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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下的搬迁途中,新什别克的打火机坏了。结束了一天的劳动后,两个男人在荒野漆黑的深夜里打着手电筒,商量着修了半个多小时。拆了又装,装了又试,始终无果。我以为新什别克会扔了它。结果两天后结束了行程,他又取出来和聪明人居麻商量着继续修。而那只是一只一块钱的一次性打火机而已。
就算这种一次性打火机的气全用完了仍然舍不得扔掉。等下次另一个打火机坏了,就拆了这个的好零件换下那个的坏零件……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这种打火机坏了还能修好。
尽管如此节省,一切还是在迅速流经这个家庭。像水。无论被这水如何冲刷,这个家似乎始终一成不变,稳固结实。
可我还是看到这水正在日夜不息地悄悄带走一切。
结束搬迁,一切安置妥当后的第二个礼拜,居麻突然说:“音箱坏了吗?怎么声音不对头?”加玛把音箱掉个头晃两下,居然从缝隙处倒出了一大堆碎草。她又把音箱拆开,里面还有一大堆。
搬家时,这个音箱正好扔在车厢里的草堆里。
我问:“为啥把音箱和草放在一起?”
居麻说:“谁知道它也是羊呢,谁知道它也要吃草!”
车是一辆农用轻卡。除了日常家私,还堆了两家人的十几袋冰块和几十袋饲料、粮食。等到了地方,不仅音箱倒了霉,大屉锅也给挤瘪了。嫂子的一瓶桂花头油也给颠破了。然而这样的损失和以往相比,简直微乎其微。以往大多用骆驼搬家,行走缓慢不说,骆驼一步一耸的,各种物什堆挤在驼背上,沉重地互相磨挤。如果走山路的话,还得不时在路过的岩壁上碰来撞去。于是每搬一次家,都会损失许多东西。
对于动荡的生活来说,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加之艰辛繁重的劳动,便更正常了。于是再好的衣服也穿不了几个月,再结实的绳子也用不了两年。
最结实的绳子是牛皮绳。它能使用两年,制作时间却将近一年。
夏天宰牛后,剥下牛皮晾干。用小刀将硬邦邦的一大块整牛皮一圈一圈地割成寸把宽的长条,连起来约几十米长。然后垫着石头,用榔头将其又敲又砸,再用双手反复挤、揉,使之勉强初步软化。到了秋天,羊群从山区转移到开阔无碍的南方牧场上后,牧人便把这条长长硬硬的皮条拴在马鞍后,整天拖着它到处走。这也是为了揉皮子,让大地去锻打它,使之渐渐薄软。这样的劲,双手及其他器具是使不上的。在冬牧场上,几乎每一个穿过大地的骑马人身后都会拖有这样一条长长的绳子。
在漫长的冬天里,牧人会不时将其取下来,垫在石块上用榔头继续一寸一寸地砸打,使之进一步软化。再抹上羊油,绕在柱子上用力来回抽拉。等耗到春天,它就足够柔软了(其实还是很硬,只不过较之最开始的状态,可以稍微地扭动弯曲)。等到了春牧场,牧人将其剪成较细的四股或五股,编成手指粗的辫子状的圆绳。这样它就更柔软,更富于弹性,并且更结实了。这才终于能投入使用。
我说:“还是不结实,只能用两年。”
居麻说:“你家卖的塑料绳,八毛钱一米,两个手指粗,能用三个月!”
同样,被这样的生活磨损的还有健康。常年的艰辛劳动,令居麻和嫂子一身病痛。有时痛得路都走不成。于是两人整天把阿司匹林和去痛片当饭吃,一天四五遍,一次两片。据说已经连着吃了五六年了!
我严肃地告诉大家:不能再这么吃下去了,得正规地治疗。
居麻无奈地说:“治?咋治?去治病了,羊咋办?不放羊的话,哪有钱治病?”——听来毫无希望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