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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匆忙甩掉钓竿,趴倒在地上,对大石头上仍然傻愣愣的秀才大叫:
“秀才,地动了,快走!”
我永远忘不了秀才当时的样子。他躲在他的大西装里,身体瑟缩着,双手依旧直挺挺地死命握着钓竿,一脸茫然……
地动过去之后,秀才全身依然发抖不止,我只好帮他把铁马推到大庙埕那儿去放。我拿糖给秀才,他不吃;叫他回家,他也没有反应。后来,还是邮差刚好骑着铁马经过大庙口,秀才的眼睛一亮,才回过神来。见邮差经过,这一惊非同小可,秀才立刻跨骑上他的铁马,不等我跳上车架,便嘎吱嘎吱地往邮筒那儿狂奔而去。我想,可能是他口袋里还有一封要寄的信吧;我本来想跟上去看看的,可是武雄正好奉命前来叫我回家了。
接下来的两天,旧历十一月十七、十八也是一样的情形,接连三天地震,可把大家都吓着了。
阿公一径地摩擦着他的手表,擦得表面、表链都油光满面了,终于,他下定决心要把算命仙仔说的话告诉阿妈了。
十八那天晚上,我在我的小房间里,听到阿公和阿妈房里传来窸窸窣窣收行李的声音和低沉的交谈。
“不行了,要快送回去,下港要沉落去了。”
“你不通黑白想啦,仙仔的话准啦,又不是不曾地动过。”
“恁查某人知影啥?待志严重啊恁甘知?”
“由在您讲啦,你欢喜就好啦!”
“卡早困啦,明早天光我就坐火车带他回去。”
“按迡也好啦,唉!”
阿妈这一声“唉”,倒着实令我发慌了起来。没想到,最后我倒成受害者了。想到隔天就要告别烧水沟了,我的心情顿时哀伤起来,这时候,如果癞皮狗姆达再吹上几声狗螺的话,我一定会孤单地流下泪来的。武雄欠我的三颗干乐怎么还我?没有了我,谁陪秀才去寄信呢?谁来钓青蛙给阿公、阿妈呢?到了明年夏天,我就听不到阿进仔卖粉圆冰的叮叮声了……
虽然我并没有戴手表,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的。十九日透早,吃过阿妈的地瓜稀饭配菜脯,我和阿公一人提了一个花布包袱,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我们出门的时候,阿妈和姆达在凉亭仔脚上目送我们离去,在阿公的催促下,我只能回过头去跟他们挥了两次手。
熹微的日头从烧水沟那边照过来,我和阿公一大一小的身影淡淡地投映在大路上,好像一支分针和一支时针被联结在一起慢慢地走动着。
对于画图的恶作剧,我开始感到懊悔了。
我们沿着大路走,穿过一大片甘蔗园,再顺着铁枝路往糖厂的方向走去。阿公叫我要注意有没有火车开过来,还郑重地警告我,待会儿坐上火车,不准吵着要买牛奶糖或是茶叶蛋。我觉得这样很不公平,为什么阿公就可以在火车上要一杯热茶,而且下车时还把杯子收到包袱巾里面去?
我说要放尿,阿公一直看他的手表,频频地催促我:
“卡紧咧啦,猴死囝仔,慢牛多屎尿!”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可是阿公愈看表,我的尿就愈多,到了后来,阿公自己也想尿了。
“闪卡边一点儿知呣?注意看有火车无。”说完这句话,阿公放下手上的包袱,往铁道旁的芒草丛里钻进去,接着就只听到芒草茎相互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声音一直往里面游走过去,然后在一处较稀疏的地方静止了下来。
“注意看火车,知呣,我要放屎。”直到阿公隔空说完这句话,四周才真的安静下来。
天空清洁溜溜的,连一朵云都没有,只有一只老鹰在不远处的上方兀自盘旋着。我往铁轨延伸的方向望去,两条直直的黑线在远方交会成一个尖尖的小点,什么鬼影子也没有。
火车不会准时开出来的,这我早就知道了。即使全烧水沟的人都戴上手表了,火车还是火车,邮差还是邮差,当然,我也还是我。要知道火车到底来了没有,还是要用“听”的才准。
我拎着我的花布包袱,站到铁轨中间的枕木上,蹲下来把耳朵贴在铁轨上。除了闻到石块间隐隐发出的铁锈、鸟粪和干草的味道之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我随手捡起一把小石块,往阿公的方向掷去。
“猴死囝仔,你讨皮痛是呣?”
“不是我啦!”我把手掌圈在嘴边,大声对草丛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