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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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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映亚手记
二〇一五年七月三日(星期五)
<b>心脏快要爆炸了。</b>
<b>石柱该有多郁闷呢?</b>
<b>结果还是换了一家医院。</b>
<b>他们明明说会负责到底的。</b>
<b>撑住,撑住,再撑一下。</b>
<b>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b>
***
<b>今天早上错过了“MERS每日消息”,稍晚看到这段内容:</b>
七月三日,光州世界大学生运动会开幕。六月二十九日,疾病管理本部派现场紧急应变小组抵达光州,集中防范出现MERS病人或群聚感染事故。发现疑似病人时,紧急应变小组会采取紧急措施,选手村和运动场等地将二十四小时进行体温监测;确保国家储备医疗资源;建立二十四小时特别移送体系;确保光州地区隔离病床的床位;支持流行病学调查员调查疑似传染病患及接触者。
***
—目前治疗中人数四十二人(22.8%),出院人数一百零九人(59.2%),死亡人数三十三人(18%),总确诊人数一百八十四人。
—与前日相比,治疗中人数减少六人,出院人数增加七人,死亡人数无变动,确诊人数增加一人。
—接受治疗四十二人,处于安全状态三十人(71.4%),情况不稳定十二人(28.6%)。
—确诊类型,医院病人八十二人,家人/探病六十四人,从事医疗工作者三十八人。
—总隔离人数二千零六十七人,居家隔离人数一千六百一十人,医院隔离人数四百五十七人。
<死亡现况>
—没有出现新的死亡病例,类型分类与昨日相同。
—三十三名死亡者当中男性二十二人(66.7%),女性十一人(33.3%)。年龄:八〇代<a id="jzyy_1_154" href="#jz_1_154"><sup>(1)</sup></a>七人(21.2%),七〇代十人(30.3%),六〇代十人(30.3%),五〇代五人(15.2%),四〇代一人(3%)。
—三十三名死亡病例中,慢性疾患(癌症、心脏病、肺病、肾脏疾病、糖尿病、免疫力低下等病人)或高龄层等高危险群体三十人(90.9%)。
***
<b>这些数字令人难以置信。MERS死亡病例中没有三〇代。也就是说从年龄层来看,石柱的死亡可能性是零。但死亡病例中,患有疾病和高龄者却占了90.9%!那石柱很可能有生命危险。真不知道他们统计这不到一百人的资料做什么!意思是告诉那些高危险群,自己小心点?还是想告诉大家,政府已经尽力了,但如果医治无效,责任都在基础病患者或高龄患者身上?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人很不爽。对我而言,石柱永远都是百分之百,他不能用数字区分,那些做统计的人也应该知道这一点。</b>
大海的时间
整个七月,李一花都待在巨济岛。
电视台给了她一个月病假,与她同期竞争的三个实习记者如今已正式成为公司职员,开始在首尔总公司上班了。在同期同事的群组里,大家都为一花的康复送上祝福。她回复感谢,却仍难以摆脱难过的心情。等同期的同事们在首尔工作满一个月后,也就代表她会被派去地方工作。
七月三日出院回家后,一花先打给苏记者,表示一个月病假太长了,她只要休息两周就可以上班,又被苏记者训了一顿。一花心想,自己大概很快就会收到派去地方工作的通知,看来跟苏记者争吵不休的日子也到头了。
一花又打电话给姨夫姜银斗,一直到拨号音响完了,也没有人接。再打给小姨甘淑熙,也没人接听。一花打开房门走到客厅,海善站在瓦斯炉前,正忙着煎泡菜饼。
“姨夫和小姨都不接电话,我得问候他们一下……小姨是十天前回巨济岛的吧?”
海善默默关掉瓦斯炉,慢慢走到一花面前,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
“你做好心理准备,姨夫他在六月二十六日走了。”
“什么?”
一花猛地瘫坐在地上。如果海善没有扶住她,就这么倒下去恐怕会伤到肩膀或头。小姨说要回巨济岛时,一花问起姨夫的病情,她只说姨夫恢复得很好。尽管看出小姨在强颜欢笑,但一花也没有再追问,她心想,等大家都出院后就能见到了。在那之后海善返回首尔,填补了小姨的空缺。
住院期间,海善没有把手机交给一花,她觉得身为记者的一花看到新闻会太激动,也会胡思乱想,只会影响治疗。就在这期间,最疼爱她的姨夫离开了这个世界。
海善陪一花一起来到巨济的玉浦港,淑熙早在港口等着她们。一花和淑熙抱在一起哭了许久,海鸥在她们头顶的天空来回盘旋着。
一花好不容易镇定下来,开口说:“小姨,都是我的错!如果我不送爸爸去综合医院的急诊室……”
在这一个多月里,整个世界都颠倒了。叫救护车送父亲李炳达去医院是李一花最后的坚持,但因为这件事,家里的四位老人都感染了MERS,没想到其中一位还因此离世。如果一花不坚持去那家医院,不在急诊室等待,即使父亲离开了,其他亲戚也不会遭遇这飞来横祸。
淑熙抚着外甥女的背:“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为了救你爸,你已经尽力了,去那家医院看病有什么不对?感染MERS是很冤枉,但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错!你的心情小姨都懂,错都错在那些没控制住MERS的人,他们要是早点公开疫情,也不会这样。他们都用我们按时缴的税金做了什么啊!”
“但是小姨,我……”
淑熙打断一花:“别再说那些没用的,跟我去见见你姨夫,跟我来!”
从玉浦港坐船出海一小时后,就抵达了撒下银斗骨灰的地方。银斗陷入昏迷前做了气切,无法说话。他吃力地在淑熙的手心上歪歪扭扭写下两个字—
大海。
只有两个字。淑熙成全了银斗不想入土、希望把骨灰撒入大海的心愿。坐船出发后,一花说想打电话给其他长辈,被淑熙阻止了。
“再过段时间吧,不管是活着的还是走了的,现在都一样。‘游山会’现在聚在一起只会互相埋怨。但这绝不是你和你爸的错,谁能想到那个MERS病人那天偏偏出现在那里啊。但人的脑子和心就是没办法分开想事情,大家想要像从前那样聚在一起有说有笑,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不,说不定大家再也找不回从前其乐融融的感觉了。你爸走了,我那帅气的老公也走了,就算把大家聚在一起,也会觉得少了两个人。我已经发信息告诉大家你出院了,大家都让我叮嘱你,好好照顾自己。慢慢来吧,今天先去见见你姨夫,留在我这儿好好休息几天。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女儿,我就是你妈,知道吗?”
大海平静无浪。船开了一个小时后,港口吵闹的海鸥便没有再跟来。一花独自站在船首,望着细碎的海浪,这里是她曾跟爸爸、姨夫出海钓鱼的地方。一花这才真切感受到银斗的死。姨夫在父亲葬礼上忙前忙后的样子仍历历在目,要不是姨夫,她根本无心力处理父亲的后事。一花再次失声痛哭。淑熙和海善想让她哭个痛快,都没有上前安慰。
返回玉浦港时,海善说:“你小姨说得对,这不是你的错。该负责任的另有其人。如果受害者都责怪自己,便难以分清是非黑白。不只你,你爸爸和姨夫,还有那天到急诊室的亲戚,谁都没有错。莫名其妙感染了MERS,到鬼门关走了一趟,你不觉得委屈吗?就这么失去了姨夫,你不觉得愤怒吗?不要用自责抹去委屈和愤怒!自责只会让你一辈子放不下这个包袱。谁该为这件事负责,什么制度出了错,你应该去采访,把它揭发出来。一花,你是记者啊,不是吗?”
六道门
救护车停了下来。
两名身着防护衣的男护士上前将金石柱抬到轮床上,在他身上盖上透明塑料布做的方形盖子,这是为了防止病毒外泄而准备的特殊病床。他们搭乘禁止外部人员使用的电梯来到三楼,穿过长长的走廊。石柱左右转动头部,想看看四周的环境。上方的日光灯格外刺眼,左侧是白色的墙,右边是窗户,但他无暇顾及窗外的景色。最后,石柱看到“隔离区”三个字,但写在隔离区前的数字模糊不清。那数字是四十五也好,五十四也罢,又能怎样呢?自己已经被送到有负压病房的医院了。话说回来,映亚到了吗?出发前,医院还说可以允许一名家属搭救护车同行,但很快又收到通知,一般人不能搭救护车。映亚说会开车跟在后面,还发信息跟石柱开玩笑说,托老公的福,自己可以追救护车了。石柱回复,不能在市区内展开追击战,特地嘱咐她慢慢跟来。
在走廊快速移动的病床停了下来,他们抵达隔离区入口。病床向左转九十度后,进入了第一道门。抵达第二道门只用了不到七秒钟,然后病床在第三道门前停下来,前面两道门关上后,第三道门才开启。其他的门也都是这样,等第五道门关上,第六道门打开,才终于抵达病房。
护士打开塑料盖,小心搀扶石柱移到病床上。石柱还来不及道谢,一行人便迅速推着轮床离开。没过多久,身着C级防护装备的男人走进病房,他绕着病床走了半圈。直觉告诉石柱,之后在隔离病房会经常见到这人。
男人爽朗地自我介绍:“我叫权亨哲,是负责你的感染科住院医师。我是有三年经验的住院医师,虽然通常是有两年经验的住院医师负责这项工作,但在负压病房的MERS病人,必须由经验满三年的人自愿负责,所以我自告奋勇地来了。你是六月七日确诊,差不多已经一个月了,加上淋巴癌复发……我很想让你在八月前出院,因为我在隔离区只做到七月底。”
男人用戴手套的手轻轻握了握石柱的手,他这样说,应该是看了石柱转院前的病历。这位有着三年经验、自愿负责负压病房的医师令石柱很满意。
“转院一定很辛苦,你先休息吧。”
亨哲正准备收回手时,石柱却握得更紧,问道:“我的家属到了吗?”
“我去确认一下。请问家属的姓名,跟你的关系是?”
“我太太,名叫南映亚。”
“她如果到了会先跟我会面,然后立刻联络你。啊,有一点要说明,你完全不必担心自己是一个人,头部上方有呼叫钮,厕所门旁也有对讲机可以打电话。护士站会二十四小时通过屏幕观察病房。虽然你一个人在隔离病房,但其实都有医护人员陪伴,你就安心待着吧。”
亨哲走出病房。石柱先打电话给映亚,虽然拨号音响起,但断断续续的,发短信也无人响应。他本想发KakaoTalk<a id="jzyy_1_166" href="#jz_1_166"><sup>(2)</sup></a>信息,但没有网络信号。这是六月在综合医院病房时从未出现过的情况。看来是因为通过那六道门到了最里面,所以Wi-Fi信号很弱,手机也收不到信号。石柱又打了几通电话,最后只得放弃。他转头看向窗户,方形的玻璃映入眼帘,还没有之前病房的四分之一大,跟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差不多。墙上挂着一台电视,石柱找来遥控器按下开关。健壮的三个男谐星和一个女谐星围坐在桌前啃着猪脚,石柱像是要吞掉他们手里的猪脚似的死盯着画面。他真的好想吃猪脚。
***
映亚也非常焦急。距离医院约五十米时,她看到载着石柱的救护车。但等她从停车场停好车出来,石柱早已被送往隔离区了。映亚原本打算跟上石柱移动的路线,但入口处的大门紧锁,上面挂着禁止出入的牌子。映亚找不到人问路,只好沿着上坡路来到医院主楼。映亚来到询问处询问MERS病人的负压病房,职员亲切地告诉映亚,搭电梯到三楼后,穿过连接隔离区的走廊就可以了。之前为了洽谈公司业务,映亚来过这家医院的主楼,但去隔离区还是第一次。
映亚搭电梯顺利来到三楼,却找不到通往隔离区的走廊。映亚按照职员的说明转了方向,墙上出现通往其他病房区的标识。映亚沿着楼道左转右转,不停改变方向,就是找不到通往隔离区的标识。冷汗从后颈滑下,沿着背一直流到臀部。映亚眼眶泛泪,膝盖无力地颤抖着,她吃力地把胳膊肘架在窗框上,打给石柱,拨号音断断续续,发短信和KakaoTalk也没有任何回应。
他们到底把石柱藏到哪儿去了?
一股悲伤涌上心头。映亚甚至怀疑他们故意把隔离区安置在难找的地方,她叹口气,蹲坐在地上。今天上午卢忠泰教授还说只是换间病房,其他没有任何改变。但真的到了这家大学医院,除了病人还是金石柱,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变了,连通往隔离区的走廊也像代达洛斯<a id="jzyy_1_167" href="#jz_1_167"><sup>(3)</sup></a>修建的迷宫般复杂、陌生。
“你哪里不舒服吗?”
映亚抬起头,只见正用拖把清洁走廊的清洁工正一脸担忧地俯视自己。她看起来约六十岁,瘦削的脸上布满皱纹。
映亚擦去眼泪,问道:“请问,隔离区在哪儿?”
“你跟我来。”清洁工笑眯眯的,说话像是没有了四颗门牙那样,有点漏风。
“您不用继续工作吗?”
“那你就这么蹲着等我拖完地啊?跟我来吧,我带你过去,再回来做也不迟。”
映亚跟着清洁工来到隔离区。原来问题出在对面的电梯,只要往左转一次就可以了。都怪自己搭错电梯,还一直朝右边的走廊走。清洁工指指墙上病房区的号码,然后通过一道门。刚才为了让石柱的病床通过,那道门一直敞开着,所以石柱计算的门里没有包括这道门。映亚终于抵达石柱通过的第一道门。
“你打那个电话。”清洁工指了指门旁的电话,转身离开。
映亚用舌头舔了舔嘴唇,拿起话筒。长长的拨号音差不多响了十秒后,停了下来。
映亚急忙开口:“请问,金石柱患者到了吗?”
“请稍等……”女子慢半拍地回答,她的声音毫无情感,就像飞行员在夜间穿越的撒哈拉沙漠那样漆黑又干燥。
映亚放下话筒,深呼吸了两次。门开了,像是在医院身经百战的护士玉娜贞出现在眼前,她下巴尖尖的,倒三角形的脸颧骨突起,给人冰冷的印象。
“金石柱患者……”
“刚刚睡着了。你是家属吗?”
“是的,我是他太太,南映亚。”
映亚偷看了一眼玉护士身后,只见走廊左右两边都是病房,走廊的尽头还有一道门。
“我联系不上他,信号总是断掉,短信和KakaoTalk也发不了。请问病房在哪儿?我能进去吗?”
玉护士语气依旧冷淡:“请跟我来。”她经过映亚,走到清洁工刚打开的那道门前。
映亚跟了过去,看向她用眼神示意的地方。简易的流理台旁放着长椅,挤一挤大概能坐四个人。
“这里是家属休息室。你在这里等,有事的话就像刚才那样联络我们,值班护士会接听电话。我再说一次,家属只能走到对讲机前。从今天起,金石柱患者会在负压病房接受治疗,我无法告诉你怎么进入负压病房。”
“不能探病吗?之前的医院每天都可以探病。”
“请在这里等候。”
“之前医院的教授说只是换间病房,其他的一切都和之前一样……”
玉护士没有立即回答,她看着映亚,目光犀利。
“如果每天都能探病,那还能叫彻底隔离吗?”
映亚发觉自己正面对着一道深蓝且巨大的冰墙。石柱住的负压病房,遥远得像在地球另一端。
烦恼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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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映亚手记
二〇一五年七月四日(星期六)
<b>雨岚给了我一个烦恼娃娃,说是跟爷爷一起做的,他要我把烦恼的事说给娃娃听。将雨岚哄睡后,我先跟娃娃倾诉了四件担心的事。</b>
<b>—不知道能不能跟血液肿瘤科的教授顺利沟通?</b>
<b>— 不知道感染科和血液肿瘤科的MERS会诊进行得顺不顺利?</b>
<b>—不知道能不能见到石柱?</b>
<b>—不知道能不能将外面的食物送进去?</b>
后遗症更可怕
吉冬华转院后,很快进行了PCR检查,连续两次的结果都是阴性。她是七月转送到MERS病房的病人中最早的仅用四天便换到一般病房的人。几名已经痊愈的MERS病人都住在那间病房治疗后遗症,看到病房里有其他人,冬华感到很陌生。因为确诊MERS以来,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在病房里。
冬华为了打发住在单人病房的寂寞,会轮流打电话给家中的冬心、儿子艺硕和留守医院的冬玉,她也会整天开着电视。但跟家人通话让她很疲惫,光是装开心、装没事就很累了,她还要担心自己住院时家里的冬心只能独自面对各种痛症。虽然艺硕会陪在冬心身边,但照顾冬心仍是冬华的责任。电视上播放的节目令人心烦意乱,对于半个月掉了二十公斤体重的冬华而言,华丽的表演和欢乐的歌曲反而更让她感到满腹委屈。自己骨瘦如柴,变成这副模样,但这该死的世界还是照常运转着。
一般病房是四人房。一进来,护士就送上掌声,艺硕和冬玉跟进来后,掌声变得更热烈了。冬心原本也要来的,但因为头痛欲裂,最终还是留在家里。病床贴有“吉冬华”的名牌。躺在靠窗左边床上的女人看起来七十多岁了,斜坐在靠窗右边病床上的男人四十多岁了,男人旁边的女患者看起来跟冬华年龄差不多。护士长端着蛋糕走进来,蛋糕正中央插着一根蜡烛。
“吉冬华小姐,恭喜你战胜了MERS!接下来只要在这里接受后遗症的治疗,就可以重新返回社会了。为了能让你尽早出院,我们会尽最大努力的。来,吹蜡烛吧!”
冬华用力吹了一口气,但烛光只晃动了一下,没有熄灭。去年的生日蛋糕上插了四根粗蜡烛和九根细蜡烛,当时四十九岁的冬华一口气吹灭了十三根蜡烛。此时的蜡烛比去年小很多,冬华再次鼓起双颊,用力送出一口气,但烛光只是摇晃了一下。
护士长夸张地笑着说:“在单人病房住得太久,没有人可以说话,所以才会这样。跟大家一起住在这儿,很快就能恢复的。这位是儿子吧?来帮妈妈一起吹!”
艺硕走上前,站在冬华身边,母子紧握双手用力一吹,蜡烛才终于熄灭。
冬玉和艺硕说要到楼下的商店为冬华买些住院需要的日用品,护士们也都离开,各忙各的去了,病房里只剩下四名病人。
四十多岁的男人主动开口:“你好,我叫禹福正。”
“我叫吉冬华。”
“隔壁的男性病房住满了,我只好住过来当万花丛中一点绿。我实在不想再住在单人房了。看你年龄应该比我大,可以叫你一声大姐吗?”
“请便,怎么称呼都行。”
冬华的视线跨过一张床,看向跟自己年龄相仿的病人。
只见病人的额头挤出皱纹,像断奏似的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说道:“我、叫、董、宝、兰。”她嗓音低沉,每说一个字都会气喘吁吁。
直觉告诉冬华,宝兰的肺已经严重受损。MERS最常见的后遗症就是间质性肺病。虽然冬华也喘不过气来,但至少还讲得出句子。
“我叫吉冬华……在物流仓库工作……”
见冬华介绍自己的职业,宝兰也跟着说:“我、在、补、习、班、教、数、学……”
咳嗽打断了宝兰的话。直觉再次告诉冬华,宝兰再也不可能回补习班教数学了,因为那是需要不停说话的职业,要有健康的肺和声带才行。现在宝兰的声音低沉,呼吸吃力,连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好,她这样是不可能轻松说出脑袋里想的东西的,自己也会很辛苦。
冬华的眼睛自然地看向最后一名病人。她背对着冬华,刚刚冬华吹蜡烛时,她才好不容易翻了个身仰卧着。冬华小心翼翼地正准备开口,门开了,护士推着轮椅走进来。面向窗户的病人很习惯地自动起身,坐到轮椅上。护士推着轮椅走出病房,冬华看了一眼贴在病床上的名牌:尹致钰。
“洗、肾……肾、衰、竭……”宝兰用五个断音说明情况。
冬华重复着五个断音,问道:“她去洗肾,是出现了肾功能衰竭的并发症吗?”
宝兰点点头。肾功能衰竭也是MERS病人最可能罹患的后遗症。病人在与MERS搏斗时会发生这种情况,原本就罹患肾衰竭但没有洗肾的患者,病情也会因此恶化。尹致钰属于后者。她在用饮食和运动疗法治疗肾衰竭时感染了MERS,为了治疗高烧和肺病连用了两周的药。虽然捡回来一条命,肾功能衰竭却急剧恶化,导致一周至少要洗肾三次。从那之后,致钰每天都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她在东大门拥有五家服饰店,是个低调的有钱人,但这后遗症不是靠钱就能解决的。
冬华调整了一下床的高度,躺在枕头上。枕头和被子跟之前医院的厂牌一样,但这里的似乎比较软。冬华发了条信息给冬心。
—贫血还好吗?头痛好些了吗?振作点,我很快就能回家了。
冬华希望在这里住一周就出院。感染MERS是最糟糕、最不幸的事,但冬华相信好事还在未来等着自己,从今往后,只会有好事发生。
两个月后,冬华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单纯。
输血、输血、输血
二〇一五年的七月特别热。
李一花住在巨济玉浦港的甘淑熙家里休养;吉冬华转到一般病房,努力治疗恶化的肺功能衰竭;只有金石柱还留在隔离病房,在死亡线上挣扎。整个六月,当一花和冬华徘徊在死亡边缘时,虽然石柱也出现高烧、咳嗽和呼吸困难,但很快就有了起色,像是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了传染病。可是当她们两人在PCR检查中连续两次显示为阴性,顺利出院后,石柱却还是一直为阳性。
住院医师权亨哲在跟血液肿瘤科的柳大焕教授、感染科的朴江南教授讨论过后,下了这样的结论:“为治疗溶血性贫血而长期服用的类固醇必须先停下来,很可能是类固醇导致PCR检查一直无法显示阴性。”
“停用类固醇,贫血不会恶化吗?”
“我们会密切观察,看情况进行输血。现在必须尽快得到阴性反应才能化疗。如果在阴性反应出现前淋巴癌恶化,还是得用抗癌药。”
“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阴性反应?”
“这很难说,但我想可能会在一周内。如果MERS不痊愈,很难做治疗淋巴癌的检查。我们知道这样很辛苦,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
“权医师觉得怎么做比较好?”石柱问。
亨哲的左手放在右手上:“现在只能控制住情况,要先治疗哪一边都很难。我觉得可以尝试这个方式。”
石柱也做了决定:“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
“我们还会尝试进行血清治疗。”
这是直接注入痊愈患者血清的方法。六月有几名患者采用这种方法,获得了成效,冬华就是其中一名。关于抗血清(Antiserum)治疗,上个月石柱也听说了,但当时血清不足,所以没有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