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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可以说—虽然这是一个正常的,而不是病态的例子—这个女孩是例外的“反常”,她仅仅不像别的女孩受到那么多的监视而已。如果“有教养的”少女的好奇心和欲望不以行动反映出来,它们仍然以幻觉和游戏的形式存在。以前,我认识一个非常虔诚、天真得令人困惑的少女—后来她成了一个完美的女人,充满母爱,忠贞不贰—有一晚她抖抖索索地对一个年长的女人推心置腹地说:“在一个男人面前脱光衣服该是多么美妙啊!设想一下你是我的丈夫吧”;她开始脱衣服,激动得全身哆嗦。任何教育也不能阻止女孩子意识到她的身体,梦想自己的命运;至多只能强加给她严格的压抑,这种压抑随后要成为她的性生活的沉重负担。相反,比较理想的是教会她毫不自满和毫无羞耻地接受自己。
我们之中有好几个人在假期中成了“大姑娘”,另一些人读中学时已经是大姑娘了,于是一个接一个到院子的洗手间去,她们像女王接待臣民一样,坐在她们的王座上,而我们去“看血”。
现在,可以理解少女在青春期要忍受怎样的戏剧冲突了:她不接受她的女性身份,就不能变成“一个大人”;她已经知道,她的性别使她注定有一种割裂的、固定的生存;如今她在一种不洁的疾病和一种晦暗的罪行的形式下发现了她的性别。首先,她的低人一等只作为一种缺失而被把握,缺少阴茎变成了玷污和错误。她在向未来迈进时是受伤的、可耻的、不安的、有罪的。
对大多数少女来说,事情都以同样方式发生。她们之中的许多人害怕将她们的秘密告诉周围的人。有个女友告诉过我,她没有了母亲,和父亲还有一个小学女教师生活在一起,在别人发现她来月经之前,她藏起弄脏的内裤,在恐惧和羞耻中度过了三个月。甚至农妇,由于她们知道动物生活粗俗的一面,可以说有抵抗力了,但由于在农村中月经仍然有禁忌的性质,她们也怀着恐惧感到这种诅咒,我认识一个年轻的农妇,她整个冬天在冰冷的溪水里偷偷地洗她的内裤,甚至湿漉漉地又穿在身上,掩盖她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可以举出上百个相同的例子。甚至承认这惊人的不幸也不是一种解脱。无疑,很少有母亲粗暴地打女儿的耳光,说道:“笨蛋!你太年轻了。”但不止一个母亲表现出恶劣情绪;大多数母亲不给孩子足够的指点,孩子对第一次月经带来的新情况忧心忡忡,她寻思,将来是不是还有别的意料不到的痛苦;或者她设想,今后,一个男人在场或者与之接触,她就会怀孕,她对男性感到真正的恐惧。即使人们以明智的解释使她免除这些焦虑,也不能使她轻易地获得心境平静。以前,女孩会有点自欺地把自己设想为没有性别的存在,也有可能不这样想自己;她甚至会梦想,有天早上她醒来时变成男人;现在,母亲和阿姨、婶婶带着恭维的神情窃窃私语:“眼下这是个大姑娘了。”女人群体获得胜利,她属于她们。她无可挽回地列入女人的一边。她也许会为此而骄傲,她认为自己变成了一个大人,她的生存就要发生激变。例如,蒂德·莫尼埃<a id="jzyy_1_693" href="#jz_1_693"><sup>(60)</sup></a>叙述道:
<a id="jz_1_634" href="#jzyy_1_634">(1)</a>朱迪特·戈蒂埃在她的回忆录中叙述,当别人把她从奶妈那里拉走时,她哭得那样伤心和萎靡不振,以致不得不让她们重新聚在一起。直到很久以后她才断奶。—原注
这一整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这不可能。我会醒过来的。妈妈搞错了,这会过去的,再也不会复返……第二天,我悄悄地起了变化,弄脏了内裤,我必须面对其他人。我仇恨地望着妹妹,因为她还不知道,因为她不知不觉地突然拥有对我的压倒性优势。然后,我开始憎恨男人,他们永远也不会经历这个,却知道这个。最后,我也憎恨女人这样平静地接受下来。我有把握,如果她们知道我身上发生的事,都会幸灾乐祸地这样想:“这下轮到你了。”当我看到一个女人时,我心里想,这又是一个。那又是一个。全世界都骗了我。我走路不便,又不敢跑。大地、太阳晒热的绿树、食物,都仿佛发出一种可疑的气味……月经过去了,我违反理智地重新希望不会再来。一个月后,必须向事实让步,最终承认事情不妙了,这回是目瞪口呆了。此后,在我的记忆中有一个“以前”。我的余生只是一个“以后”。
<a id="jz_1_635" href="#jzyy_1_635">(2)</a>这种理论是由拉康博士在《个体形成中的家族情结》中提出的。这个具有头等重要意义的事实,能解释在发育过程中,“自我保留着这出戏模棱两可的形象”。—原注
突然,我想起两件事:几个月前,卡奇、妈妈和我,我们散步回来,遇到了普里瓦的老医生,他有着雪白的大胡子,像个樵夫一样爽直,他望着我说:“夫人,您的女儿,她长大了。”我莫名其妙地立马憎恨他。不久,妈妈回到巴黎后,在五斗橱里整理一叠新的卫生巾。卡奇问:“这是什么?”妈妈摆出那副大人的自然神态,透露一部分,却保留大部分秘密:“这是稍后给柯莱特的。”我一言不发,提不出任何问题,憎恨我的母亲。
<a id="jz_1_636" href="#jzyy_1_636">(3)</a>在《蓝色的橘子》中,雅絮·戈克莱尔这样谈到她的父亲:“我觉得他的好脾气像他的不耐烦一样可怕,因为什么也不能给我解释,是什么能够导致他的好脾气……我拿不稳他脾气的变化,我觉得是受到一个神灵的任意支配,我不安地畏惧他……我抛出自己的话语,就像要玩抛钱币猜正反面的游戏,心里想,我的话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呢。”下文,她又叙述这则轶事:“有一天,我受到责备后,开始碎碎念:旧桌子、地板刷、炉子、大盆、奶瓶、有柄小平底锅,等等,我的母亲听到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几天以后,我试图用我的碎碎念软化又一次责备我的母亲,这一回结果不妙。我不但没有令她快乐,反而使她加倍严厉,给我带来补充惩罚。我寻思,大人的行为无疑不可理解。”—原注
在这种激动的中心,是突如其来而封闭的悲剧。一天晚上,我在脱衣服时,以为自己生病了,这使我害怕,我小心翼翼,什么也不说,希望第二天会过去……四个星期以后,疼痛又出现了,更加强烈。我悄悄地把短裤扔到浴室门背后放脏衣服的篮子里。天气非常热,走廊里的菱形地砖在我的光脚下是温热的。当我回到床上时,妈妈打开了我的房门,她给我解释这件事。我记不起那一刻她的话对我产生的效果,当她轻声说话时,卡奇突然把头伸进来。看到这张好奇的圆脸,使我激动起来。我朝她嚷嚷,叫她走开,她害怕地消失了。我恳求妈妈去打她,因为她进来之前没有敲门……妈妈的平静,她有点高兴和内行的神态,终于使我失去理智。她走了以后,我陷入到茫茫黑夜中。
<a id="jz_1_637" href="#jzyy_1_637">(4)</a>Maurice Sachs(1906—1945),法国作家。引文出自《巫魔夜会》。
有时,在可以称之为前青春期,即月经出现前的时期,女孩还没有厌恶自己的身体;她对变成女人很骄傲,满意地窥测胸部的成熟,用手帕垫在胸衣里面,在年长女子周围自炫;她还没有明白在她身上产生的现象的意义。初潮向她揭示了这意义,羞耻感出现了。如果羞耻感已经存在,从这时起就会确定和加剧。所有的叙述是一致的:不论孩子是不是事先得知,这件事在她看来总是令人厌恶的和屈辱的。她的母亲常常忽略了事先提醒她;有人指出过<a id="jzyy_1_692" href="#jz_1_692"><sup>(59)</sup></a>,母亲更愿意向她们的女儿透露怀孕、分娩,甚至性关系的秘密,而不是月经的秘密;这是因为她们也害怕这种女性奴役,这种害怕反映了男性古老的神秘恐惧,她们又转移到后代。当女孩发现内裤有可疑的血迹时,以为患了腹泻、致命大出血、一种可耻的疾病。根据一八九六年哈夫洛克·蔼理士所做的一项调查,在美国中学的一百二十五名女生中,有三十六名在初潮时对此一无所知,有三十九名只有模糊的了解;就是说,她们当中有一半以上的人处在无知之中。在海伦妮·多伊奇看来,一九四六年时情况几乎没有改变。哈夫洛克·蔼理士援引了一个少女的例子,她投入圣旺地区的塞纳河,因为她自以为染上了一种“闻所未闻的疾病”。施特克尔在《给母亲的信》中,还叙述了一个企图自杀的女孩的故事,她在月经中看到玷污她心灵的下流行为的迹象和惩罚。少女害怕是很自然的,因为她觉得生命离她而去。根据克莱恩和英国精神分析学派的调查,在女孩看来,血表明内部器官受伤。即使听取了慎重的劝告,她可以避免过于强烈的焦虑,却仍然感到羞耻和肮脏,她跑到盥洗室,尽量洗涤或者藏起弄脏的内裤。在柯莱特·奥德里的《在回忆看来》这本书中,可以找到这种体验的典型例子:
<a id="jz_1_638" href="#jzyy_1_638">(5)</a>Charles Maurras(1868—1952),法国作家,右翼政治家,主持《法兰西行动报》,曾支持墨索里尼、佛朗哥、贝当,因而被监禁,死前获得赦免。
这种羞耻心导致女孩行动笨拙,动辄脸红;脸红使她愈发胆怯,成为嫌恶的对象。例如<a id="jzyy_1_691" href="#jz_1_691"><sup>(58)</sup></a>,施特克尔叙述一个女人,“她少女时,脸红到病态的程度,红得很厉害,以致在一年中,她借口牙痛,在脸上缠上绷带”。
<a id="jz_1_639" href="#jzyy_1_639">(6)</a>“……已经开始使用他的小鸡鸡,有一天,他的保姆们在上面装饰美丽的花束、美丽的丝带、美丽的花朵、美丽的绒毛,并在手里把玩,像赏玩一枚古物,以消磨时间。当它抬起前端撒尿时,令她们非常高兴,她们哈哈大笑。有一个保姆称它为我的小狒狒,另一个称它为我的鸡巴,还有一个称它为我的放荡的根,再有一个称它为我的香肠、我的塞子、我的捣棍、我的推杆、我的拨杆……”—原注
我要忍受家里人不断评头论足引起的、对自己身体的自卑感……我的母亲过分虚荣,总是特别希望看到我仪表漂亮,她总是有一大堆细小的地方让女裁缝注意,要掩盖我的缺点:塌肩,臀部太大、太平坦,乳房太丰满,等等。我有几年头颈鼓胀,她不允许我露出颈部……由于我的脚在青春期很丑,别人因我的走路姿势而评点我,我感到特别难受……在这一切当中,肯定有真实的成分,但他们使我非常不幸,尤其像<i>backfisch</i><a id="jzyy_1_690" href="#jz_1_690"><sup>(57)</sup></a>,我有时那样胆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我遇到一个人,我的第一个想法总是“我怎样才能藏起我的脚呢”。
<a id="jz_1_640" href="#jzyy_1_640">(7)</a>见阿·巴林特《孩子的内心生活》第101页。—原注
父母的态度往往助长向女孩灌输对自己外貌的羞耻心,有个女人说:<a id="jzyy_1_689" href="#jz_1_689"><sup>(56)</sup></a>
<a id="jz_1_641" href="#jzyy_1_641">(8)</a>见卷Ⅰ第一部第二章。—原注
娜嘉是一个富家女,极其聪明;体态优美,有艺术天赋,尤其是一个出色的音乐家;但从童年起,她就表现出很固执,动辄易怒:“她非常看重得到爱,要求大家、她的父母、她的姐妹、她的仆人狂热地爱她,而她一旦得到一点爱,就变得这样苛求,这样专横,很快使别人远离而去;她极其敏感,她的堂表兄弟想改变她的性格,他们的嘲笑使她产生羞耻感,这种羞耻感在她身上扎根。”此外,被爱的需要使她产生不长大的念头,希望始终是个被人宠爱、能要求一切的小姑娘,一句话,这种需要使她一想到在长大,便感到恐惧……青春期过早地到来,羞耻心加上担心长大,使情况大大恶化了:既然男人喜欢肥胖的女人,我就想始终保持极瘦。对阴毛和胸脯发育的害怕,增加了先前的恐惧。从十一岁起,由于她穿短裙,觉得大家在注视她;她穿上了长裙,又对自己的脚和臀部感到害臊。月经出现使她变得半疯;当阴毛开始长出来时,她深信自己是世上唯一有这种怪东西的人,直到二十岁,她坚持要脱毛,“让这种野蛮人的装饰消失”。胸脯的发育加剧这些困扰,因为她始终害怕肥胖,她并不憎恨别人肥胖,但她认为,对她而言,这是一个缺陷。“我并不看重要漂亮,但是,如果我发胖了,这会使我太难为情了,会使我恐惧,如果我不幸发胖,我再也不敢让人看到。”于是,她开始想方设法不发胖,她小心翼翼,用誓言约束自己,祈求、赌咒,她发誓重新五至十次念一篇祈祷,单脚跳五次。“如果我在同一首曲子中四次弹到一个音符,我就同意发胖,再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爱。”她终于决定不吃饭。“我既不想发胖和长大,也不想长得像一个女人,因为我想始终是个小姑娘。”她庄严地决定不再进食;她向母亲的恳求让步,打破这个誓愿,于是人们看到她几小时跪在那里,书写誓言,又撕掉。她十八岁时,她的母亲猝然去世,她强迫自己节食:两碗清汤,一个鸡蛋黄,一匙醋,一杯茶,再掺上一整只柠檬的汁,这就是她一整天所吸收的东西。她饿得发慌。“有几次,我好几小时都在想食物,我饿得心发慌,我咽口水,我咬手帕,我满地滚,我多么想吃东西。”但她抵抗住诱惑。尽管她很漂亮,却认为自己的脸虚胖,长满了水疱;医生说没有看到,她就说他什么也不懂,他不善于“看出在皮肤和肉之间的水疱”。她最终与家人分开,躲在一个小公寓里,只接待看守和医生,她从来不出门,也好不容易才接待她父亲的拜访,有一天他对她说,她面色很好,引起她旧病复发,她担心有一张胖脸、脸色鲜艳、肌肉鼓出。她几乎总是生活在黑暗中,她不能忍受被人看见,甚至希望隐形。
<a id="jz_1_642" href="#jzyy_1_642">(9)</a>除了弗洛伊德和阿德勒的著作以外,还有大量的文学作品谈到这个题目。亚伯拉罕第一个提出这个观点:小女孩把她的性器官看成残缺引起的伤口。卡伦·霍妮、琼斯、雅娜·朗普特·德·格鲁特、海·多伊奇、阿·巴林特,都从精神分析的观点研究过这个问题。索绪尔试图将精神分析与皮亚杰和吕凯的观点调和起来。还可以参阅波莱克的《儿童对性别差异的想法》。—原注
这种厌恶在许多少女身上表现为希望变瘦,她们不再想进食;如果别人强迫她们吃,她们会呕吐;她们不断注意自己的体重。另一些少女变得病态地胆小,走进客厅或者上街是一种酷刑。有时由此而产生精神病。一个典型的例子是,雅内<a id="jzyy_1_688" href="#jz_1_688"><sup>(55)</sup></a>在《困扰和精神衰弱症》中,以娜嘉的名字描绘的病例:
<a id="jz_1_643" href="#jzyy_1_643">(10)</a>阿·巴林特的引文。—原注
在这不安时期中发生的事,就是这孩子的身体变成女人的身子,开始有肉感。除非腺的功能发育不良,仍然停留在孩子阶段,大约在十二三岁时,青春期的危机开始了。<a id="jzyy_1_687" href="#jz_1_687"><sup>(54)</sup></a>这个危机在女孩身上比在男孩身上要早开始得多,带来重要得多的变化。女孩不安和沮丧地面对它。正当乳房和体毛开始发育时,会产生一种感情,这种感情有时变得自豪,但起初是羞耻;突然,孩子表现出羞耻心,她拒绝赤身裸体,即使是面对她的姐妹们或者对她的母亲亦然,她怀着惊讶与恐惧观察自己,焦虑地窥测这坚硬的乳核在乳头下出现,在肿胀,有点儿疼痛,而在不久以前乳头还像肚脐一样无伤大雅。她不安地感到,自己身上有一个容易受伤的地方,无疑,这种伤痛比起灼伤和牙痛是很轻微的;但是,不管是受伤还是生病,疼痛总是不正常的;而年轻的胸脯通常汇聚着某种无声的怨恨。有样东西正在掠过,这不是一种病,而是意味着生存的法则本身,但却是斗争和撕裂。当然,从出生到青春期,女孩长大了,不过她从来没有感到自己长大,日复一日,她的身体向她呈现出一件准确而完成的东西;如今,她“发育了”,这个词本身令她害怕;生命现象只有在找到平衡和具有一朵鲜花、一头毛皮光鲜的动物的凝固面貌时,才令人放心;但在胸脯发育时,女孩感到这个词的模棱两可:活生生。她既不是金子,也不是钻石,而是一个古怪的、活动的、不确定的物质,在这物质的中心,正在进行不纯的炼金术。她习惯披长发,飘拂如一束细丝,但在腋下和肚子下部新生的体毛,让她变成动物或者海藻。不管她是不是预先知道,她在这些变化中都会预感到让她脱离自身的最终目的;她被抛入超出自身生存时刻的生命循环之中,她猜测到使她注定属于男人、孩子、坟墓的附属性。乳房就本身而言,显得像无用的、不得体的增生。手臂、大腿、皮肤、肌肉,甚至人坐在上面的圆滚滚的臀部,一切至今都有明显的用途;只有被确定为小便器官的性器官有点暧昧不清,但它是隐秘的,他人看不见。乳房展现在羊毛套衫、罩衫下面,小姑娘与自身混同的这部分身体,显现为肉体;这是他人观察和注意的对象。有个女人对我说过:“我穿了两年短披肩,遮住我的胸脯,我感到非常难为情。”另外一个女人说:“我还记得与我同龄的一个女友,比我更早发育,她弯下腰来拣球时,我通过她的胸衣缝隙看到两只已经很沉重的乳房,这时我感到奇怪的慌乱,看到这个如此接近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就要按这模样长成,我为自己感到脸红。”另外一个女人对我说:“十三岁时,我穿着短裙,光着大腿散步。有个男人笑着指出我的腿肚长得太鼓出。第二天,妈妈让我穿上袜子,加长我的裙子,但我永远忘不了<b>别人观察</b>我使我突然感到的打击。”女孩感到她的身体摆脱了她,它不再是她的个体性的明晰表现;它变得陌生;同时,她被他人当做一件东西把握,在街上,别人盯住她看,开始评头论足;她想隐没不见;她担心变成肉体,担心显露她的肉体。
<a id="jz_1_644" href="#jzyy_1_644">(11)</a>引自《女人身上阉割情结的根源》,原载于《国际精神分析杂志》(1923—1924)。—原注
……她在城里漫步,她看到和听到的东西似乎没有完结,她身上有着这种不安。她匆匆地做某件事,但这绝不是本该要做的事……在这个季节漫长的黄昏之后,她在全城大步走着,她的神经像忧郁的爵士乐音符在颤动,她的心变得僵硬起来,仿佛停止跳动。
<a id="jz_1_645" href="#jzyy_1_645">(12)</a>参阅蒙泰朗《毛毛虫》、《夏至集》。—原注
正是在夏天,弗兰淇对自己是弗兰淇而感到恶心、疲惫。她憎恶自己,她变得飘忽不定,成了一个在厨房里逛来逛去、什么也干不了的人:又脏又饿,又可怜又忧愁。她还是一个有罪的女人……今年春天是一个没完没了的古怪的季节。事物开始改变,而弗兰淇不明白这种改变……在绿树和四月的鲜花中有某种东西使她变得忧愁。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忧愁,但正由于这古怪的忧愁,她觉得自己本该离开城市……她本该离开城市,跑到远方。因为今年滞留不去的春天懒洋洋的,甜蜜蜜的。漫长的下午慢慢流逝,春天绿色的温柔令人心碎……许多东西突然令她想哭。有时,一大清早,她走到院子里,久久地待在那里,凝望黎明;仿佛一个问题在她心里出现,而天空不予回答。以前她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物:晚上她散步时望见的屋里的灯火,从一个死胡同里升起的陌生的声音,开始触动她。她望着灯光,倾听声音,内心有样东西在等待中绷紧了。但灯光灭了,声音沉默了,尽管她等待,这就是一切。她担心这些东西让她突然寻思自己是谁,她在这个世界上要变成什么,为什么她待在这里,正在望着灯光或者在倾听,或者在注视天空,独自一人。她害怕起来,她的胸脯奇怪地抽紧了。
<a id="jz_1_646" href="#jzyy_1_646">(13)</a>Karl Abraham(1877—1925),德国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的弟子。
在上面所引的卡森·麦卡勒斯的作品中,对这不安的一刻有长篇描写。
<a id="jz_1_647" href="#jzyy_1_647">(14)</a>见卷Ⅰ第一部第二章。—原注
她知道,她并不希望自己成为所说的那样,她压根儿不想死。但她话语的激烈似乎使她满足……
<a id="jz_1_648" href="#jzyy_1_648">(15)</a>在某些情况下,这种相似是很明显的。—原注
她突然感到深深的不幸。月光从打开的房门涌进来,她的眼睛盯住被月光一分为二的厅堂的黑暗。她忍受不住。她一跃而起,发出夸张的轻轻的叫声:“噢!我多么憎恨全世界!”她于是跑到山里藏起来,惊恐而愤怒,受到似乎充满宁静的屋子的沉郁预感的追逐。她在小径中踉踉跄跄,又开始喃喃自语:“我想死,我想死掉。”
<a id="jz_1_649" href="#jzyy_1_649">(16)</a>参阅哈夫洛克·蔼理士(Henry Havelock Ellis,1859—1939,英国性心理学家)《水神主义》。—原注
甚至玛格丽特·肯尼迪笔下随和的泰莎也感到这种古怪的紊乱:
<a id="jz_1_650" href="#jzyy_1_650">(17)</a>哈夫洛克·蔼理士《性心理研究》第十三卷。—原注
艾米莉为了凉快,坐在没到肚子的水里,几百条小鱼用好奇的嘴搔痒她每一寸身体;简直是毫无感觉的轻吻。最近,她憎恶别人触摸她,这令人讨厌。她不能再忍受下去,她从水里出来,穿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