变地总是由半英寸宽的彩色条子做成,垂挂在面孔前,这些横条大部分也是由绸带这类材料制成。于是,乔的情人则干脆在所提到的衣裾的扇形边上缝上了漂亮的丝绸,不仅如此,她还在肩带上加上了一束束缎带。吉姆的情人不甘心被人比下去,就会在情人衣甲上到处缝上蝴蝶结和玫瑰花形饰物。

这一下,弄到头来,基督教军队的勇敢战士在衣着饰物上简直同土耳其骑士们没什么区别了;更糟糕的是,粗粗一看,或许还会把圣乔治本人错认作是他的死敌穆斯林<a id="w3" href="#m3"><sup>[3]</sup></a>。这些化装演出者本人尽管内心对敌我双方这样混淆也不甚满意,却不敢去得罪那些帮助他们打扮、使他们受益匪浅的人,于是这些创新玩意儿便得以一直存在下去。

不过,这种在服饰上的趋同一致也有个限制,这倒也是真的。戏里的郎中或是医生这类角色就完好无缺地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他身着黑色服装,头戴特别的帽子,胳臂底下的药瓶子来回晃荡,这一身打扮决不会搞错。同样一成不变的传统角色或许还有圣诞老人,这个老人手里拿着一根硕大的棒子,在从一个教区走到另一个教区的漫长的夜旅途中,他一直陪伴着这支演出队伍,就像一个总监护人,同时还兼管着这支演出队伍的钱财。

七点钟,排演的时间到了,不一会儿,尤斯塔西雅就听到了从柴房里传来的嘈杂声音。为了能稍稍排解一下她对这种生活的持久不变的晦暗感觉,她便走到了外屋或者叫披屋去,这间屋子便是这幢宅子的平房,紧挨着柴房。披屋的泥墙上有一个粗糙的小洞,原先凿这个洞是为窥看隔壁柴房里养着的鸽子的。如今一道亮光从小洞里照射进来,尤斯塔西雅踩在一张小凳上去看那边的排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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