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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个女人爱上了他,一点儿也没错:无论我们给“爱”这个词什么样确切的意思。她看起来是这么端庄、这么年轻,她的灰眼睛有时也是不可思议的。同时,她身上还有一种潜藏着的甜蜜满足,甚至是扬扬得意的满足,私下的满足。呵,这私下的满足!康妮多么厌恶这一点啊!
但是毫无疑问,克里福德已经完全被这个女人掌握了!她那么持久地以她的方式崇拜他,全心全意地伺候他,让他可以爱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她。难怪他那么得意。
康妮听到他俩之间的长谈。大部分是波尔顿太太在说,她一谈起特沃希尔村就滔滔不绝,那不只是闲谈。简直是盖斯凯尔夫人、乔治·艾略特、米特福德小姐<a id="ch4-back" href="#ch4"><sup>(4)</sup></a>融为了一体,再加上这些女人遗漏掉的多得多的东西。只要话匣子一打开,波尔顿太太谈起人们的生平来,简直比任何书本都讲得好。她对他们所有人的私生活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对他们所有的事情都有一种火一般的独特热情,听她说话尽管有点儿不够体面,却很棒呢。起初,她不敢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跟克里福德“谈特沃希尔”。但是一旦谈开了头,就谈下去了。克里福德为寻找“素材”而听,他收获颇丰。康妮明白了,他所谓的天赋不过如此:闲聊私生活的聪明才智,智慧而又显然超然事外。当然啦,当波尔顿太太“谈特沃希尔”时,是非常热烈的。事实上是忘乎所以。真是不可思议,竟然会有那么多事情发生,而她竟然都知道。她简直都能写出几十卷书来。
康妮听她的话听得很着迷。但是事后总有点惭愧。她不应该带着这种怪异而强烈的好奇心来听她说话。每个人终究可能会听到关于人家的私事,但我们只能以一种尊敬的本意去听,尊敬挣扎着的苦难事物,本着一种细致入微的、有识别力的同情。甚至嘲讽也可以看作一种同情。真正决定我们生活的,在于我们能否将同情心收放自如。分寸也是一篇小说的最重要之处。它能激起我们的同情心并将它引向新的境地,也能让我们的同情心从已经腐朽的事物之中引退。因此,处理得当的小说能揭示出生命中的最隐秘之处:因为正是生命中的这些富于激情的隐秘之处,最需要我们敏感的意识之涛在其上潮涨潮落,扬清激浊。
但是小说,正如闲话,也能激起虚伪的同情和反感,使心灵变得呆板、迟钝。小说能够将最龌龊的感情美化,只要这种情感按常理是“纯洁”的。于是,小说就像闲话一样,最终变得十分邪恶,而且像闲话一样,因为总是表面上站在天使一边,所以就格外邪恶。波尔顿太太的闲话就总站在天使一边。“他是如此这般的坏人,而她则是如此这般的好人。”然而,即使从她的这些闲谈中,康妮也能看出来,那个女人只不过是个能甜言蜜语的角色,而那个男人则性子火暴而诚实。可按照波尔顿太太那种邪恶而庸俗的同情心取向,性子火暴的诚实使他成了一个“坏人”,而甜言蜜语则使她成为一个“好人”。
因为这个理由,闲话是不体面的。因为同样的理由,大多数小说,尤其流行小说,也是不体面的。大众现在只响应诉诸其邪恶的东西。
然而,从波尔顿太太的谈话中,你获得了特沃希尔村的新景观。看起来,这是一种恶浪滚滚的丑陋生活:全然不像从外部看到的那样平淡单调。克里福德当然对被提及的大部分人都面熟,康妮只认识其中一两个。这些事听起来更像是在中非的莽林,而不是英国的村庄。
“你们听说阿尔苏小姐上星期结婚的事了吧!谁想得到啊!阿尔苏小姐,那老鞋匠詹姆士·阿尔苏的女儿。他们在派克罗夫特盖了一所房子。那老头儿去年摔了一跤,然后死了;都八十三岁了,他还敏捷得像个小伙子。他在贝斯特伍德山上滑了一跤,就在那条孩子们搞的滑道上,把大腿摔断了,就这样死去,可怜的老头儿啊,多么遗憾啊。这下好了,他所有的钱都留给了黛蒂:没给男孩子们留下一枚铜板!黛蒂呢,我是知道的,她长我五岁……对了,她去年秋天刚五十三岁。你知道,他们都是这样一些非国教的信徒,我保证!她在主日学校教了三十年书,直到她父亲去世。然后她就开始跟一个金布鲁克来的男人有了那种关系,我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他,就是那个红鼻子的老家伙,还挺花哨的,叫威尔库克,在哈里逊贮木场做活。他呀,至少也有六十五岁了,但是你要是看到他俩手挽着手,在大门前接吻的情形,你准会觉得他们是对小年轻呢!哎哟,她就在对着派克罗夫特大路的窗口上,坐在他怀里,过往的人都看得见。他都有几个四十多岁的儿子了,太太去世也就是两年前的事!要是老詹姆士·阿尔苏没有从坟墓里爬出来,那是因为他爬不出来:谁让他生前对女儿那么严厉!好了,现在他们结了婚,住到金布鲁克去了。人们说她从早到晚都只穿一件睡袍,还到处溜达,千真万确!天哪,我觉得这真是太糟糕了,这些上了年纪的人还干这种事!他们这些做法真是比年轻人还糟糕,还令人反感。我看这都是电影的错。但是你又没法让人家不去看。我常说:去看看那些有点教育意义的电影吧,千万千万别再去看那些情节剧和言情片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孩子们去看!但是你瞧,这些成年人比孩子闹得更起劲,那些年纪大的就更出格!还说什么道德!谁理你那套。人们都爱怎样来就怎样来,我看,他们倒是因此自在多了。但是现如今,他们也得收敛一下了,如今矿上这么不景气,他们挣不来钱,就开始发牢骚,这真是糟糕,尤其是那些娘儿们。男人们都还挺不错,还耐得住性子!他们不这样又有什么办法呢,这些可怜虫!但是这些娘儿们呢,哦,她们竟然老样子!还去显摆,凑份子给玛丽公主送结婚礼物,当她们看到公主得到的那些堂皇礼物时,简直气疯了:她是谁,她得到的东西怎么可以比大家的都好?为什么斯万和埃迪加公司给她六件皮外套,都不给俺一件?俺还不如留着那十先令呢!俺想知道,她会给俺什么东西?俺老爹工作这么辛苦,俺连一件春天的外套都买不起,而她的东西都多得用车装。现在该是穷人有点钱花的时候了,富人有钱花的时间够长的了。俺需要一件春天穿的新外套,真的很需要,可俺到哪里弄去?——我对她们说:‘感谢上帝吧,尽管没有你想要的豪华新衣,可你们吃得饱穿得暖啊!’而她们却反驳我说:‘为什么玛丽公主不感谢上帝能让她穿些破旧衣裳呢?要是什么都没有那不是更好!像她这样的人,得到的东西都多得用车装,俺却买不起一件春天的外套,该死的,真是让人长气。可人家是公主!公主就得被这样众星捧月!都是钱在作怪,因为她有钱,所以人家越是要多给她!为什么没有人给俺钱呢,俺跟她一样有权利得到啊!别跟俺说什么受教育,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俺想要一件春天的新外套,俺真的需要,但俺不会有的,因为俺没有那么多钱——’她们关心的就只有衣裳。她们会毫不犹豫地花七八个几尼<a id="ch5-back" href="#ch5"><sup>(5)</sup></a>去买一件冬装——可你要知道,她们只是些矿工的女儿哪——她们会花两个几尼去给孩子买一顶夏天的帽子。然后她们戴着值两几尼的帽子去始初循道会教堂,要是在我年轻的时候,只要有一顶值三先令的帽子就已经很知足了!听说今年始初循道会的年会上,他们要为主日学校的孩子们建一个讲台,那个大讲台高得都要冲到天花板上去,汤普森小姐,主日学校女生一班的教员告诉我,单讲台上的人穿的那些新衣服,就花了一千多英镑!这年头就是这样!但是你还不能去阻止她们。她们成天就为了这些衣服,男孩子也一样:他们把钱全部花在自己身上:买衣服,抽烟,到矿工福利社去喝酒,每星期都要到谢菲尔德去两三回。咳,世道真是变了呀。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怕,也什么都不尊重,这些年轻人啊!年纪大一点的男人,真是又宽容,又善良,真的,他们任凭女人拿走一切。于是事情就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这些女人是真正的魔鬼。可年轻人不像他们的老爹。他们从来不付出,真的:他们只为自己。要是你告诉他们得攒点钱成个家,他们就会说:那事可以放一放,还有机会,我现在要尽情享乐,任何其他事都可以放一放。哦,可以说,他们是既粗野又自私!一切都成了年长男人的事情,到处都前景不妙啊。”
克里福德开始对这个村子有新的认识了。这个地方始终让他畏惧,但他曾经还以为它是稳定的呢。
“村里这些人当中有信奉社会主义和布尔什维主义的吗?”他问道。
“哦。”波尔顿太太说,“你确实可以听到有一些人在嚷嚷这些东西。不过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些欠债的女人。男人们不管这些事。我不相信谁能把特沃希尔的男人都变成红色分子。他们在这种事情上都极有分寸。不过年轻人有时会胡说一通。但他们并不是真的关心这事。他们只是想让口袋里多几个钱,好到福利社去花,或者到谢菲尔德去胡闹。他们就这点追求。要是他们没钱了,他们就会去听那些红色分子的高谈阔论。但是没有人真正相信。”
“那你觉得这样就没有危险了吗?”
“哦,是的!要是行业景气,就不会有危险,但是情况如果长期很糟糕,年轻人就会出格。我告诉你,他们是一帮自私的、被惯坏的家伙。但是,我看他们也干不出什么事情来。他们除了在摩托车上出出风头,到谢菲尔德的‘舞之宫’去跳舞,对什么事都不会去认真。你都没有办法让他们认真起来。认真的人穿上晚礼服到宝丽宫去,在一群女孩子面前出风头,跳着新出的查尔斯顿舞等等!我知道,有时公共汽车上,挤得满满的都是些穿着晚礼服的小伙子,这些矿工的儿子,他们都要去宝丽宫,更不要说那些自己驾着汽车或者骑着摩托车,带着女朋友的小伙子了。他们从不会在一件事上认真考虑——除了东卡斯特和德比的马赛:因为他们都是场场必赌。还有足球!但就算是足球,也不是那么回事了,那真是差得远了。他们说,踢足球太累了。不,他们宁愿在星期六下午骑着摩托车到谢菲尔德或诺丁汉去。”
“那他们去那儿干吗呢?”
“嗬,四处逛呗……去天皇茶室一类讲究地方喝喝茶……跟某个女孩到宝丽宫去,要不去看电影,或者上帝国剧场。那些女孩跟这些小伙子们一样随便。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他们要是没钱去干这些事情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