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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对林肯先生仍旧负有契约义务的士兵,紧急行军进入了田纳西,但接下来的很多天,我们竟然根本找不到敌人。这就相当诡异了,据说叛匪小贼们到处都是,但在我们搜索的地方就没有。林地,以及看起来模样哀伤的田纳西乡野,我们都胡乱地翻查过了,现在可没有新烤出来的馅饼了。急行军是一码事,军需供应的大车在后面能不能及时跟上来,那又是一码事。我们走啊走,走啊走,跟牵线木偶差不多。威尔逊少校负责指挥三个连队——A连、B连和C连,但整个团也许都是由他掌管的,因为新任命的那上校,所干的全部事情就是一路喝朗姆酒。那酒是从哪里搞来的,是个不解之谜,但他反正就能弄到,然后就只管喝。大部分时间,他就躺在军旗小队的拖车后部睡大觉,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情景,但估计威尔逊少校仍然可以应付当下的局面吧,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那废物上校名叫卡拉汉<sup><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sup>,所以这大概可以解释他这副德行是怎么混成上校的。到了下一处教堂时,我倒是很乐意点上一根蜡烛,为尼尔少校增加灵光。

浑浑噩噩的日子过了好多天,然后骑兵通信特使突然赶来,给上校带来了高层的命令。威尔逊少校接过那军令,飞快地看了一遍——这么快,是为了让此举违背常规的感觉有所淡化吧。就在前方,我们都能看到一大团浓烟升起,就跟棺材黑罩布似的。我们甚至能听到炮弹咚咚咚的声音,就像巨人踏过硬邦邦的地面。可以猜到,前方有一场激烈的战役正在进行,现在我们要扮演救援兵团的角色,目标是去增援。丹·菲兹杰拉德身边是一群新兵,从没见过真枪实弹的战场,因此很是惶恐。他朝他们点点头。“你们都准备好了吗?”丹问,“真是些好小子。”丹现在根本不是什么军官,哪怕很牵强地说也不是。估计那些小家伙脸肯定都煞白了。眼下发生了什么可恶情况,他们可实在猜不透。蓬乱的大胡子就像欧越橘、覆盆子之类的灌木丛,都是些农家孩子的面孔。“弟兄们,现在你们要给火枪装弹药上膛。”丹说,语气自然轻松,就仿佛他是这些人的亲哥哥。正是这样,新兵们才有可能在战场上幸存求生。要有个人教他们,做示范,什么时候应该勇敢向前,什么时候又可以借好心的圣父的名义,像窃贼那样溜之大吉。

我们必须快速行动,因为那边坚守阵线的弟兄们已经支撑了三天。看起来,我们就是他们等待已久的后援。田野黑沉沉的,很多庄稼被踩踏了,夜晚将至,阔大的天空更显忧郁。那些小小的农舍,隐藏在林地的角落里,我怀疑人们在家里是不会点蜡烛的,否则会把魔鬼般的士兵们招引过去,还可能会引来田纳西的大飞蛾。早上醒来,这些烦人的蛾子都会萦绕在帐篷外面,我们这几千号人跨过了路上仅剩的最后几道尖木桩篱笆,进入了坡度缓缓爬升的地形。疲惫感从四肢逐渐蔓延到全身,这是坡度需要我们付出体力。新兵蛋子们,面部神情看上去怪怪的,胆战心惊,似乎他们的举动完全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这时候下士们就有事做了,要给新兵打气,让这一切看上去是光荣的正义事业。要给他们灌输一种信念,这是很爷们儿的豪迈之举。他们此前经过了六周的训练,练习挺刺刀扎进麻袋,把枪横在同伴背上装弹药。挖掩体战壕。假如他们现在逃跑的话,后面跟着督阵的队长们是要一枪崩了逃兵的。最好是继续前进,马萨诸塞的弟兄们。这时,我们已开始陆续碰上了一些前线下来的蓝衣战友,估计是接到命令撤回来的,因为我们现在要奔向前沿。哎,这些伙计看上去累坏了,浑身湿透了。上边山里下雨了,那里的士兵就跟在溪水中游泳一样。“哥们儿,你们是什么人?”一个家伙踉踉跄跄地边走边问。“我们是爱尔兰兵团。”一个新兵回道,粗壮的声音像母鸡叫。“看到弟兄们来增援真高兴啊!”那人说。我能看出,这句话让新兵们提振了精神。

约翰在我身边出现了。“那人是谁?”他问。

“我不知道啊,”我说,“你认不出他来吗?”

“认不出。不会是骑兵沃齐豪恩吧,他俩长得很像。”

“沃齐豪恩已经死了,”我说,“记得吗?”

我们继续向前,现在能遇上很多回撤的士兵了。“前方打得很激烈,弟兄们,你们自己要保重。”他们说。还有的士兵是靠其他人背下来的,伤口仍在流血,鲜血静默无声地滴在地面上。很快地,枪弹声和火炮声更近了。我们从树林间冲出来,前方是一座波浪般隆起的小山,没有树木。我们看到阵地前沿上丛集着士兵,在开火。叛军隔得不太远,藏身在一条条长长的火枪工事沟中朝外射击,比我们要安全得多。他们的大炮又是怎么搞过来的,竟然靠前线这么近?肯定是从另一条路线运过来的。我们的蓝衣弟兄在装弹药,在开火。现在看到了,我们这边至少也弄了简陋的胸墙,充当基本的掩体。那可是很重要的东西。随着我们的到来,立刻就是大规模的战斗岗位替换。那些弟兄,满身疲惫不堪,脸色红红的,或者是奇怪的苍白脸色,跟我们打招呼。感谢上帝,他们说。经由我们转达,他们接到了撤退的命令。后撤之际,他们发出了零星的欢呼声。感谢上帝,谢天谢地。

白日天光下的视野转换为黑暗,现在那猛烈的交火停掉了。叛贼的阵地安静下来,我们这边也是。什么都看不见。天空乌云笼罩,即使月亮升起之后,她也没法在云层中找到哪怕手指宽的一条缝隙来照向人间,就仿佛是突发了滔天巨祸,我们深受打击,眼都瞎了。“天父啊,”丹·菲兹杰拉德说,“有过这么黑的夜晚吗?”然后我们想起来,一整个漫长的白天,我们还什么都没吃,咸猪肉会送过来吗?这些蜷缩在阵地上的可怜人,总得填填肚子才好。看起来是没希望了。我们布置了警戒哨位和夜班哨兵,挺密集的,就跟栅栏一般。可这也不是指望他们能像捕鸟网那般缠住前来偷袭的“黄裤腿”。敌人的大炮仍然能覆盖有效射程,所以他们仍旧不时地开炮轰炸,炮弹画出高弧线落下来。我们的右翼和左翼应该也都有炮位,好像是在山边更平坦一些的岩层上。时不时地,我们的大炮也做出回应,与叛军那边形成了二重奏。在夜晚那辽阔无际的黑幕之下,一切仿佛都停止了,如同一场演出的落幕时刻,演员们卸去脸上的油彩,准备各回各家。威尔逊少校注意到了这地方的麻烦之处。最糟糕的地方在于,无论阵地高度还是士兵人数,我们都不占任何优势。那僵持局面很可怕,过去几天的磨难消耗和伤亡情况,无疑相当巨大。我们听说,大概有两百人被抬下了前线,其中大部分当时就已经死了。我们嘴里尝到了凶险的味道,我意识到,没有足够多的士兵来坚守阵地。这种奇异的直觉,是在长期服役中培养出来的。我们,蓝衣军和叛军,就好比是天平两边的托盘。每个士兵是一粒玉米,天平看来是往他们那头倾斜的。形势就是如此,你甚至都不急着期待早晨了,因为早晨将把战争带回来。我们根本睡不着觉,手紧紧抓住火枪,紧得简直要把枪给勒死;也试着放松呼吸,祈祷月亮不要出来。这黑漆漆的一整夜,我们都想着各自的私密心事,然后,黎明时分,天光开始触及它王国中的万事万物。阳光轻轻拍击植物的叶子,轻抚人们的脸庞。叛军从两侧向我们席卷而至,把我们惊得目瞪口呆,吓得屁滚尿流。我们又能责怪谁呢?前方葱绿的山丘上,他们倾泻而下。我们陷于混乱,虚弱无力地开枪阻击,但敌人的进攻如此突然,就如洪水一般,不可控制,为所欲为。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反正怎么也数不清。我们认为,眼前的最多也就是两个旅的兵力,但威尔逊少校相信那是整整一个兵团。他下达了投降的命令。投降!那等于是让“黄裤腿”们拿刺刀直接捅杀我们,拿火枪直接击碎打烂我们的脸。假如抽不出时间重装弹药,他们就把长枪倒过来拿,直接用枪托捣碎我们的脑壳。哪怕只为了两分小钱,我们也愿意奋战到底,但往上层去的那整个班底,从上尉到队长到少校的各级军官们,一致同意投降。现在我们都举起了胳膊,就像孤单无助的傻蛋。否则的话,我们将会连一个活命的也不剩下。无论如何,半个钟头的屠杀过去,我们已经失去了大概一千名弟兄。一万个癫狂恶魔冲下来,如秃鹫扑向我们的尸骨。上帝平时好像还肯帮我们的,但我估计这一天他撒手不管了。

叛军们看上去挺开心的,所有的嘈杂喧嚣都慢慢消停了。我们忽然萌生出一种奇特的快慰之感,就像一个人可能会自欺欺人地说,“终于能靠近些看看叛贼们的脸啦”。不过,说真的,他们看上去倒不是很邪恶的样子,有些人甚至还朝我们哈哈大笑,用长枪指着我们,让我们聚拢。我们感觉自己像一只失去了方向的羊羔,到处茫然地打转。一群群神色悲哀的蓝衣战士被赶到了一起,见鬼,我们感到了耻辱和伤害,这比直接挨枪子儿还要难受。稍稍能带来一丝安慰的,或许就只是我们没被立即批量屠杀吧。人们说,在粗野的乡下地方,叛贼习惯于把战俘就地正法的,但这些面相冷酷的家伙倒是没那么干。关于叛贼,我们可从未听到过什么让人舒心的故事,我们也不愿跟他们靠这么近。看起来,这些家伙所在的这个兵团是来自阿肯色州的,说话时就仿佛有橡子儿含在嘴里似的。“王八蛋!”丹·菲兹杰拉德对押解他的胜利者咒骂一句,结果脸上就挨了实实在在的一记老拳。丹歪扭着倒了下去,然后再次站起来,一直没吭声。我们的连队中有一群士兵是有色人种,是黑人,他们就如拆线一般,被从俘虏这张大网上给抽出去了。有大把的看守押着我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起来是要让我们来一趟长途转场,用那种奇怪的南方口音发出命令。听从叛匪的命令。至圣的主啊,这太他妈的气人了,尽管现在身为俘虏,我们仍然有自由之心,眼下那心中激荡着屈辱,还有狂暴的痛苦。叛贼让有色人团组排成了一行,面朝一道久已废弃的战地壕沟。那个队伍中大概有一百名联邦士兵,他们和我们一样,不知道什么事要发生。有人喊出了一道命令,五十个叛军士兵一起向前面的黑人射击,那些有幸尚未被射倒的人开始疯狂逃命,边逃边哭喊着。另外五十个叛贼端着上膛的长枪上前几步,来负责终结那些逃走的人。黑人们倒在了那坑坑洼洼的壕沟中,最后的收尾工作是用手枪来完成的,叛贼们确认所有人都被击毙后便离开了,就仿佛他们刚刚射杀的只是些鸟儿。约翰看了看我,满脸写着无言的惊愕。静谧的周遭,也许有一双双眼睛藏在暗处,疑惑或者冷酷野蛮地扫过一切,当然也会有过满足的快意如釉光浮在叛贼面容之上。有活儿需要干,好在也干完了,叛贼脸上的表情就是这么说的。我们其余的人被告知要排好队,迅速动身。

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安德森维尔。是什么鬼地方?有谁听说过吗?我们转场过去,需要行走五天。假如有什么地方不值得千里迢迢赶过去的话,那这地方就肯定算一个。一路上,我们用来维持体力的东西就只有野地里的脏水,以及受潮的、黏糊糊的玉米面包——叛贼是这样指称那玩意儿的。要我说的话,那既不是玉米,也不是面包。“黄裤腿”派出一整个团的士兵负责押送我们,他们倒也没别的伙食,得和我们一样吃这些廉价的食物。这帮家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惨的兵团:其中的一些人始终在发抖;有些得了大脖子病;还有更糟糕的,模样像是食尸鬼在放牧——指的当然是我们这群失败的羔羊。途中有数百人死去,而那些身上带伤的,肯定是要去天国找外科医生了。尸体被踢到了路边的沟里,像之前被枪杀的黑人士兵一样。另外,肯定也有很多可怜的蓝衣弟兄在田纳西和佐治亚的田沟里永恒长眠了。双脚越来越肿胀,直到无法再裹在靴子里,我们不敢脱鞋,因为脱了就没法再穿回去了。饥饿像是长在肚子里的一块石头,越鼓越大。每多走一步,饥饿的重量就越让人觉得难以支撑。我们满怀着落寞和沮丧之情,被恐惧的潮水浸透了灵魂。行军的第三天,我们遇上了大雷暴,那也只不过是大自然的一首哀歌罢了,唱的是我们此刻的苦难和困厄。眼前的黑暗无法消除,整整一万英亩的暗蓝色和黑色乌云笼罩在天空中,闪电甩出它锋利、耀眼的亮黄油彩,划过树林,响雷震颤天际,像狂暴之人的咆哮。在这之后不久,密集的大暴雨倾泻而下,似在提示死神就要到来。我们脚步沉重,就那样走啊走,有些人赤脚走,还有的人啪嗒啪嗒地拖着靴子。我们的脸瘦成了长圆形的,凋萎无生机,煞白无血色,就像缎花那熟透后银白的籽实心皮。假如身上藏着刀的话,我们恨不得把叛贼那心肝给剁碎。在行军的头两天里,兄弟们总是东张西望,想着只要有机会就去撕烂敌人。约翰说,他的脑海里总是飘浮着鼓手少年麦卡锡的影子。那孩子倾尽全力,尽了应有的义务,却这样轻如鸿毛地死了。约翰还说,自己一遍又一遍地看到那些死去的黑人士兵,他们的尸体被粗暴地扔进壕沟。“冷静点儿,约翰,别胡思乱想。”我说。到了第三天,在大雷暴中,我们遭遇了天气变化的残酷磨炼。死神的太阳烤我们,火焰直入五脏六腑,而死神的月亮大口猛吸我们的鲜血。血流迟缓凝滞了,青春骤然终止,我们感觉自己忽然变成了老人,被漫漫岁月压弯了腰的老人,被整个遗弃了,沮丧又绝望。当兵打仗的人,很少遭遇这般生不如死的疲惫与厌倦,可以说从未有过。

我们来到了这成员庞杂的人群中,看到了大批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可怜人。他们曾经是联邦军队的士兵,军队很可能有一千顶帐篷吧,希布雷式样<sup><a id="noteBack_2" href="#note_2">[2]</a></sup>的,还有A字形的。我们抵达的城市,路中间的一条泥道,将“城区”分成两半,另有五十条小路延伸进入这些奇异的居住地。这里肯定有三千个战俘,或许更多,很难算出精确数目。高高的原木隔栅之外,那些愁苦的歪歪扭扭的树木,看上去也是一副囚犯的模样。战俘营的几座岗楼监视着我们,楼里关的全都是爱尔兰人。到处有看守者在把风,火枪斜扛在肩上,还有一些邦联士兵坐在附近,几杆长枪竖着架在身边,也许是在等待命令,等着把我们给灭掉。到处都是臭烘烘的,大概只有魔鬼的巢穴才能如此恶臭冲天吧。到处都是秽物的污痕,就像结了一层厚厚的污秽的硬壳,把所有能生长的东西一概杀灭。我们可以看到士兵们在粪坑

边拉屎,那洼坑毫无遮挡,跟野地一般开阔,士兵们瘦骨嶙峋的屁股恍惚呆滞。我们在一顶帐篷里坐下,十三个人,我和约翰以及丹,还有其他人。丹紧靠着我们,因为他想起了一些事,心中满是恐怖与黑暗。他说这一切,自己以前全都看到过,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起初没听明白。长途步行让丹的情况变得很不妙,他双脚在淌出看似黄水的东西。假如这里有外科医生的话,那肯定也是去休假了,我们根本就没见过医生。该死的看守弄了两个黑人丢在我们这一组当中,根据他们咧嘴奸笑的样子判断,他们可能认为这样安排挺幽默的。那两个黑人中的一个,在战场上被敌人抡着马刀狠狠地砍中,一只手当场就折断了,几个脚趾也没了。他倒在脏乎乎的地面上,整日整夜地呻吟着,看上去急需医生治疗的样子。我能做的一切,就只是看着他。他的朋友试图给他擦身,但我觉得这不管用,因为他全身都太疼了,哪里都有溃烂的伤口。那朋友说他名叫迦太基·戴利,他说话之前对着我们端详了一番,想探察出我们是不是仇视黑人。我们当然不是那种人。接着,那个黑人告诉我们,他俩参战打仗已经有一年了,并且亲眼目击了在弗吉尼亚的军事行动,也曾到了里士满的城墙之下<sup><a id="noteBack_3" href="#note_3">[3]</a></sup>。看来这是个正直可靠的人,真心关爱和照顾着他的朋友。他说,倒霉黑人同伴叫伯特·卡尔霍恩。

年轻的伯特·卡尔霍恩急需一个医生,这是我的见解,但他妈的一个医生也没。整个战俘营到处都是需要就医的人。帐篷构成了我们这条小小的快活巷道,而这里的监管人是中尉斯普拉格。不管你问他什么问题,他都是哈哈大笑,仿佛是在说,你们这些肮脏的蓝衣小家伙真搞笑。我们让他开心得不得了。我问负责看守的那个卫兵,能不能做点什么,来救一救伯特·卡尔霍恩,这家伙也哈哈笑了,我们就像是在努恩先生剧场上演了一幕滑稽戏,而且根据他们的笑声来推断,我们差不多可以去南方巡演吧。

“那小弟的手就要掉下来了,只靠一丝皮肉连着,”我说,“你们不能找个医生来吗?”

“医生可不会管一个黑鬼的。”那看守说。他是个下士,名叫基德。

“这人病得这么重了,你们不能见死不救的,不是吗?”约翰说。

“我不知道。”下士基德说。

在这之前,基德可是想着跟我们干仗的,他应该想到这个才对。帐篷里跟我们一起的,还有个黑头发的家伙,他要我们停止为伯特·卡尔霍恩寻求救助,说只要是帮助黑鬼的人,都会被开枪干掉。说黑鬼之所以被放到我们当中,就是为了测试我们的立场,找出站错队的人。说他昨天才看到一个看守枪毙了一个蓝衣军士,就因为那人问了跟约翰·柯尔同样的问题。我望向约翰,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只见约翰缓缓地点了点头,像个贤明智者。“我想我应该懂了。”他说。

伯特·卡尔霍恩死了,但他不是唯一的一个。阴郁的冬天带着那冰冻刺骨的灵魂到来了。取暖的柴火,我们连一根都没有。一半囚犯都不再有鞋子穿,我们所有人的衣服也都破旧残损,有点儿御寒衣物简直成了奢望。夏季和秋季当兵时,我们已经感受到了物资短缺,但到了冬季,无情的寒冷像老鼠般啃咬我们的皮肤,一切就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了。在营地东边的角落,叛贼们开挖了一个又长又宽的土坑,把每天的死尸倒进去,大概每晚都有三十几人,有时候更多。除了那污秽恶心的玉米面包,我们没有其他任何食物,即便是这样令人作呕的面包,我们每天也只能分到三个指头厚的一块。善心的上帝啊,你要我们如何靠这不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活下去呢?日子一周周地过去,我们默默祈祷,期盼着林肯先生安排交换战俘,就像之前那样,但中尉斯普拉格乐颠颠地告诉我们,林肯先生说啦,他不想换些骷髅架子(指的就是我们)回去。“叛军战俘们有北方的粮食喂着,都吃得胖乎乎、圆嘟嘟的,把他们拿来交换被俘的联邦战士的骷髅架子,怎么想都不划算。”荷默·斯普拉格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我们就是这么的好笑,是他笑料的源泉,长河般的源泉。

我们躺在那里,一周又一周。四处转悠或者晃荡都没什么意义。粪坑到处都是,那种恶臭是没经历过的人永远想象不出的。从没有人清理过这些粪坑,我可以赌咒,人们可以透过粪坑看到玉米面包那漫长的前世今生,可怕的历史。现在夜晚的温度很低,远远降到了温度计的极限以下。我们就像一窝鼻涕虫那样,紧紧交叠在一起睡觉。我们人堆的外围,寒霜冷得刺骨,人们很可能在睡梦中冻死,很多人确实也就那么死了,随后就被扔进坑道里。六个月过去,我们不再像以前那么在乎了。我们照旧在煎熬中挣扎求生,有时也偷偷想着干脆死了算了。丹·菲兹杰拉德瘦得不成人形,只剩骨头架子了。约翰也是。我也是。一个人饿得那么瘦了居然还能喘气,还能移动,这简直不可思议。

南边的角落里关押的是叛军自家的一些囚犯,他们被关在一处特别的营房中,不断接受审讯拷问,然后被带出去枪毙。他们自己的人已是如此,我们还能有什么机会?林肯先生,请给我们一些消息。林肯先生,我们可是为你扛枪打仗的啊!别把我们扔在这里。中尉斯普拉格一定是魔鬼的儿子,因为他嘎嘎嘎地笑了又笑。他笑,也许是因为只能笑吧,否则的话,他会猛扯自己的头发,恐怕要疯掉。他们也不是克扣我们的口粮,他们自己能得到的吃食也极为稀少,因此,现在差不多是一群骷髅架子看管着另一群骷髅架子。我看到很多看守也没鞋子穿,这见鬼的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我们是要建立怎样的世界?我们说不上来。我觉得,不管什么世界,反正就是到了末日。我们来到了时间的尽头,就是在这鬼地方。就像该死的《圣经》里说的那样。我们怎么会躺到了这里,有人看着,被关在四面墙壁之内,关在这林地包围的营地之内,而寒冬那疯狗在啃咬我们,牙齿在刮擦撕扯我们的四肢。这他妈的到底是为了什么?约翰留意着迦太基·戴利,以防那终极坏事的发生,虽然看不看也差不多。约翰不为他说话,也不说他的坏话,但总是乐意让他分享一点儿自己的玉米团,因为看守连一小口吃的都不给迦太基。连一点儿碎屑残渣都不给。约翰自己的口粮也几乎等于零,不过还是分一半出去,把玉米面包从中间撕开,没人看见的时候就偷偷递给迦太基。长达三四个月,日复一日,我都为这事望风。不得不说,活人那身骨头能聚能凸出来这么多,真让人惊诧。我能看到他屁股上的骨头,还有他腿上的骨头,在膝盖这里就显得粗大了很多。他的胳膊简直像从干死的枯树上砍削下来的细枝条。

注释

<a id="note_1" href="#noteBack_1">[1]</a>卡拉汉(Callaghan),此名源于爱尔兰,有“爱教堂者”或“头部光亮”的意思。

<a id="note_2" href="#noteBack_2">[2]</a>美国军官希布雷(Sibley)设计于1856年的锥体帐篷款型,可容纳十二人左右。

<a id="note_3" href="#noteBack_3">[3]</a>这里是指北方军队于1861年7月进攻南方邦联首府里士满,遭遇惨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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