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命荒城 And the Deep Blue Sea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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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崎低声咆哮,急不可耐地要回到大路上恣情狂奔,哈莉驾着它穿行于散架的废车之间,谨慎地绕过风积的草堆,如履薄冰。“再不会有人追踪我们了,康妞。”哈莉喃喃道,左手隔着手套抚摩被阳光灼得发烫的油箱。她们经过一座废弃的加油站,可惜没有电,立在地上的油泵都用不了;辐射测定器啁啾啼啭。“要不是没办法,我才不想沾一身尘土呢。”
街边摇摇欲坠的一两层矮房到了尽头,往后只有沙漠与公路。哈莉稍事停留,双脚踩上被晒得半融、软软黏黏的柏油路面,确定水袋的吸管没有滑出袋口。地平线上热气蒸腾,微光闪烁,两侧山脊连绵,焦棕色干硬开裂的泥土延向无穷远处。她叹了口气,长长地吮了一口变味的水。
“上路。”她喃喃道,抬脚踩上踏板,双手灵活操作油门与离合器,川崎的轮胎往前滚动,速度渐起。“过不多远就到托诺帕了,咱俩就都有吃的了。”
尼克留了这段时间给她考虑,而她试图用《亡尸肯尼迪》《铅沸》《迷幻之旅》等歌曲排解烦忧。从比蒂到托诺帕的行程快捷顺畅,平坦的道路在双轮下延伸,如同抽出的卷尺。密集的山峰从两旁缓缓退去,唯一打破这单调景观的是荒寂的古德菲尔德,风声肆虐的街道空寂凄凉。这里曾经是一座有两万人口的小城,在维加斯染上辐射病之前就已荒弃,甚至早于核废料堆的泄漏。她全程都差不多开到时速200千米,整条路归她独有,没人与她争抢,极目望去也不见一丝挡风玻璃反射的阳光。空旷沉默的道路只是让她更烦心,她果然焦躁起来,反复咀嚼那个问题,如同秃鹫啄食腐尸。
托诺帕闪着微光远远露出身影,她只觉得前胸口袋里的钢笔沉甸甸的。头盔紧箍着湿透的头发,她被热气蒸得头昏脑涨,又吮了些水,尽力理清思绪;气温即将攀升至120华氏度,不补水恐有性命之忧。川崎突突轻响,驶下一段长缓坡,油量剩接近四分之一,此外,如果主箱耗尽还有少许备用。然而,仪表不一定总是准确的,而且幸运之神也没有总是站在她这边。
哈莉用舌尖顶上头盔内的控制面板,关闭了音乐。她左手放开手把,伸到下方往油箱轻捶一拳。空洞的声音传来,剩余油量倒也还足以听见液面的晃荡。前方映入眼帘的小城太叫人喜欢了,那里将有净水和汽油,还能冲走厚厚的尘土,再上个厕所。报应啊,只要想想皮裤被汗水浸透贴在大腿上的感觉,跟尿裤子也没多大差别了,不过到底还是印证了那句“魔鬼藏在细节里”。
哈莉从不想当男孩,但有些日子真希望自己拥有站立小便的技能。
只剩大约五百米就到了,可她意识到托诺帕有些不对劲。除了惯常的反常之外,她爬坡时耳边只有辐射测定器发出的背景噪音,一股刺鼻的煤烟味突破了粉尘过滤器的屏障,刺得她喉头干疼。诡异的小城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种诡异。连绵的青山将它四面环绕,山上挤满了光秃秃的树木,暗影层叠,飘在那凝滞空气中的是烟而非尘土。一团热气闪着微光在开裂的路面上飘摇,沿路房屋密集,白色木板墙表层裂翘,竟不像托诺帕饱经风沙的原生建筑。其中有一家邮局的门面,还有一座白色教堂,尖顶内弯,半截正墙陷进了路中间浓烟滚滚的塌坑里。
哈莉连忙收起油门,川崎颤抖着长声尖啸。她在车座上坐直,大摩托随惯性滑行向前。“这鬼地方是地狱吗?”声音回荡在耳边,她吓了一跳。她忘了耳麦一直开着。
“完全正确。”左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欢迎来到桑塔利亚。”说话的是尼克,他头戴敞面头盔,胯下是一辆暗红色本田金翼,如同涂了一层撒有金粉的干血。本田朝川崎嘶声叫嚣,康妞回之以怒吼,左摇右颤,急昏了头要接受挑战。哈莉双手轻轻扶住摩托,略微加大油门,让它清醒一些。
“桑塔利亚?”哈莉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她暗暗劝慰自己,其他的多数地方她都知道。
“宾夕法尼亚。”尼克抬起戴着黑手套的手,松开车把,大致指了指周围,“说是印度的贾里亚也成,中国的新疆也成。地下煤田起火,你知道吧,白煤在无人的矿井里肆意燃烧,整座城的人全跑了,液态和气态的硫黄从每个通气孔渗出,地表温度极高,雨水一沾到就变成蒸汽,你的轮胎都会被烫化。你的摩托会冲进地缝里,更别提地缝里的温室气体了,绝对爽到不行。”他咧嘴一笑,露出四排鲨鱼般的牙齿,“容我第二次征询你的意见,安哈蕾德,我的公主殿下。”
“第二次拒绝。”她的双眼定定地盯着前路,此时已能望见柏油路面凹陷的弧线,教堂下方的塌坑底部透出隐隐微光。“你还真是习惯了对别人发号施令,不是吗,尼克?”
“一般没什么人顶撞我。”他拧动车把,引导本田发出低沉的隆隆声,仿佛在向她挑衅。
哈莉眼角的余光瞥见他耸了耸肩,但她仍面色凝重地直视前方。那是大地在颤抖,还是路面的热浪在闪烁颤动?川崎发出哀鸣,她轻抚车把,以求心安。
回答她的是一阵断断续续的隆隆声,但并非来自川崎。轮胎驶过起伏颠簸的地面,她的双膝不由地夹紧车座,双手紧握车把,开足马力驱动康妞向前。沥青碎片从后轮底下飞出,路面开裂碎散,从她身后消失。她使出全力将摩托稳在直立状态,鼓起勇气查看后视镜,只见路中间一个坑洞如张开的大口,蒸汽从中袅袅升起。
尼克泰然自若尾随而来。“你确定吗,公主殿下?”
“你之前是怎么形容地狱的来着,尼克?”她低伏身子,朝他回眸一笑。她知道,隔着头盔他只能看到她的眼睛眯成缝,这足以令他怒目相向。
而他却挺起腰板,背得直直的,脚尖轻点脚踏板,抬手松开油门和离合,本田在她身后慢慢滑行。“我之前说的是,地狱欢迎你。”
她壮着胆子给足了油门,胯间的川崎时而咆哮,时而呜咽,笨重的身躯却行得轻盈。她原本指望这里有加油站,可是,曾经房屋鳞次栉比的托诺帕西南部如今一片破败凌乱,大多数建筑要么被推土机铲平,要么消失无踪,留下的大坑像瞪着人的狼眼,反射着炫目的亮光。加油站已不复存在于选择清单之上。至少街道还宽阔,而且通畅,弯拐幅度不大,只在穿过浅沼和跨越山丘时画出轻柔的弧线。可是,路面坑坑洼洼,柏油呈现出涟漪状的纹路,犹如被鼹鼠拱起,有些波纹之下暗藏着地裂与深坑。轮胎冒出焦味,她对着过滤器一阵咳嗽,声音经过耳麦放大,好似鬣狗的嗥叫。衣袋里的高仕钢笔硌着她的胸,就在心口上方。这感觉却让她心安,她将头埋在导流罩后,躲避难闻的风和无人修剪的坚韧树枝。怎么说她也正式签了字,尼克必须保证她和川崎的安全,否则她就能收回自己的付出。
好像尼克真会信守合约似的。
好像他不敢直接杀人越货似的。不过,倘若那样他就无法继续使唤她了。
“该死。”她喃喃自语,耳边回声连绵。她将身子伏在油箱上,风撕扯着她的皮衣,沉重的摩托腾空越过最后一道坡。这时她竟突然内急,而引擎的震动大帮倒忙,她朗声长笑,将城市抛在身后。
出城的路途比她想象来得容易,虽然抵达山脚时油表读数已接近于零。她咒了一句,调到备用油箱。死树与冒烟枯桩的浮影在她近旁泛着涟波消散,寂寞平坦的黄沙连接了东西两侧凋敝的山峰。返回内华达,如同不曾离开一样,奋力向西,迎头驶向午后炫目的日光。偏光面罩起了一点防护作用,虽然不太够。前后的路又都变得坦荡,她在后视镜里看见灰扑扑的、凄凉的托诺帕,静立如海市蜃楼,如井底之城,可望而不可即。
也许尼克只能在城镇里与她接触。也许他需要借助一点改造自然的主观能动力,从而使她屈服于他,或许就只是图个乐。也许他只出现在道路交汇的枢纽处,而她根本没法返回托诺帕,即使她想回去也做不到。于是,她假装没看见身后的城市,径自向西行进,前往霍桑,祈祷剩余油量够用,却毫不奢望这段祈祷能得到她求助的任何一个对象应允。
穿过废弃的科尔代尔枢纽,九十五号公路再度向西北转了个弯。早在核战前,乃至维加斯遭遇灾祸之前,科尔代尔已无人聚居,米纳镇也不知所踪,只有镇郊旧址仍醒目地立着一块油漆斑驳的标牌,为荒废的小龙虾养殖场“沙漠龙虾基地”做广告。
哈莉的水袋干了。她绝望地吮了最后一口,随即啐了一口,任那湿湿黏黏的水顺着下颌淌下。她伏低身子,公路上拖曳出一长溜黑烟,路遇弯道即慢速转过,心疼那擦痕遍布又被晒软的轮胎。天总算要凉爽下来了,由于她持续向北,海拔渐高,外加夜幕渐垂,气温甚至可能降至两位数,虽然隔着皮衣她也说不准。左侧耸立着前往加利福尼亚的最后一道屏障,石棺山脉。
这名字曾一度惹她发笑,但现在喜感已荡然无存。
随后她驾车驶上山路。蓝得晶莹剔透的沃克湖进入视野,灰扑扑的霍桑小镇像一只螃蟹瑟缩在近侧的湖畔,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低低地出了口长气,拍拍叫饿的油箱。镇上全无一丝动静,哈莉咬了咬嘴唇。虽说头盔里戴了过滤器,灰尘却不知怎的漏了进来,每次眨眼都硌得慌,泪痕在脸颊上留下两道印迹。但愿这不是会让她发光的那种尘粒。辐射测定器已经平静下来,发出母鸡般的咯咯叫声,想来应该能撑过去。
她借助地势滑行进镇,川崎满含歉意的低声呜咽终于止息。
“老天。”她喃喃自语,自己的声音经放大在头盔里回荡,惊得她身子一抖。她伸手准备关掉耳麦,想了想又没有动手。没有了川崎的叨叨,这外头简直安静得要死。她舌尖一顶又打开了音乐,翻动选项卡,最后选定了“灰线输出”乐队的歌曲。
她右脚点地,左脚踹下脚撑,踩上脚踏板,右腿跨下车座。全身已被颠得发疼,双手也因为握了太久车把而变得僵硬,臀部至大腿的肌肉活像两天前挨了狠揍。她用力顶着摩托将它往前推,靴底在沙粒上打滑。终于动起来了,她跳起一只脚踢起脚撑,费劲得龇牙咧嘴。
这之后,就不必操心驾驶了,得操心怎么能让车子不倒。
她将川崎推过废弃的公路,两旁是废弃的建筑,路面的热气穿透靴底,如果静立太久,简直能把脚板烫焦。“乖。”她抚摩着川崎的前刹车把说道。它沉重地靠在她身上,步行速度下很是笨重,如同搀扶酒醉的朋友回家。“附近肯定有加油站。”
当然,就算有加油站也肯定没电,开不了油泵,而且可能没有安全的水,不过她会想办法搞定的。远处的湖面波光粼粼。她暗暗安慰自己,脱水的情况还不算严重,因为一想到清凉可口的水,嘴里还能不自觉地变得湿润。
不过,她看不出湖水里含有哪种毒物。岸上有个旧海军基地,水体本身也曾被用于停泊潜艇,而今却已没有任何东西能安然在那湖水中漂浮。无可否认,在这种时刻偏偏望见这样的风景,真是讽刺。
哈莉发现一家德士古加油站,曾经深红雪白的标牌历经日晒雨淋,变成了淡红与米白。沙漠里的毒辣日头晒得她心神错乱,完全想不起此刻是在莫哈韦沙漠还是黑岩沙漠,或者根本就不是这两者,反正它们全连成了一片。她略有些神经质地傻笑几声,不禁又被自己吓到。不出所料,油泵无法启动,她还是放下了川崎的脚撑,从鞍囊里拎出人工气候箱,然后找地方小解。
她从指头上褪下晒得滚烫的皮手套,脱下裤子。“该死,真白痴……等我回到文明世界,第一件事就是买一套白皮衣加白头盔,该死。”她解决着私事,瞟了一眼川崎,期待它嘶声附和,但黑色摩托保持沉默。她眨眨刺痛的双眼,转过了头。
紧挨着加油站有几座褐黄的房子,其中一间屋后的水管头上盘着几圈绿色的园艺水管,上侧的表面晒成了黄色,活像死蛇的腹部。哈莉一手将它从管头上拔下。橡胶管子已晒得老朽易碎,抻第一段就破了两次,最后勉强得到一截约七英尺长的完整管子。她拿撬棍撬开地下油罐的加油盖,拉开头盔和空气过滤器闻了闻,不忘先检查两个辐射测定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