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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倒是没想到,而且我也没想到,他脸上竟突然闪过一丝紧张的神色,转瞬又化为笑意。虽然紧张是无可厚非的自然反应——进来之后,他就再也出不去了。我不知他从哪里感染的疫病。在我的记忆中,隔离区里已经很久没有收容新病例了。莫不是因为外界的政治原因,新患者被送进了别的隔离区?

马哈比说:“我没有感染,普拉特夫人。”

“那你为什么——”

“我在写关于一篇关于长期隔离居民疾病发展情况的论文,所以一定得到里面来看看。”他回答。我立刻听出他在撒谎。蕾切尔和珍妮当然没有听出来。她们俩像两只热切的鸟儿,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全神贯注地听着。

“那等你写完之后,要怎样发表呢?”我问。

“通过短波无线电。同僚们都等着呢。”他避开我的目光。

“用终身监禁换来这样一篇论文,值得吗?”

“疾病在您身上的恶化速度有多快?”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审视我的脸、双手和前臂,客观而专业地检查着,让我觉得他至少说了几句实话。他确实是位医生。

“受感染的部位有疼痛感吗?”

“没有。”

“患病之后,有没有出现功能障碍或活动力下降的症状?”蕾切尔和珍妮觉得有些疑惑了。他是在试探我懂不懂这些术语。

“没有。”

“在皮肤最先受到影响的部位,过去几年里有没有出现外观变化?比如说,颜色、组织密度、增厚脊纹的大小?”

“没有。”

“除了我提到的这些之外,有没有别的改变?”

“没有。”

他点点头,翘起脚尖轻轻摇晃。作为一个不久就会感染非功能性绳纹病的人,他的反应很酷。我等着,看他会不会把到里面来的真正原因告诉我。长久的沉默。终于,马哈比说道:“您曾经是注册会计师。”刚巧蕾切尔这时候问:“有没有人想来杯蜜桃水?”

马哈比愉快地接受了。两个姑娘总算不用再傻坐着了,她们忙忙碌碌地一边接冷水,一边把桃子罐头捣碎,倒进一个棕色塑料水罐里调制起蜜桃水来。水罐的侧面被炉火烤瘪了一大块。

“是的。”我对马哈比说,“我曾是注册会计师。怎么了?”

“这些人现在是不受法律认可了。”

“注册会计师?怎么会?他们可是体制的中流砥柱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样的字眼了。这些词语尝起来有股金属味,像破铜烂铁。

“早就不是了。国税局负责所有税务统计工作,给每家每户寄去一份量身定制的税单。至于那些数据具体是怎么核算出来的,都是机密,以防被海外敌对势力推测出政府用于国防的财政资金。”

“啊。”

“我叔叔以前也是注册会计师。”

“他现在呢?”

“改行了呗。”马哈比说。他没有笑。珍妮把两杯蜜桃水递给我和马哈比,然后他才笑了一下。

珍妮垂下眼帘,脸颊微微泛红。马哈比的眼神里也有些让我看不清的意图,但和彼得的眼神不同,完全不同。

我瞄了蕾切尔一眼。她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没有嫉妒、焦虑或受伤的神色。我松了口气。马哈比对我说:“您还在杂志上发表过一些普及历史知识的文章。”

“你怎么知道的?”

他再次对我的问题充耳不闻。“又懂会计,又懂历史写作,这两种本领真是奇妙的组合。”

“算是吧。”我对他的话没什么兴趣。那些事情过去太久了。

蕾切尔对马哈比说:“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吧。”

“在外面,有没有哪种药能治疗被白蚁咬坏的木头?”

她的表情严肃极了。马哈比没有笑,而我也不情愿地承认,他真是很讨人喜欢。他礼貌地回答:“我们无法治愈木头,只能消灭白蚁。最好的办法是用浸泡过木榴油的木头当建材,白蚁不喜欢这种化学物质,所以就不会往木料里钻。但要是木头里面已经进了白蚁,就要用其他化学品把它们杀死。我去帮你打听一下,争取下次进来时带一些给你。”

还有下次。他抛出了这句重磅炸弹,仿佛进出隔离区是家常便饭。蕾切尔和珍妮把眼睛瞪得老大,都注视着我。马哈比也是,我看出他是在冷静地打量,分析我会做出何种反应。他等着我询问更多细节,甚至是——我很久没有想起过这些词语了,一下子要用还得琢磨琢磨——为他的信口雌黄而勃然大怒。可我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胡说,即便是,又有什么要紧的?有几个人从外面来到隔离区里——这能对我们产生什么影响?根本不会出现大量的移民,出去的移民就更不会有了。

我平静地说:“你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什么,马哈比医生?”

“我告诉您了,普拉特夫人,为了评估疾病的发展情况。”我什么也没说。他又补充了一句:“或许您有兴趣多了解一些外面的情况。”

“我没什么兴趣。”

“为什么?”

我耸耸肩。“反正他们也不管我们。”

他端详着我。珍妮怯生生地说:“我倒想多听听外面的事。”还没等蕾切尔说“我也是”,门就猛地被撞开,玛米冲进房间,转身朝门厅尖声叫嚷。

“你再也别回来!你干得出那……那样的丑事,休想再碰老娘一下!最好她下面也有病,传染到你的——”她看见马哈比,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整个身体愤怒得颤抖。从门厅传来一句低声地回答,我坐在炉火旁听不真切,但却让她更加气急败坏、面红耳赤。她一把甩上门,痛哭流涕跑回她的卧室,把卧室的门也狠狠一甩。

蕾切尔站起身。“还是我去吧,宝贝。”还没等我站起身——我的关节炎此刻感觉好多了——蕾切尔已经跑进了母亲的房间。厨房里一片尴尬的寂静。

汤姆·马哈比起身告辞。“坐下,医生。”我说道。我认为,或者说我希望,如果他留在这里,玛米或许能控制一下她歇斯底里的程度,或许蕾切尔也能快些从她母亲的房里出来。

马哈比有些犹豫。这时珍妮说:“对啊,多坐一会儿吧。而且,你能不能告诉我们——”我看出了她的笨拙,她想尽量不表现得愚昧,“——外面的人们过得怎么样?”

他同意了。他眼睛看着珍妮,其实是说给我听——他谈起最新的戒严法;国民警卫队无法控制那些抗议南美战争的游行者,他们一直跑到白宫的电网前才被拦住;某个原教旨主义的地下组织影响力日益壮大,其他地下组织——不止一个——甚至把他们称作“上帝帮”。他说在工业生产方面,韩国和中国的竞争对手已经将我们远远甩在身后,还有呈跳跃式增长的失业率、炸了锅一般的种族对抗、陷入火海的一座座城市。迈阿密、纽约、洛杉矶——这些地方已骚乱多年。现在这股乱象还席卷了波特兰、圣路易斯、亚特兰大、凤凰城。大急流城也烧了起来。简直不堪描述。

我说:“据我所知,捐给我们的物资并没有减少。”

他再次用审慎的眼光注视我,不知心里在斟酌什么,然后用一只靴子碰了碰火炉边。我注意到,那只靴子几乎和我们脚上穿的一样破旧。“这炉子是韩国造的。现在几乎所有捐献物资都是他们造的。公共关系嘛。许多军管政府的议员都有亲戚牵涉其中,虽然他们现在拒不承认。亚洲人跟我们做交易,好完全避开贸易保护的限制,当然,这些捐献物资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不过,你们在隔离区里得到的一切都是亚洲人造的。”他漫不经心地随意谈论,这个彬彬有礼的年轻人带着一种自由主义的倾向将外面的消息说给我听,这种态度远比他讲述的内容更能说明问题。

珍妮迟疑地说:“我看见……我想应该是一个亚洲人。就在昨天。”

“在哪儿?”我追问。极少有亚裔感染这种疫病,没人知道为什么。在我们这个隔离区里一个亚裔病人都没有。

“在边缘区。是一个守卫。另外两个人在踹他,还骂他——我们在对讲亭里听不清楚。”

“‘我们’?你和蕾切尔?你们俩跑去边缘区干什么?”我问,听见自己的音调高亢。边缘区是一片空旷的狭长地带,遍布电子雷和铁丝网,将我们这群疫病感染者隔绝在内。边缘区周围几英里都是消过毒的不毛之地,洒满预防性的化学物。即便如此,还是安排了士兵巡逻,这些不情不愿的士兵们通过内部通信系统与隔离区里的人联络,铁丝网两侧每隔半英里就设有一个对讲亭。隔离区里以前会有斗殴、强奸,早年曾有过一次谋杀,都是在边缘区发生的。当面目可憎、恨意腾腾的恶徒从外面跑来伤害我们时,他们只要跑过那片雷区和铁丝网,就能直面我们这群待宰的羔羊,不会有警察愿意追进来缉捕凶犯。因此只能靠巡逻的士兵,有时靠我们的人,在边缘区阻挡他们进入。死者会在边缘区附近就地安葬。敬爱的诸神啊,蕾切尔和珍妮竟然去了边缘区……

“我们去用对讲机跟守卫们打听,知不知道怎样制止白蚁。”珍妮有条不紊地回答,“毕竟,他们的工作就是制止病菌之类的。我们觉得他们也许有办法制止白蚁,说不定受过什么特殊训练。”

卧室房门打开,蕾切尔走了出来,年轻的脸上带着憔悴。马哈比朝她微笑,然后再次看向珍妮。“我觉得士兵应该没受防治白蚁的训练,不过等我下次进来时,肯定会给你们带些有用的东西。”

又是这句话。但蕾切尔只回答道:“哦,那好。我今天到处找人要石膏板,可就算我真能弄到,要是不能制止它们的话,同样的事情还会再次发生。”

马哈比说:“你知道白蚁会选举女王吗?投票系统还受到严格监管。真的。”

蕾切尔笑了,虽然我觉得她没听懂。

“蚂蚁能撼动一棵橡胶树。”他唱起来,那是我童年时代的一首老歌。爵士歌王弗兰克·辛纳屈的名曲《远大理想》。歌声从立体声录音机里传出来——那时候CD还没有兴起,许多东西都还没流行——我们在星期天下午端着高脚杯,喝着冰茶和可乐,叔叔阿姨们坐在厨房里,客厅的电视机播放足球比赛,旁边的桌上摆着铅晶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从花园里采来的最后一捧紫菊花。星期天的黄昏,闻起来带着淡淡的咸腥气味,那是周末最后的愉快时光,大大的黄色校车周一清早便会来接我们上学。

珍妮和蕾切尔当然看不见我说的这些。她们只听见美妙的男中音轻快地唱出简单的旋律,一曲关于希望和勇气的愚蠢打油诗,让她们也能跟着哼。她们兴高采烈。马哈比唱过几遍之后,两个小姑娘也跟着齐声和唱,然后还给他演唱了三首街区舞会上的热门金曲,给他添了些蜜桃水,然后开始询问外面生活的种种。问题都很简单:人们吃什么?食物打哪来?他们穿什么衣服?我上床睡觉时,他们三个还坐在那儿侃侃而谈。我的关节终于又开始疼了,我朝玛米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带着突然而来、难以明说的悲伤。

“那个狗娘养的最好再也别来找我。”第二天早晨玛米说道。阳光灿烂,我坐在窗边,织毛毯活动手指,琢磨这些捐赠的羊毛是从中国还是韩国绵羊身上剃下来的。蕾切尔和珍妮一大早被叫去劳动了,E街区有口井需要深挖。那些人已经把这件事议论了好几个礼拜,看来终于有人着手组织大家干活了。玛米趴在桌上,眼睛哭得红红的。“他和玛丽·德尔巴顿搞在一起,被我当场抓到。”她的声音哽咽,如同两岁孩童,“妈妈——他居然跟玛丽·德尔巴顿搞上了。”

“随他去吧,玛米。”

“大不了就一个人过。”她的话里带着几分尊严,但很快就散了去,“那个狗娘养的订完婚第二天就和那个贱人鬼混,该死的,我又要一个人过了!”

我什么都没说,没什么可说的。玛米的丈夫在十一年前死于政府搞的某项实验疗法,当时蕾切尔只有五岁。隔离区里住的就是一群小白鼠。四个隔离区里一共死了十七个人,然后政府决定停止拨款,将擅自进出隔离区定为大罪。他们解释说,传染的风险实在太大,这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的国家公民。

“他再也别想碰我一下!”玛米说道,睫毛上闪着泪光。一颗泪珠顺着脸颊往下滑了一英寸,流到第一道疫病绳纹处停了下来,然后从侧面往她嘴里流去。我伸出手将它拭去。“这个遭天杀的浑蛋!”

到了晚上,她和彼得又手牵手了。他们挨在一起坐着,彼得的手指在桌子底下攀上她的大腿,以为别人看不见。玛米也把手滑到他屁股底下。蕾切尔和珍妮移开目光,珍妮微微有些脸红。我突然想起一件遗忘许久的事——我十八岁的时候,进耶鲁大学的第一年,就跟一个刚刚认识了三个小时的红发男人爬上了一张铺着时髦几何印花床单的黄铜大床……但如今,在隔离区里……性与其他事情一样,都进展得无比缓慢,无比小心,无比隐秘。因为长久以来,人们都担心这种病跟从前那些病一样,说不定会通过性生活传播。其次,遍布疫病绳纹的丑陋身体也令人们羞愧不已。说不定蕾切尔还没见过男人的裸体。

我想说些什么来打破尴尬。“星期三有一场街区舞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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