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管理员照管世界 When Sysadmins Ruled the Earth (第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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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里欧抬头看看天花板,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强化地板,看到了楼上轰鸣作响的机器。“谁知道呢?”他最终说道。
范又在挠,一阵白色皮屑在阳光中飞舞。
“走吧,咱们去找个药房。”菲利克斯说。他走向大门,其他系管也跟上去。
他们等待着内层门在身后关上,随后菲利克斯打开外层门。空气的气味像是割过的草坪,像是刚开始掉落的雨滴,像是湖泊与天空,像是户外与世界,像是一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再见,菲利克斯。”其他系统管理员说。他们四下散了,而他还站在矮矮几阶混凝土台阶的顶端。光线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眼中涌起泪水。
“我记得国王街上有个启康药房。”他对范说,“咱们可以丢块砖头,砸开玻璃,然后给你搞点可的松,怎么样?”
“你是首相,”范说,“听你的。”
他们走了十五分钟,一路一个人影也没看见。路上也没有什么声响,除了几声鸟鸣和远处传来的几声呻吟,再就是头顶电线上的风声。感觉就像是在月球表面行走一般。
“我敢打赌,启康里肯定有成板的巧克力。”范说。
菲利克斯的胃突然一抽。“哇。”他含着满满一口唾液说道。
他们经过一辆小型厢式车,前座上是一具已经干枯的女人尸体,怀里抱着一个干瘪的婴儿,孩子嘴里全是酸涩的胆汁,虽然车窗摇上了,但那气味仍然稍有外泄。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想起凯莉和二点零了。他跪下来,又开始呕吐。在外面这个现实世界里,他的家人死了。他认识的所有人都死了。他只想自己也躺在人行道上,等待死亡。
范用粗糙的双手把他架了起来,虚弱地拽着他。“现在别。”他说,“等咱们进屋,安全了,吃过东西了,然后你可以这样,但现在别。你明白我的话吗,菲利克斯?现在别他妈的这样。”
那句脏话唤醒了他。他站起身,膝盖在发抖。
“下一个路口就到了。”范说。他把菲利克斯的一只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拽着他朝前走。
“谢谢你,范。对不起。”
“没事。”他说,“不是我说你,你该洗澡了,味儿太大了。”
“你没说错。”
启康药房有一道金属安全门,但正面窗户外侧的安全门已经被拉开了,窗子也被粗暴砸破。菲利克斯和范从裂口挤进幽暗的药房。有几个货柜被打翻了,除此以外,情况看起来还不错。菲利克斯和范同时发现收银台边的糖果架,两人冲了过去,每人抓起一把,开始往嘴里塞。
“你们俩吃相也太差了吧。”
二人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时转过身。这女人握着一把跟她个头差不多的消防斧,穿着白大褂和舒适的便鞋。
“你们拿了需要的东西就赶快走,听见了吗?别在这儿制造麻烦。”她下巴很尖,眼神锐利,看起来四十多岁。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凯莉,这样更好,因为菲利克斯已经很想冲上去拥抱她了。又一个活人!
“你是医生吗?”菲利克斯问道。他看到她的白大褂下面还穿着手术衣。
“你们到底走不走?”她抡了抡斧子。
菲利克斯举起双手。“说真的,你是医生吗?药剂师?”
“我以前是注册护士,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我主要做网页设计。”
“你是在开玩笑吧。”菲利克斯说。
“你难道没见过懂计算机的女人吗?”
“事实上,我有个朋友,主管谷歌的数据中心,她就是女的。呃,我的意思是,是个女人。”
“你才是在开玩笑。”她说,“谷歌数据中心主管以前是女的?”
“现在也是。”菲利克斯说,“谷歌仍然在线。”
“不可能。”她说。她的斧子垂下了少许。
“真的。你有可的松软膏吗?我可以把详细情况告诉你。我叫菲利克斯,这是范。你要是有多余的抗组胺剂的话,他非常需要。”
“多余的?菲利克斯老伙计,我这里的药够用一百年的。等全过期了也用不完。你刚才说,网络还在运行?”
“对,还在线。”他说,“差不多算是。我们整个礼拜一直都在忙这事。让它保持运行。不过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嗯,我估计也是。”她说着放下斧子,“你们有什么东西可以交换吗?倒不是我缺什么东西,但我觉得和邻居们以物易物能振作精神。就像是玩《文明》。”
“你还有邻居?”
“至少还有十个。”她说,“街对面餐厅的人做的汤挺好喝的,虽然大部分蔬菜都是罐头。不过他们已经把我这儿的酒精燃料都拿走了。”
“你有邻居?还跟他们交换东西?”
“呃,是啊,名义上是这样。如果没有他们,我就孤单多了。我尽可能帮助受伤的人。比如给手腕骨折包扎处理。对了,你们想不想来点神奇牌吐司和花生酱?我这儿有的是。你的朋友看起来饿得够呛。”
“好,太谢谢了。”范说,“我们没什么可交换的,但是我们都是工作狂,很愿意学点手艺。你需要助手吗?”
“那倒不用。”她把斧子抡起,架在肩头,“不过我倒是不介意有人做伴。”
他们吃了三明治,还喝了点汤。是餐厅的人送过来的,顺便和他们打了招呼,不过菲利克斯注意到他们皱起鼻子。他检查了一下,确认工作人员区域的厕所通畅。范进去擦洗了一下身子,然后他也洗了一下。
“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那女人说。她叫罗莎。她翻出一瓶葡萄酒,又从家居用品货架上找来一些一次性塑料杯子。“我还以为会有直升机、坦克,甚至强盗,可一切都静悄悄的。”
“你自己似乎也一直挺安静的嘛。”菲利克斯说。
“我不想引狼入室。”
“你想没想过,可能有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也许我们大家聚在一起,就能商量出下一步的行动。”
“他们也可能会割断咱们的喉咙。”她说。
范点点头。“她说得有道理。”
菲利克斯站起身。“不行,咱们不能这么想。女士,咱们正站在一个转折点。咱们可以在无知中沉沦,在躲藏中老去,也可以尝试创造一些更好的东西。”
“更好的?”她发出一声不礼貌的嘲笑。
“好吧,不一定更好,但总能创造些什么。创造一些新的东西总比让这个世界自生自灭好。老天啊,要不然,看完这里所有的杂志、吃光这里所有的薯片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罗莎摇摇头。“都是空谈。”她说,“可是,咱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做点事。”菲利克斯说,“咱们要做点事。总比什么都不做好。咱们要占领这块地方,人们可以在这里彼此交谈,咱们还要扩大占领区。咱们要找到所有能找到的人,然后照顾他们,他们也照顾咱们。咱们可能会搞砸,可能会失败。不过,我宁可失败也不想放弃。”
范笑了。“菲利克斯,你知道吗?你比萨里欧还疯狂。”
“明天第一件事,咱们去把他弄出来。要让他入伙。大家都要加入进来。去他妈的世界末日吧,这个世界没有末日。人类是不会有末日的。”
罗莎又摇摇头,不过她露出一丝微笑。“那你呢,你要当这个世界的教皇大帝之类的吗?”
“他更喜欢当首相。”范用浮夸的语气说道。抗组胺剂在他的皮肤上展现了奇迹,鲜红色已经变成了淡淡的粉色。
“你想当卫生部长吗,罗莎?”他问道。
“你们还玩上了,真幼稚。”她说,“这样如何?我尽可能帮忙,条件是不要让我叫你首相,你也别叫我卫生部长。”
“成交。”他说。
范将酒瓶倒过来,甩出最后几滴葡萄酒,将大家的杯子满上。
他们举起杯子。“为了这个世界。”菲利克斯说,“为人类。”他努力思考着,“为重建。”
“为随便什么都行。”范说。
“为随便什么。”菲利克斯说,“为一切。”
“为一切。”罗莎说。
他们喝了酒。他想回家看看,看看凯莉和二点零,但他一想到可能会目睹的景象,胃中就一阵抽搐。第二天,他们开始了重建工作。几个月后,他们建立的脆弱小团体在分歧中分崩离析,他们只好重新来过。那以后,又过了一年,他们再度重启。五年之后,他们又一次重启。
过了将近六个月,他才回家。范一路陪着他,给他打掩护,两人骑着作为城中交通工具的自行车。二人一路向北骑行,焦木的味道越来越浓。很多房子都被烧了。有时,抢劫者在抢完东西之后会把房子烧掉,但多数都是大自然造成的,就像树林和山上的火灾一样。在他们到家之前经过的六个街区中,每座房子都被烧了,空气刺鼻。
但菲利克斯的住宅区却完好无损,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这片房子洁净得出奇,仿佛有些粗心的房主只是出门去买油漆和新的割草机刀片了,准备回来将老房子恢复成整洁优美的模样。
不知怎么的,这样更糟。他在自家的地块前下了车,两人沉默着推车走过去,一路听着树丛中的萧瑟风声。那年冬天来得迟,但还是来了。汗在风里干了,菲利克斯开始发抖。
他的钥匙已经没了,落在数据中心了,距离他有几个月和几个世界那么遥远。他拉了拉门把手,没有开。他用肩膀撞门,门板从湿漉漉的腐朽门框上掉了下来,发出一声破裂的巨响。房子整个从里面烂掉了。
门板倒在地上,砰的一声响。整栋房子里全是腐水,客厅变成了一个大概四英寸深的臭池塘。他小心翼翼地淌水穿行,每走一步都感觉到地板在脚下凹陷下去又弹起。
他走上楼梯,鼻腔中充满令人恶心的霉臭味。卧室中的家具熟悉得就像是童年旧友。
凯莉和二点零一起躺在床上。从姿势来看,他们显然死得很痛苦——两人都身体扭曲,凯莉搂着二点零。他们皮肤浮肿,几乎难以辨识。还有那气味——老天啊,那气味。
菲利克斯觉得头晕。他觉得自己要摔倒了,赶紧一把抓住梳妆台。难以分辨的情绪——是激动、愤怒还是悲伤?——令他呼吸困难,就像溺水一般大口喘着气。
这时,一切都完了。整个世界都完了。凯莉和二点零——都完了。而他还肩负着一项责任。他将毯子盖在他们身上。范在一旁,肃穆地帮忙。二人走到门口院中,轮流挖土,用的是车库中凯莉以前种花的铲子。此时,他们对挖坟已经很有经验了。对于处理死人也很有经验。他们挖着,警觉的狗从邻居院里茂盛的草丛中望着,但他们也很擅长用石头赶走野狗,他们掷得很准。
坟坑挖好,他们将菲利克斯的妻子和儿子安放进去。菲利克斯对着坟冢想说点什么,但最终无言。他已埋葬了太多男人的妻子,太多女人的丈夫,还有太多的孩子——他早已无话可说。
菲利克斯挖掘壕沟,搜集罐头,埋葬死者。他耕种,收获。他修好了几辆汽车,也学会了制造生物柴油。他终于在一个数据中心里建立了一个小政府——小政府左一个右一个,来了又去。但这一个比较聪明,它想要留下档案,而且需要有人来维持运行。范和他一起。
他们在聊天频道里消磨了很多时间,有时会遇见网络空间分布式共和国那个古怪时代的老朋友,那些码农非要叫他首相,不过,现实世界里已经没人这么叫他了。
大部分时候,日子并不如意。菲利克斯的伤口始终没有痊愈,但大部分其他人也是如此。有些伤痛持久,有些突如其来。悲伤永无休止。
但是,菲利克斯喜欢他的数据中心。在轰鸣的机器之间,他从未觉得这是一个更好的国家的开始,但他也从未觉得这是它的结束。
>去睡吧,菲利克斯
>马上,金刚女王,马上——这个备份马上就能跑了
>你真是个工作狂,哥们儿
>你还有资格说我
他刷新了一下谷歌主页。金刚女王维持谷歌运行已经有好几年了。每当她有心情的时候,就会给谷歌标志里的O变个样。今天的O是两个卡通小球,一个在微笑,另一个在皱眉。
他盯着那标志看了好久,然后又调回一个终端窗口,察看他的备份。这次竟然运行得很好。小政府的档案是安全的。
>好吧,那晚安了
>保重
他朝门口走去,一路跳跃,伸展背部,关节嘎吱作响。范朝他挥挥手。
“睡个好觉,老大。”他说。
“你也别熬通宵。”菲利克斯说,“还是得好好休息。”
“你对我们这帮小兵太好了。”范说罢,又继续敲起键盘来。
菲利克斯走出门,踏入夜色。生物柴油发电机在他身后轰鸣,冒出呛人的烟雾。满月升起来了,他觉得很美。明天,他要回去再修一台电脑,继续与熵做斗争。为什么不呢?
这就是他的工作。他是系统管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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