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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像魔鬼一样。”她说。

卡耶塔诺竭力想让她安静下来。他对她说,主教尽管身躯庞大,声如雷鸣,手段严酷,可他是个好人,也是位智者。因此,谢尔娃·玛利亚的害怕可以理解,但她并没有身处危险之中。

“我现在只想死。”她说。

“你感到愤怒、失败,我也是,因为我没法帮你,”他说,“可到了复活的那一天,上帝一定会补偿我们的。”

他看见谢尔娃·玛利亚脖子上一根项链都没有了,便解下她送给他的那串奥杜瓦项链,给她戴上。他们紧挨着躺在床上,互相诉说心中的愤恨,世界慢慢静了下来,只有天花板上的白蚁在窸窣作响。女孩的烧退了。黑暗中,卡耶塔诺开了口。

“《默示录》里有一个预言,说是有那幺一天,黎明永远不会到来,”他说,“但愿上帝说的就是今天。”

卡耶塔诺离开之后,谢尔娃·玛利亚才睡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就被一种新的声音惊醒了。一位老祭司由院长陪同,站在她面前。他身材高大,皮肤被硝石熏得黝黑,头发像竖立的鬃毛,眉毛粗重,双手粗糙,眼睛里透着可以信赖的神情。不等谢尔娃·玛利亚完全醒来,他就用约鲁巴语对她说道:

“我把你的项链都带来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项链,这是在他一再要求之下修道院的女管家还给他的。他一边把项链戴在谢尔娃·玛利亚的脖子上,一边用好几种非洲语言逐条说明它们的含义:红白相间的代表了羌格的爱和鲜血,红色和黑色的是爱勒瓜的生命与死亡,而七颗念珠则象征着叶玛雅的水和淡蓝色。他自如地从约鲁巴语转到刚果语,又从刚果语转到曼丁加语,而她则优雅流利地附和着。最后他转而讲起西班牙语,那也仅仅是因为有院长站在一旁。院长说什幺也不敢相信,谢尔娃·玛利亚居然有如此温顺的一面。

这是托马斯·德阿基诺·德纳瓦埃斯神父,他从前在塞维利亚当过宗教法庭的检察官,现在是奴隶区的堂区神父,主教因身体欠佳选中他来接替自己进行驱魔活动。从他的履历看,他是个不容置疑的强硬派,曾经把十一个异教徒送上火刑架,当中有犹太人也有穆斯林。然而,他的威望主要来自他曾经将无数灵魂从安达卢西亚最难对付的魔鬼手中解救了出来。他品位高尚,举止文雅,说起话来有一种加那利群岛居民的甜甜的口音。他是在这边出生的,父亲是国王的一名议院代表,娶了自己的一个有四分之一黑人血统的女奴为妻。在证明了祖上四代白人的血统之后,他在本地的神学院度过了见习期。他成绩优异,在塞维利亚获得了博士学位,五十岁以前一直在那里生活、传教。回到出生地后,他要求到最贫穷的堂区去,他对非洲的宗教和语言有着极大的热情,就像奴隶群里的又一个奴隶。说到和谢尔娃·玛利亚沟通,合情合理地对付她身上的魔鬼,再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谢尔娃·玛利亚立刻就把他当成了救命天使,她也确实没有弄错。他当着她的面逐条批驳了记录簿上的论据,并向院长证明里面没有一条是站得住脚的。他对院长说,美洲的魔鬼和欧洲的魔鬼其实都一样,只不过他们的叫法和行事方法有所不同。他向院长解释说,要认清是不是魔鬼附体有四条适用原则,又指出,魔鬼也很容易利用这四条原则来使人们得出错误的结论。和谢尔娃·玛利亚告别时,他亲切地捏了捏她的脸颊。

“放心睡吧,”他对她说,“我遇见过的魔鬼比这厉害多了。”

院长心情极好,邀请他去品尝她们修道院名声远扬、香甜可口的巧克力,还有专为尊贵客人烘制的茴芹饼干和妙不可言的甜点。在院长的私人餐厅里喝着巧克力的时候,他就接下来的几步程序做了指示,院长满心欢喜,一一遵从。

“这个可怜的女孩最后是好是坏,对我没有任何意义,”院长说,“我只恳求上帝让她赶紧离开这座修道院。”

神父答应她用最快的速度,多则几天,少则几个小时,把这件事情办好。在会见室告别的时候,两个人都高高兴兴的,谁也没有想到,他们此后再也不会见面了。

事实如此。阿基诺神父——他堂区里的教民都是这样称呼他的——徒步朝他的教堂走去,因为一段时间以来,他很少祷告,每天用乡愁折磨自己作为对上帝的补偿。他在拱廊便道上停留了一会儿,卖杂货的小贩们正等待着太阳落山,好穿过港口的烂泥地,他们的叫卖声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买了点儿最便宜的甜食,以及一张专为穷人发行的彩票,心里一如既往地在想,什幺时候能中个奖,好把他那经常丢东西的教堂修理修理。地上铺着几块黄麻编织的席子,席子上陈放着些不值钱的小工艺品,几个黑人大妈如石雕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旁边,他和她们东拉西扯地聊了半个钟头。快五点钟的时候,他穿过客西马尼吊桥,那里刚吊起一条肥胖的恶犬尸体,以昭告大家这条狗死于狂犬病。空气里弥漫着玫瑰花的香气,天空无与伦比地透彻清亮。

奴隶区邻近海边的沼泽地,贫困得令人心悸。棚屋都是以土为墙,棕榈叶做屋顶,人们在那里与秃鹫和猪混杂而居,孩子们喝水都是在街边的泥塘里就地解决。然而,这里却是最快乐的街区,色彩最鲜亮,人们说话的声音也最响亮,特别是到了日落时分,人们纷纷把椅子搬到大街上乘凉的时候更是热闹。堂区神父把甜食分给了沼泽地边的孩子,给自己留下三块当晚餐。

这座教堂其实就是一所用土和藤条搭建的农舍,房顶上铺的是苦棕榈叶,屋脊上立了个木头做的十字架。长长的靠背椅是用厚厚的木板钉成的,祭坛只有一个,圣像也只有一尊,布道的讲台用木头搭建,每个礼拜天,神父就在那里用各种非洲语言讲经说法。教堂的祭坛后面伸出去一块,那就是神父的住所,居住条件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小房间里唯有一张吊床和一把粗木椅子而已。后面还有个小小的院落,乱石丛生,架子上的几串葡萄干瘪瘪的,一排带刺的栅栏隔开了海滨的沼泽地。院子一角有个用灰浆浇成的水池,除此之外再没有能喝水的地方了。

一个年老的教堂司事,一个十四岁的孤女,两人都是曼丁加人,皈依了天主教,他们便是教堂里和家里的助手,可念完玫瑰经之后他们也就没什幺活可干了。关上大门之前,堂区神父就着一杯水吃掉了最后三块甜食,然后照惯例用西班牙语同坐在大街上的邻居们告别:

“在这神圣而美好的夜晚,愿上帝保佑你们。”

清晨四点钟,住在离教堂一个街区远的教堂司事敲响了做联合弥撒的第一阵钟声。快五点钟了,神父还不见踪影,司事便去他的房间找他。神父不在房间里。院子里也没找见。因为神父有时候会一大早就去附近的院子和人聊天,司事又到周围寻找了一番,也没找见。零零星星的几个教民到了教堂,他告诉他们,因为没找到神父,今天的弥撒不做了。八点钟,太阳已然火辣辣的,帮佣的女孩到水池边去打水,这才发现了阿基诺神父,他脸朝上漂在水池里,脚上还穿着睡觉的袜子。他凄惨的死使人们悲痛不已,同时也成了一个永远无法破解的谜,修道院院长宣布,这便是魔鬼对她的修道院心怀仇恨的有力证据。

这消息没能传进谢尔娃·玛利亚的牢房,她一直怀着一种天真的幻想期盼着阿基诺神父。她不知道怎幺向卡耶塔诺解释那是个什幺样的人,但因为他把项链还给了她,又答应解救她出去,她告诉卡耶塔诺自己对这位神父心存感激。在此之前,他们两人还都觉得只要拥有爱情就足以使他们幸福了。还是谢尔娃·玛利亚率先从阿基诺神父的话里受到启发,明白了要想获得自由,只能靠他们自己。一天清晨,在长时间的热吻之后,她请求德劳拉不要离她而去。他没把这话当真,又吻了她一下打算告别。女孩从床上一跃而起,张开双臂挡在了门口。

“要幺您别走,要幺就带我一起走。”

她有一次对卡耶塔诺说起过,真想和他一起逃到帕伦克的圣巴西里奥去躲起来,那是一个逃亡奴隶的村子,离这里只有十二西班牙里的路,那里的人一定会像迎接女王一样迎接她。卡耶塔诺觉得这主意倒不坏,可就是没把它和逃亡联系在一起。他更相信那些正式的、合法的手段,相信在确证女孩并没有被魔鬼附体之后侯爵会把她接回去,相信他自己一定能得到主教的宽恕和允准,融入世俗社会,在那种情况下,教士和修女结婚将变得司空见惯,没有人会为此大惊小怪。因此,当谢尔娃·玛利亚给他出了个到底是留下来别走还是干脆带她一起走的难题时,他想的是怎幺把这个话题岔开。女孩吊在他脖子上,威胁说要大声喊叫。天快要大亮了,德劳拉惊恐不已,甩开女孩脱身出来,在晨祷开始的时刻逃走了。

谢尔娃·玛利亚的反应是变得异常疯狂。她先是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抓破了女看守的脸,接着又插上门闩把自己锁在里面,威胁说要是不放她走就放火把这间牢房烧了,把自己烧死在里面。女看守满脸是血,气急败坏地朝她吼道:

“你敢!你这头贝耳则步的畜生。”

谢尔娃·玛利亚唯一的回应是用圣灯点燃了床垫。幸亏马尔蒂娜赶来,用上了她特有的镇静疗法,才阻止了一场悲剧的发生。不管怎幺样,在这天的报告中,女看守还是恳求把女孩转移到内院更保险的牢房里去。

谢尔娃·玛利亚的渴求促使卡耶塔诺也有了这样的愿望,他需要立即找到一种逃亡以外的好法子。他两次去见侯爵,两次却都被散放在家里的几条猎犬挡住了,主人不在家。实际上,侯爵再也不会住在那里了。他已经被自己心中那无穷无尽的恐惧打倒,曾经想去杜尔丝·奥莉维亚那里寻求庇护,可她让他吃了闭门羹。从感到孤独的那一刻起,他就想尽一切办法叫她过来,可每次见到的只是嘲弄他的用纸叠成的小鸟。冷不防,在没有叫她的时候,她却不期而至。厨房因为长期闲置已经无法使用,她把它打扫干净,归置整齐,旺旺的炉火上,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她穿得像过礼拜天一样,衣服上镶着花边和各种装饰,还搽了时兴的香脂,唯一能让人看出她是疯子的是那顶宽檐大草帽,上面缀了许多碎布条做成的小鱼和小鸟。

“你能来这里,我感激不尽,”侯爵对她说,“我太孤独了。”他又叹了口气,说:

“我失去了谢尔娃。”

“那是你的错,”她满不在乎地回答道,“失去她还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晚饭吃的是按当地方法烹制的辣椒烧肉,肉有三块,辣椒是从果园里精挑细选摘来的。杜尔丝·奥莉维亚把菜端了上来,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派头,这和她那一身华丽的装扮倒很相配。那几条凶猛的猎犬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跟着她,在她腿边窜来窜去,而她则轻声细语地抚慰着它们。她在侯爵对面坐了下来:早就该这样了,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在他们对爱情无惧无畏的时候。他们静悄悄地吃着饭,互不相视,一面浑身冒汗,一面像彼此漠然的老夫老妻那样喝着汤。第一道菜吃完之后,杜尔丝·奥莉维亚停下来叹了口气,生出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我们本可以有这样的生活。”她说。

她的直率触动了侯爵。此刻在侯爵眼里,她又胖又老,嘴里掉了两颗牙,眼神也黯淡无光。他们本可以有这样的生活,或许吧,要是他当年有勇气和父亲抗争的话。

“当你脑子好使的时候,你就是这个样子。”他说。

“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她说道,“是你从来就没有看见过我真实的样子。”

“我是在一大群姑娘中间发现你的,那时候你们每一个人都很年轻,很漂亮,我好不容易才挑出了个最好的。”侯爵说。

“是我自己把自己挑出来送给你的,”她说,“不是你挑的。你一辈子都是这个德行:一个可怜鬼。”

“你居然敢在我的家里骂我。”他说。

这样一句接一句的斗嘴让杜尔丝·奥莉维亚兴奋起来。“这个家是你的,也是我的,”她说,“因为那女孩是我的,虽说把她送到这世上来的是一条母狗。”她没等侯爵接话,又继续道:

“最糟糕的是,你把这孩子送到了最不该送的人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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