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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塞浦路斯。街道
伊阿古 我正在想着呢;可是我的诗情粘在我的脑壳里,用力一挤就会把脑浆一起挤出的。我的诗神可在难产呢——有了——好容易把孩子养出来了:
【伊阿古及罗德利哥上。
苔丝狄蒙娜 我虽然心里愁闷,姑且强作欢容。来,你怎么赞美我?
伊阿古 来,站在这堵披屋后面;他就会来的。把你的宝剑拔出鞘来,看准要害刺过去。快,快;不要怕;我就在你旁边。成功失败,在此一举,你得下定决心。
伊阿古 是,夫人。
罗德利哥 不要走开,也许我会失手。
苔丝狄蒙娜 来,试试看。有人到港口去了吗?
伊阿古 我就在这儿,你的近旁。胆子放大些,站定了。(退后)
伊阿古 啊,好夫人,别叫我做这件事,因为我的脾气是要吹毛求疵的。
罗德利哥 我对于这件事情不是顶热心;可是他讲的理由十分充足。反正不过去掉一个人。出来,我的剑;他必须死!
苔丝狄蒙娜 要是叫你赞美我,你要怎么编法呢?
伊阿古 我已经激动这小脓包的心,他居然动起怒来了。不管是他杀死凯西奥,还是凯西奥杀死他,或者两败俱伤,对于我都是有好处的。要是罗德利哥活在世上,他总有一天要问我讨还那许多我从他手里拿下来、说是送给苔丝狄蒙娜的金银珠宝;这可断断不能。要是凯西奥活在世上,他那种翩翩风度,叫我每天都要在他的旁边相形见绌;而且那摩尔人万一向他当面质问起来,我的阴谋就会暴露,那时候我的地位就非常危险了。不,他非死不可。就这样吧。我听见他来了。
伊阿古 好,不要叫我编。
【凯西奥上。
爱米利娅 我再也不要你给我编什么赞美诗了。
罗德利哥 我认识他的走路的姿势;正是他。——恶人,你给我死吧!(挺剑刺凯西奥)
伊阿古 不,我说的话儿千真万确,你们起来游戏,上床工作。
凯西奥 幸亏我穿着一身好甲,否则那一剑一定会致我的死命。让我也来试一试你的甲牢不牢吧。(拔剑刺伤罗德利哥)
苔丝狄蒙娜 啊,啐!你这毁谤女人的家伙!
罗德利哥 啊,我死了!(伊阿古自后刺伤凯西奥腿,下)
伊阿古 得啦,得啦,你们跑出门来像图画,走进房去像响铃,到了灶下像野猫;害人的时候,面子上装得像个圣徒,人家冒犯了你们,你们便活像夜叉;叫你们管家,你们只会一味胡闹,一上床却又十足像个忙碌的主妇。
凯西奥 我从此终身残废了!救命啊!杀了人啦!杀了人啦!(倒地)
爱米利娅 你没有理由这样冤枉我。
【奥瑟罗自远处上。
伊阿古 真的,她太会多嘴了;每次我想睡觉的时候,总是被她吵得不得安宁。不过,在您夫人的面前,我还要说一句,她有些话是放在心里说的,人家瞧她不开口,她却在心里骂人。
奥瑟罗 凯西奥的声音。伊阿古果然没有失信。
苔丝狄蒙娜 唉!她又不会多嘴。
罗德利哥 啊,我真是个恶人!
伊阿古 老兄,要是她向你掀动她的嘴唇,也像她向我掀动她的舌头一样,那你就要叫苦不迭了。
奥瑟罗 一点不错。
凯西奥 你去探看探看。(军官乙下。向伊阿古)老总,欢迎!(向爱米利娅)欢迎,嫂子!请你不要恼怒,好伊阿古,我总得讲究个礼貌,按照我的教养,我就得来这么一个大胆的见面礼。(吻爱米利娅)
凯西奥 啊,救命哪!拿火来!找一个医生!
军官乙 他们向我们城上放礼炮了;到来的也是我们的朋友。
奥瑟罗 正是他。勇敢正直的伊阿古呀,你这样奋不顾身,为你的朋友复仇雪耻,真是难得!你给我一个教训了。贱人,你心爱的人已经死在这儿,你的末日就在眼前,娼妇,我来了!从我的心头抹去你的媚眼的魔力;让淫邪的血溅洒你那被淫邪玷污了的枕席。(下)
凯西奥 天风和海水的猛烈的激战,使我们彼此失散。可是听!有船来了。(内呼声:“一条船!一条船!”炮声)
【罗多维科及葛莱西安诺自远处上。
苔丝狄蒙娜 啊!可是我怕——你们怎么会分散的?
凯西奥 喂!怎么!没有巡夜的逻卒?没有过路的行人?杀了人啦!杀了人啦!
凯西奥 他还没有到来;我只知道他是平安的,大概不久就会到来。
葛莱西安诺 出了什么乱子啦?这叫声很是凄惨。
苔丝狄蒙娜 谢谢您,英勇的凯西奥。您知道我丈夫的什么消息吗?
凯西奥 救命啊!
凯西奥 啊!瞧,船上的珍宝到岸上来了。塞浦路斯人啊,向她下跪吧。祝福你,夫人!愿神灵在你前后左右周遭呵护你!
罗多维科 听!
【苔丝狄蒙娜、爱米利娅、伊阿古、罗德利哥及侍从等上。
罗德利哥 啊,该死的恶人!
凯西奥 就是我刚才说起的,我们大帅的主帅。勇敢的伊阿古护送她到这儿来,想不到他们路上走得这么快,比我们的预期还早七天。伟大的乔武啊,保佑奥瑟罗,吹一口你的大力的气息在他的船帆上,让他的高大的桅樯在这儿海港里显现它的雄姿,让他跳动着一颗恋人的心投进了苔丝狄蒙娜的怀里,重新燃起我们奄奄欲绝的精神,使整个塞浦路斯充满了兴奋!
罗多 维科 两三个人在那儿呻吟。这是一个很阴沉的黑夜;也许他们是故意假装出来的,我们人手孤单,冒冒失失过去,恐怕不大安全。
蒙太诺 她是谁?
罗德利哥 没有人来吗?那么我要流血而死了!
凯西奥 他倒一帆风顺地到了。汹涌的怒涛,咆哮的狂风,埋伏在海底,跟往来的船只作对的礁石沙碛,似乎也懂得爱惜美人,收敛了它们凶恶的本性,让神圣的苔丝狄蒙娜安然通过。
罗多维科 听!
军官乙 是元帅麾下的一个旗官,名叫伊阿古。
【伊阿古持火炬重上。
凯西奥 啊!谁到来了?
葛莱西安诺 有一个人穿着衬衫、一手拿火、一手举着武器来了。
【军官乙重上。
伊阿古 那边是谁?什么人在那儿喊杀人?
凯西奥 他的婚姻是再幸福不过的。他娶到了一位小姐,她的美貌才德,胜过一切的形容和盛大的名誉;笔墨的赞美不能写尽她的好处,没有一句适当的言语可以充分表现出她的天赋的优美。
罗多维科 我们不知道。
蒙太诺 可是,副将,你们主帅有没有结过婚?
伊阿古 你们听见一个呼声吗?
军官乙 我就去。(下)
凯西奥 这儿,这儿!看在上天的面上,救救我!
凯西奥 请你去看一看,回来告诉我们究竟是什么人来了。
伊阿古 怎么一回事?
军官乙 他们在放礼炮了;即使不是总督,至少也是我们的朋友。
葛莱西安诺 这个人好像是奥瑟罗麾下的旗官。
凯西奥 我希望那就是我们新任的总督。(炮声)
罗多维科 正是;一个很勇敢的汉子。
使者 全市的人都出来了;海边站满了人,他们在嚷:“一条船!一条船!”
伊阿古 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叫喊得这样凄惨?
凯西奥 什么声音?
凯西奥 伊阿古吗?啊,我被恶人算计,害得我不能做人啦!救救我!
【一使者上。
伊阿古 哎哟,副将!这是什么恶人干的事?
凯西奥 船身很坚固,舵师是一个大家公认的很有经验的人,所以我还抱着很大的希望。(内呼声:“一条船!一条船!一条船!”)
凯西奥 我想有一个暴徒还在这儿;他逃不了。
蒙太诺 他的船靠得住吗?
伊阿古 啊,可恶的奸贼!(向罗多维科、葛莱西安诺)你们是什么人?过来帮帮忙。
凯西奥 谢谢,你们这座尚武的岛上的各位壮士,因为你们这样褒奖我们的主帅。啊!但愿上天帮助他战胜风浪,因为我是在险恶的波涛之中和他失散的。
罗德利哥 啊,救救我!我在这儿。
【凯西奥上。
凯西奥 他就是恶党中的一人。
军官丙 来,我们去吧;因为每一分钟都会有更多的人到来。
伊阿古 好一个杀人的凶徒!啊,恶人!(刺罗德利哥)
蒙太 诺 但愿他平安无恙;因为我曾经在他手下做过事,知道他在治军用兵这方面,的确是一个大将之才。来,让我们到海边去!一方面看看新到的船舶,一方面把我们的眼睛遥望到海天相接的远处,盼候着勇敢的奥瑟罗。
罗德利哥 啊,万恶的伊阿古!没有人心的狗!
军官 丙 可是这个凯西奥说起土耳其的损失,虽然兴高采烈,同时却满脸愁容,祈祷着那摩尔人的安全,因为他们是在险恶的大风浪中彼此失散的。
伊阿古 在暗地里杀人!这些凶恶的贼党都在哪儿?这地方多么寂静!喂!杀了人啦!杀了人啦!你们是什么人?是好人还是坏人?
蒙太诺 我很高兴,这是一位很有才能的总督。
罗多维科 请你自己判断我们吧。
军官 丙 大船已经在这儿进港,是一艘维洛那造的船;迈克尔·凯西奥,那勇武的摩尔人奥瑟罗的副将,已经上岸来了;那摩尔人自己还在海上,他是奉到全权委任,到塞浦路斯这儿来的。
伊阿古 罗多维科大人吗?
蒙太诺 啊!这是真的吗?
罗多维科 正是,老总。
军官 丙 报告消息!咱们的战事已经结束了。土耳其人遭受这场风暴的突击,不得不放弃他们进攻的计划。一艘从威尼斯来的大船一路上看见他们的船只或沉或破,大部分零落不堪。
伊阿古 恕我失礼了。这儿是凯西奥,被恶人们刺伤,倒在地上。
【另一军官上。
葛莱西安诺 凯西奥!
蒙太 诺 要是土耳其舰队没有避进港里,它们一定沉没了;这样的风浪是抵御不了的。
伊阿古 怎么样,兄弟?
军官 乙 土耳其的舰队一定要被风浪冲散了。你只要站在白沫飞溅的海岸上,就可以看见咆哮的汹涛直冲云霄,被狂风卷起的怒浪奔腾山立,好像要把海水浇向光明的大熊星上,熄灭那照耀北极的永古不移的斗宿一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可怕的惊涛骇浪。
凯西奥 我的腿断了。
蒙太 诺 风在陆地上吹得也很厉害;从来不曾有这么大的暴风摇撼过我们的雉堞。要是它在海上也这么猖狂,哪一艘橡树造成的船身支持得住山一样的巨涛迎头倒下?我们将要从这场风暴中间听到什么消息呢?
伊阿古 哎哟,罪过罪过!两位先生,请替我照着亮儿;我要用我的衫子把它包扎起来。
军官甲 一点望不见。波浪很高,在海天之间,我看不见一片船帆。
【比恩卡上。
蒙太诺 你从那海岬望出去,看见海里有什么船只没有?
比恩卡 喂,什么事?谁在这儿叫喊?
【蒙太诺及二军官上。
伊阿古 谁在这儿叫喊!
第一场 塞浦路斯岛海口一市镇。码头附近的广场
比恩 卡 哎哟,我的亲爱的凯西奥!我的温柔的凯西奥!啊,凯西奥!凯西奥!凯西奥!
第二幕
伊阿古 哼,你这声名狼藉的娼妇!凯西奥,照你猜想起来,向你下这样毒手的大概是些什么人?
伊阿古 好,再会!多往你的钱袋里放些钱。(罗德利哥下)我总是这样让这种傻瓜掏出钱来给我花用;因为倘不是为了替自己解解闷,打算占些便宜,那我浪费时间跟这样一个呆子周旋,那才冤枉哩,那还算得什么有见识的人。我恨那摩尔人;有人说他和我的妻子私通,我不知道这句话是真是假;可是在这种事情上,即使不过是嫌疑,我也要把它当作实有其事一样看待。他对我很有好感,这样可以使我对他实行我的计策的时候格外方便一些。凯西奥是一个俊美的男子;让我想想看:夺到他的位置,实现我的一举两得的阴谋;怎么办?怎么办?让我看:等过了一些时候,在奥瑟罗的耳边捏造一些鬼话,说他跟他的妻子看上去太亲热了;他长得漂亮,性情又温和,天生一种媚惑妇人的魔力,像他这种人是很容易引起疑心的。那摩尔人是一个坦白爽直的人,他看见人家在表面上装出一副忠厚诚实的样子,就以为一定是个好人;我可以把他像一头驴子一般牵着鼻子跑。有了!我的计策已经产生。地狱和黑夜正酝酿成这空前的罪恶,它必须向世界显露它的面目。(下)
凯西奥 我不知道。
罗德利哥 我已经变了一个人了。我要去把我的田地一起变卖。
葛莱西安诺 我正要来找你,谁料你会遭逢这样的祸事,真是恼人!
伊阿古 别再提起投水的话了,你听见没有?
伊阿古 借给我一条吊袜带。好。啊,要是有一张椅子,让他舒舒服服躺在上面,把他抬去才好!
罗德利哥 你说什么?
比恩卡 哎哟,他晕过去了!啊;凯西奥!凯西奥!凯西奥!
伊阿古 好,再会。你听见吗,罗德利哥?
伊阿古 两位先生,我很疑心这个贱人也是那些凶徒们的同党。——忍耐点儿,好凯西奥。——来,来,借我一个火。我们认不认识这一张面孔?哟!是我的同国好友罗德利哥吗?不。唉,果然是他!天哪!罗德利哥!
罗德利哥 我一早就来看你。
葛莱西安诺 什么!威尼斯的罗德利哥吗?
伊阿古 就在我的寓所里吧。
伊阿古 正是他,先生。你认识他吗?
罗德利哥 明天早上我们在什么地方会面?
葛莱西安诺 认识他!我怎么不认识他?
伊阿古 你可以完全信任我。去,弄一些钱来。我常常对你说,一次一次反复告诉你,我恨那摩尔人;我的怨毒蓄积在心头,你也对他抱着同样深刻的仇恨,让我们同心合力向他复仇;要是你能够替他戴上一顶绿头巾,你固然是如愿以偿,我也可以拍掌称快。无数人事的变化孕育在时间的胚胎里,我们等着看吧。去,预备好你的钱。我们明天再谈这件事吧。再见。
伊阿古 葛莱西安诺先生吗?请您原谅,这些流血的惨剧,使我礼貌不周,失敬得很。
罗德利哥 要是我指望着这样的好事,你一定会尽力帮助我达到我的愿望吗?
葛莱西安诺 哪儿的话;我很高兴看见您。
伊阿古 那不过是在意志的默许之下一阵情欲的冲动而已。算了,做一个汉子。投水自杀!捉几头大猫小狗投在水里吧!我曾经声明我是你的朋友,我承认我对你的友谊是用不可摧折的、坚韧的缆索联结起来的;现在正是我应该为你出力的时候。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跟他们出征去;装上一脸假胡子,遮住了你的本来面目——我说,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苔丝狄蒙娜爱那摩尔人绝不会长久——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他也不会长久爱她。她一开始就把他爱得这样热烈,他们感情的破裂一定也是很突然的——你只要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这些摩尔人很容易变心——把你的钱袋装满了钱——现在他吃起来像蝗虫一样美味的食物,不久便要变得像苦瓜柯萝辛一样涩口了。她必须换一个年轻的男子;当他的肉体使她餍足了以后,她就会觉悟她的选择的错误。她必须换换口味,她非换不可;所以把银钱放在你的钱袋里。要是你一定要寻死,也得想一个比投水巧妙一点的死法。尽你的力量搜括一些钱。要是凭着我的计谋和魔鬼们的奸诈,破坏这一个走江湖的蛮子和这一个狡猾的威尼斯女人之间的脆弱的盟誓,还不算是一件难事,那么你一定可以享受她——所以快去设法弄些钱来吧。投水自杀!什么话!那根本就不用提;你宁可因为追求你的快乐而被人吊死,总不要在没有一亲她的香泽以前投水自杀。
伊阿古 你怎么啦,凯西奥?啊,来一张椅子!来一张椅子!
罗德利哥 不,那不是。
葛莱西安诺 罗德利哥!
伊阿古 力量!废话!我们变成这样那样,全在于我们自己。我们的身体就像一座园圃,我们的意志是这园圃里的园丁;不论我们插荨麻、种莴苣、栽下牛膝草、拔起百里香,或者单独培植一种草木,或者把全园种得万卉纷披,让它荒废不治也好,把它辛勤耕垦也好,那权力都在于我们的意志。要是在我们的生命之中,理智和情欲不能保持平衡,我们血肉的邪心就会引导我们到一个荒唐的结局;可是我们有的是理智,可以冲淡我们汹涌的热情,肉体的刺激和奔放的淫欲;我认为你所称为“爱情”的,也不过是那样一种东西。
伊阿古 他,他,正是他。(众人携椅上)啊!很好;椅子。几个人把他小心抬走;我就去找军医官来。(向比恩卡)你,奶奶,你也不用装腔作势啦。——凯西奥,死在这儿的这个人是我的好朋友。你们两人有什么仇恨?
罗德利哥 我该怎么办?我承认这样痴心是一件丢脸的事,可是我没有力量把它补救过来呀。
凯西奥 一点没有;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伊阿古 啊,该死!我在这世上也经历过四七二十八个年头了,自从我能够辨别利害以来,我从来不曾看见过什么人知道怎样爱惜他自己。要是我也会为了爱上一个雌儿的缘故而投水自杀,我宁愿变成一头猴子。
伊阿古(向比恩卡)什么!你脸色变白了吗?——啊!把他抬进屋子里去。(众人舁凯西奥、罗德利哥二人下)等一等,两位先生。奶奶,你脸色变白了吗?你们看见她眼睛里这一股惊慌的神气吗?哼,要是你这样睁大了眼睛,我们还要等着听一些新鲜的话哩。留心瞧着她;你们瞧;你们看见了吗,两位先生?哼,犯了罪的人,即使舌头僵住了,也会不打自招的。
罗德利哥 要是活着这样受苦,傻瓜才愿意活下去;一死可以了却烦恼,还是死了的好。
【爱米利娅上。
伊阿古 好,要是你投了水,我从此不喜欢你了。嘿,你这傻大少爷!
爱米利娅 唉!出了什么事啦?出了什么事啦,丈夫?
罗德利哥 我立刻就投水去。
伊阿古 凯西奥在这儿黑暗之中,被罗德利哥和几个在逃的同党袭击;他几乎送了性命,罗德利哥已经死了。
伊阿古 上床睡觉去吧。
爱米利娅 哎哟,好一位绅士!哎哟,好凯西奥!
罗德利哥 你想我该怎么办?
伊阿古 这是他爱嫖的结果。爱米利娅,你去问问凯西奥,他今天晚上在什么地方吃饭的。——什么!你听了这句话就发抖吗?
伊阿古 你怎么说,好人儿?
比恩卡 他在我家里吃饭;可我并不是因为这个而发抖。
罗德利哥 伊阿古!
伊阿古 噢,他在你家里吃饭?你跟我走!
奥瑟罗 我用生命保证她的忠诚!正直的伊阿古,我必须把我的苔丝狄蒙娜托付给你,请你叫你的妻子当心照料她;看什么时候有方便,就烦你护送她们起程。来,苔丝狄蒙娜,我只有一小时的工夫和你诉说衷情,料理庶事了。我们必须服从环境的支配。(奥瑟罗、苔丝狄蒙娜同下)
爱米利娅 呸,呸,你这不要脸的娼妇!
勃拉班修 留心看着她,摩尔人,不要视而不见;她已经愚弄了她的父亲,她也会把你欺骗。(公爵、众元老、吏役等同下)
比恩卡 我不是娼妇;我跟你一样清白。
元老甲 再会,勇敢的摩尔人!好好看顾苔丝狄蒙娜。
爱米利娅 跟我一样清白!呸!不要脸!
公爵 很好。各位晚安!(向勃拉班修)尊贵的先生,倘然有德必有貌,说你这位女婿长得黑,远不如说他长得美。
伊阿古 两位好先生,让我们去帮助帮助可怜的凯西奥,替他把伤口扎好。来,奶奶,你必须对我们讲老实话。爱米利娅,你快奔到城堡里去,告诉将军和夫人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你们先请吧。(旁白)今夜是我的命运所寄,倘不能青云直上,就要一败涂地。(同下)
奥瑟罗 殿下,我的旗官是一个很适当的人物,他的为人是忠实而可靠的;我还要请他负责护送我的妻子,要是此外还有什么必须寄给我的物件,也请殿下一起交给他。
第二场 城堡中的卧室
公爵 明天早上九点钟,我们还要在这儿聚会一次。奥瑟罗,请你留下一个将佐在这儿,将来政府的委任状好由他转交给你;要是我们随后还有什么决定,可以叫他把训令传达给你。
【苔丝狄蒙娜睡床上,一灯照耀室内;奥瑟罗上。
奥瑟罗 很好。
奥瑟罗 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我的灵魂!纯洁的星星啊,不要让我向你们说出它的名字!只是为了这一个原因……可是我不愿溅她的血,也不愿毁伤她那比白雪更皎洁、比石膏更腻滑的肌肤。可是她不能不死,否则她将要陷害更多的男子。让我熄灭了这一盏灯,然后我就熄灭你的生命的火焰。融融的灯光啊,我把你吹熄以后,要是我心生后悔,仍旧可以把你重新点亮;可是你,造化最精美的形象啊,你的火焰一旦熄灭,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有那天上的神火,能够燃起你的原来的光彩!我摘下了蔷薇,就不能再给它已失的生机,只好让它枯萎凋谢;当它还在枝头的时候,我要嗅一嗅它的芳香。(吻苔丝狄蒙娜)啊,甘美的气息!你几乎诱动公道的心,使她折断她的利剑了!再一个吻,再一个吻。愿你到死都是这样;我要杀死你,然后再爱你。再一个吻,这是最后的一吻了;这样销魂,却又是这样无比的惨痛!我必须哭泣,然而这些是无情的眼泪。这一阵阵悲伤是神圣的,因为它要惩罚的正是它最疼爱的。她醒来了。
元老甲 今天晚上你就得动身。
苔丝狄蒙娜 谁?奥瑟罗吗?
公爵 她的去留行止,可以由你们自己去决定。事情很是紧急,你必须立刻出发。
奥瑟罗 嗯,苔丝狄蒙娜。
奥瑟罗 请你们允许了她吧。上天为我作证,我向你们这样请求,并不是为了贪尝人生的甜头,也不是为了满足我自己的欲望,因为青春的热情在我已成过去了;我的唯一的动机,只是不忍使她失望。请你们千万不要抱着那样的思想,以为她跟我在一起,会使我懈怠了你们所付托给我的重大的使命。不,要是插翅的爱神的风流解数,可以蒙蔽了我的灵明的理智,使我因为贪恋欢娱而误了正事,那么让主妇们把我的战盔当作水罐,让一切的污名都丛集于我的一身吧!
苔丝狄蒙娜 您要睡了吗,我的主?
苔丝 狄蒙娜 我不顾一切跟命运对抗的行动可以代我向世人宣告,我因为爱这摩尔人,所以愿意和他过共同的生活;我的心灵完全为他的高贵的德性所征服;我先认识他那颗心,然后认识他那奇伟的仪表;我已经把我的灵魂和命运一起呈献给他了。所以,各位大人,要是他一个人迢迢出征,把我遗留在和平的后方,过着像蜉蝣一般的生活,我将要因为不能朝夕事奉他,而在镂心刻骨的离情别绪中度日如年了。让我跟他去吧。
奥瑟罗 你今晚有没有祈祷过,苔丝狄蒙娜?
公爵 你有什么请求,苔丝狄蒙娜?
苔丝狄蒙娜 祈祷过了,我的主。
苔丝 狄蒙娜 我也不愿住在父亲的家里,让他每天看见我生气。最仁慈的公爵,愿您俯听我的陈请,让我的卑微的衷忱得到您的谅解和赞许。
奥瑟罗 要是你想到在你的一生之中,还有什么罪恶不曾为上帝所宽宥,赶快恳求他的恩赦吧。
奥瑟罗 我也不能同意。
苔丝狄蒙娜 哎哟!我的主,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勃拉班修 我不愿意收留她。
奥瑟罗 嘿,祈祷吧,干脆点儿;我就在一旁等着你。我不愿杀害你的没有准备的灵魂;不,上天禁止这种罪行!我不愿杀害你的灵魂。
公爵 你要是同意的话,可以让她住在她父亲的家里。
苔丝狄蒙娜 您在说杀人的话吗?
奥瑟罗 各位尊严的元老们,习惯的暴力已经使我把冷酷无情的战场当作我的温软的眠床,对于艰难困苦,我总是挺身而赴。我愿意接受你们的命令,去和土耳其人作战;可是我要恳求你们念在我替国家尽心出力,给我的妻子一个适当的安置,按照她的身份,供给她一切日常的需要。
奥瑟罗 嗯,是的。
公爵 土耳其人正在向塞浦路斯大举进犯;奥瑟罗,那岛上的实力你是知道得十分清楚的;虽然我们派在那边代理总督职务的,是一个公认为很有能力的人,可是谁都不能不尊重大家的意思,大家觉得由你去负责镇守,才可以万无一失;所以说只得打扰你的新婚的快乐,辛苦你去跑这一趟了。
苔丝狄蒙娜 那么愿上天垂怜于我!
请殿下继续进行原来的公事吧。
奥瑟罗 阿门,但愿如此!
好听的话几曾送进心底?
苔丝狄蒙娜 要是您这样说,我希望您不至于把我杀死。
可是空言毕竟无补实际,
奥瑟罗 哼!
它们也会格外添人悲戚;
苔丝 狄蒙娜 可是我怕您;因为您的眼珠这样滚转的时候,您已经动了杀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罪;可是我觉得害怕。
种种譬解虽能给人慰藉,
奥瑟罗 想想你的罪恶吧。
他就要忍受加倍的惨痛。
苔丝狄蒙娜 除非我对您的爱是罪恶,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罪恶。
倘然他怨恨那判决太重,
奥瑟罗 好,你必须因此而死。
他可以忘却刑罚的苦难;
苔丝 狄蒙娜 为了爱而被杀,那样的死是违反人情的。唉!您为什么这样咬着您的下唇呢?一种饮血的欲念震撼您的全身,这便是它的征兆;可是我希望,我希望您的怒气不是对我而发。
那感激法官仁慈的因犯,
奥瑟罗 闭嘴,不要作声!
我们同样可以付之一笑。
苔丝狄蒙娜 是;可是请您告诉我究竟为了什么事?
勃拉班修 让敌人夺去我们的海岛,
奥瑟罗 你把我给你的那条我的心爱的手帕送给凯西奥。
痛哭流涕反而伤害自己。
苔丝狄蒙娜 不,凭着我的生命和灵魂起誓!您叫他来问好了。
聪明人遭盗窃毫不介意;
奥瑟罗 好人儿,留心不要发伪誓;你的死已在眼前了。
还是付之一笑,安心耐忍。
苔丝狄蒙娜 不,我现在还不能死。
既不能和命运争强斗胜,
奥瑟罗 你必须立刻死,所以赶快坦白招认你的罪恶吧;即使你发誓否认每一件事实,也不能除去那使我痛心的坚强的确信。你必须死。
徒然招惹出更多的灾祸。
苔丝狄蒙娜 那么愿上帝垂怜于我!
为了既成的灾祸而痛苦,
奥瑟罗 阿门。
无可挽回,何必满腹牢愁?
苔丝 狄蒙娜 愿您也大发慈悲!我生平从不曾得罪过您,也从不曾用上天所不容的非分的爱情滥施在凯西奥的身上;我没有给过他什么东西。
眼看希望幻灭,噩运临头,
奥瑟罗 苍天在上,我亲眼看见我的手帕在他的手里。欺罔神明的妇人!你使我的心变成坚硬;我本来想把你作为献祭的牺牲,现在却被你激起我的屠夫的恶念来了。我明明看见那手帕的。
公爵 让我设身处地,说几句话给你听昕,也许可以帮助这一对恋人,使他们能够得到你的欢心。
苔丝 狄蒙娜 那么是他在什么地方拾到的;我没有给他。叫他到这儿来,让他供认事实的真相。
勃拉班修 上帝和你同在!我没有话说了。殿下,请您继续处理国家的要务吧。我宁愿抚养一个义子,也不愿自己生男育女。过来,摩尔人。我现在用我的全副诚心,把她给了你;倘不是你早已得到了她,我一定再也不会让她到你手里。为了你的缘故,宝贝,我很高兴我没有别的儿女,否则你的私奔将要使我变成一个虐待儿女的暴君,替他们手脚加上镣铐。我没有话说了,殿下。
奥瑟罗 他已经承认了。
苔丝 狄蒙娜 我的尊贵的父亲,我在这里所看到的,是我的分歧的义务:对您说起来,我深荷您的生养教育的大恩,您给我的生命和教养使我明白我应该怎样敬重您;您是我的家长和严君,我直到现在都是您的女儿。可是这儿是我的丈夫,正像我的母亲对您克尽一个妻子的义务、把您看得比她的父亲更重一样,我也应该有权利向这位摩尔人,我的夫主,尽我应尽的名分。
苔丝狄蒙娜 承认什么,我的主?
勃拉班修 请殿下听她说;要是她承认她本来也有爱慕他的意思,而我却还要归咎于他,那就让我不得好死吧。过来,好姑娘,你看这在座的济济众人之间,谁是你所最应该服从的?
奥瑟罗 承认他已经和你发生关系。
公爵 像这样的故事,我想我的女儿听了也会着迷的。勃拉班修,木已成舟,不必懊恼了。刀剑虽破,比起手无寸铁来,总是略胜一筹。
苔丝狄蒙娜 怎么?非法的关系吗?
【苔丝狄蒙娜、伊阿古及吏役等上。
奥瑟罗 嗯。
奥瑟罗 她的父亲很看重我,常常请我到他家里,每次谈话的时候,总是问起我过去的历史,要我讲述我一年又一年所经历的各次战争、围城和意外的遭遇;我就把我的一生事实,从我的童年时代起,直到他叫我讲述的时候为止,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我说起最可怕的灾祸,海上陆上惊人的奇遇,间不容发的脱险,在傲慢的敌人手中被俘为奴,和遇赎脱身的经过,以及旅途中的种种见闻;那些广大的岩窟、荒凉的沙漠、突兀的崖嶂、巍峨的峰岭;接着我又讲到彼此相食的野蛮部落,和肩下生头的化外异民;这些都是我的谈话的题目。苔丝狄蒙娜对于这种故事,总是出神倾听;有时为了家庭中的事务,她不能不离座而起,可是她总是尽力把事情赶紧办好,再回来孜孜不倦地把我所讲的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我注意到她这种情形,有一天在一个适当的时间,从她的嘴里逗出了她的真诚的心愿:她希望我能够把我的一生经历,对她作一次详细的复述,因为她平日所听到的,只是一鳞半爪、残缺不全的片段。我答应了她的要求;当我讲到我在少年时代所遭逢的不幸的打击的时候,她往往忍不住掉下泪来。我的故事讲完以后,她用无数的叹息酬劳我;她发誓说,那是非常奇异而悲惨的;她希望她没有听到这段故事,可是又希望上天为她造下这样一个男子。她向我道谢,对我说,要是我有一个朋友爱上了她,我只要教他怎样讲述我的故事,就可以得到她的爱情。我听了这一个暗示,才向她吐露我的求婚的诚意。她为了我所经历的种种患难而爱我,我为了她对我所抱的同情而爱她:这就是我的唯一的妖术。她来了;让她为我证明吧。
苔丝狄蒙娜 他不会这样说的。
公爵 说吧,奥瑟罗。
奥瑟罗 是的,他的嘴已经闭住,正直的伊阿古已经把他解决了。
奥瑟罗 旗官,你领他们去;你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伊阿古及吏役等下)当她没有到来以前,我要像对天忏悔我的血肉的罪恶一样,把我怎样得到这位美人的爱情和她怎样得到我的爱情的经过情形,忠实地向各位陈诉。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恐惧叫我明白过来了!什么!他死了吗?
公爵 去把苔丝狄蒙娜带来。
奥瑟罗 即使他每一根头发里都有生命,我的复仇的怒火也会把它们一起吞下。
奥瑟罗 请你们差一个人到马人旅馆去把这位小姐接来,让她当着她的父亲的面告诉你们我是怎样一个人。要是你们根据她的报告,认为我是有罪的,你们不但可以撤销你们对我的信任,解除你们给我的职权,并且可以把我判处死刑。
苔丝狄蒙娜 唉!他被人陷害,我的一生也从此断送了!
元老 甲 奥瑟罗,你说,你有没有用不正当的诡计诱惑这一位年轻的女郎,或是用强暴的手段逼迫她服从你;还是正大光明地对她披肝沥胆,达到你的求爱的目的?
奥瑟罗 不要脸的娼妇!你当着我的面为他哭泣吗?
公爵 没有更确实显明的证据,单单凭着这些表面上的猜测和莫须有的武断,是不能使人信服的。
苔丝狄蒙娜 啊,我的主,把我放逐,可是不要杀我!
勃拉班修 一个素来胆小的女孩子,她的生性是那么幽娴贞静,甚至于心里略为动了一点感情,就会满脸羞愧;像她这样的品质,像她这样的年龄,竟会不顾国族的畛域,把名誉和一切作为牺牲,去跟一个她瞧着都感到害怕的人发生恋爱!假如有人说,这样完美的人儿会做下这样不近情理的事,那这个人的判断可太荒唐了;因此怎么也得查究,到底这里使用了什么样阴谋诡计,才会有这种事情?我断定他一定曾经用烈性的药饵或是邪术炼成的毒剂麻醉了她的血液。
奥瑟罗 倒下,娼妇!
奥瑟罗 威严无比、德高望重的各位大人,我的尊贵贤良的主人们,我把这位老人家的女儿带走了,这是完全真实的;我已经和她结了婚,这也是真的;我的最大的罪状仅止于此,别的就不是我所知道的了。我的言语是粗鲁的,一点不懂得那些温文尔雅的辞令;因为自从我这双手臂长了七年的膂力以后,直到最近这九个月以前,它们一直都在战场上发挥它们的本领;对于这一个广大的世界,我除了冲锋陷阵以外,几乎一无所知,所以我也不能用什么动人的字句替我自己辩护。可是你们要是愿意耐心听我说下去,我可以向你们讲述一段质朴无文的、关于我的恋爱的全部经过的故事;告诉你们我用什么药物、什么符咒、什么驱神役鬼的手段、什么神奇玄妙的魔法,骗到了他的女儿,因为这是他所控诉我的罪名。
苔丝狄蒙娜 明天杀我,让我活过今天!
勃拉班修 没有,事情就是这样。
奥瑟罗 不,要是你想挣扎——
公爵(向奥瑟罗)你自己对于这件事有什么话要分辩?
苔丝狄蒙娜 给我半点钟的时间!
公爵 众元老 那我们真是抱憾得很。
奥瑟罗 已经决定了,没有挽回的余地。
勃拉班修 感谢殿下。罪人就在这儿,就是这个摩尔人;好像您有重要的公事召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