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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要不甘是鬼是吗?”
“不是我啦,是空秀才仔啦!”
“你甲我骗仔,等一下你就知死!”
太阳又升高了一些,路旁的芒草也愈来愈密集。我们继续沿着铁枝路走去,再转个小弯,经过一个小平交道,就到水窟仔了。
火车依旧没有来。
一阵灰灰的人影出现在前方,他们聚集在铁道上。
“出待志了,走卡紧咧!”阿公又望了一眼手表,催促我加快脚步。
“在水窟仔那儿!”我伸长了脖子说。
火车稳稳地停在铁轨上。好几个派出所的员警聚在火车前方,他们交头接耳地说着话,我清清楚楚地听到其中一个人讲说:
“这个空秀才仔!”
我和阿公一起看见了秀才的大铁马歪歪扭扭地倒在铁道边的斜坡上,而秀才则在另一头,他的身上盖了一张大草席,只露出半截手臂在外面。
他们把邮差也找来了。邮差说,昨天他告诉秀才,邮局的信都是用火车一布袋一布袋地载走的,秀才听了很欢喜,就说他要自己去寄他的信。
秀才的信是用一个大饲料袋装着的,袋子大概被撞得飞到半空中才掉下来,信飘落了一地,像是一大落长方形的厚纸板,铺撒在铁道旁的一排小黄花上。
阿公不让我靠近秀才。
我猜,秀才一定是大清早便在水窟仔这儿守候火车的,就在他久久等不到火车,而把铁马牵到铁枝路上往回走的时候,火车来了。我想,或许秀才死前的最后一刻,正好举起他的手腕在看时间也说不定。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阿公,我们是在相同的那一年,各自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手表。
那天,就在他们围在一起讨论秀才的死因时,我在靠近水窟仔的秘密入口处捡到了秀才的手表。我知道秀才是要把这只表送给我的,要不然他不会把他的手从草席底下伸出来。
我并没有戴那只手表。我也没有告诉他们,秀才就是因为戴了手表,所以才会听力不好的。
并不是我不想告诉他们,而是他们不会相信我的。
我从来不知道秀才的信里面到底写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秀才是谁?住在哪里?又为什么在这么多小孩之中,偏偏选中了我。
那天和阿公依照原路走回家之后,我就把秀才的手表藏在床板下面的一个夹层里。
奇怪的是,从此以后我的听力变得不如从前了。有的时候,睡到半夜,我会梦见秀才被火车追撞的那一刻,“轰”的一声把我从噩梦之中惊醒,然后我的耳畔便会一直嗡嗡地响起那句话来:
“这个空秀才仔!”
在这个时候,我便会挪开床单,掀起一块床板,取出秀才的手表来摇一摇,再贴近耳朵听那“滴答滴答”的声音。
秀才说得没错,每一只手表里面都有一个心脏,需要人不时地刺激它一下,否则便会停止跳动死翘翘了。
偶尔,我还会一个人独自回到水窟仔那边钓青蛙。当我孤单地握着一枝钓竿,等待青蛙上钩的时刻,四周更显得一片死寂。在那种全然安静无声的下午时光里,有时竟会让我误以为自己早已经丧失了听觉。
我很怀念小时候陪秀才去寄信的那一段时光,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亲自告诉他,其实,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里面本来就有一只手表,只要让自己安静下来,就可以清楚地听见那些“滴答滴答”的声音正毫不迟疑地向前狂奔着。
第 22 届台湾“时报文学奖”短篇小说首奖,1999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