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娜·德·波伏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她过于关注自己,以致什么也看不见;她只理解在他人身上为自己熟悉的部分;对与自己的情况和经历不合拍的东西,她都格格不入。她乐于丰富自己的经验,她想经历恋爱中的女人的迷醉和痛苦、做母亲的纯粹快乐、友谊、孤独、眼泪、欢笑,但由于永远不能给予,她的感情和激动是制造出来的。无疑,伊莎多拉·邓肯真正为她的孩子们的夭折哭泣。但当她用戏剧性的夸张动作把他们的骨灰撒到大海中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女演员;人们阅读《我的一生》中她叙述自己的悲哀这一段时,会感到不舒服:
她有些特殊的东西,是我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看不到的。别人可能有同样的妩媚,比她漂亮得多,却远远不如她。别人也许并不赞赏她,但她有某种理想的迷人的东西,迫使人们去关注她。看到她这样细腻,这样轻巧,简直像一缕思绪……
我感到自己身体的温热。我朝着伸开的裸露的双腿、我的酥胸、我总在活动而且起伏不定的双臂垂下目光,我看到,十二年来我是疲倦了,这胸膛总是隐隐作痛,这双手打上了悲愁的印记,当我独自一个人时,眼睛里很少是没有眼泪的。
我也回忆起一个少妇,一天早上我在咖啡馆的洗手间遇到她;她手里拿着一朵玫瑰花,神态有点醉醺醺;她把嘴唇凑近镜子,仿佛要喝下她的映像,她微笑着喃喃自语:“真可爱,我真可爱。”自恋的女人既是女祭司,又是偶像,带着荣耀的光环翱翔在永恒的中央,跪拜的人从云朵的另一边崇拜着她,她是瞻仰着自己的天主。梅耶罗夫斯基夫人说:“我爱自己,我是我的天主!”成为天主,就是要实现自在与自为两者不可能做到的综合,一个个体认为能成功地做到这一点时,感到这是快乐、兴奋和充实的特殊时刻。卢塞尔十九岁时有一天在阁楼里感到头颅周围有一圈光轮,怎样也治不好她的病。在镜子里看到自己容貌的—她认为是受到自己意识的激发—美、愿望、爱情、幸福的少女,在整个一生都力图汲取这炫目的启示所给予的许诺。“我爱的是你,”玛丽·巴什基尔采娃有一天对她的映像这样说。另外一天,她写道:“我那么爱自己,我让自己这样幸福,以致我吃晚饭时像个疯子似的。”即使女人不具备无可挑剔的美,她也会看到自己脸上隐约显出心灵的特殊财富,这足以使她陶醉。克吕登纳夫人在小说中借瓦雷丽的容貌描绘的自画像是这样刻画的:
少女可以在自我崇拜中汲取勇气,接近令人不安的未来,但这是必须很快超越的一个阶段,否则未来会重新封闭。将情人禁锢在夫妇内在性中的恋爱中的女人,让他和她一起注定死亡。自恋的女人在她想象的分身中异化时,也自我虚无化。她的回忆凝固了,她的行为一成不变,她反复说同样的话,反复做同样的动作,这些动作逐渐失去全部意义,那么多的“私人日记”或者“女性自传”给人的贫乏印象由此而来;女人一心关注奉承自己,一无所成,绝不让自己有所作为,膜拜的是虚无。
我坐在镜子前面。我很想更加美丽。我同我像牝狮鬃毛一样的头发搏斗。从梳子底下迸出光芒。我的头是一轮红日,位于像一片金光似的竖起的头发中央。
她的不幸是,尽管她自欺,她却了解这种虚无。在一个个体和他的分身之间,不会有真正的关系,因为这个分身并不存在。自恋的女人经历彻底的失败。她不能把自己看做整体和全部,不能维持成为自在自为的幻想。她的孤独,正如一切人的孤独,是作为偶然性和无依无靠来感受的。因此—除非有变化—她注定不停歇地逃向人群、声音和他人。认为她将自己选择为最高目标,便可以摆脱附属性,那是大错特错了,相反,她陷入最严重的奴役状态;她不依靠她的自由,把自身变成一个客体,这个客体在世界和外在意识中处于危险状态。她的身体和面孔不仅是易受伤害的肉体,时间使它衰老,而且实际上,装饰偶像,给它造一个底座,为它建造一座神庙,这是一项代价昂贵的事业,我们已经看到,为了将自己的形态刻在不朽的大理石中,玛丽·巴什基尔采娃愿意同意一门金钱婚姻。男性的财产支付黄金、熏香和没药的费用,伊莎多拉·邓肯或者塞西尔·索雷尔把这些东西放在她们的宝座脚下。既然男人对女人来说体现了命运,女人一般正是通过受她们支配的男人的数目和质量,衡量她们的成功。但相互性在这里重新起作用,企图以雄性作为工具的“螳螂”不能由此摆脱他,因为要想束缚住他,她应当取悦他。美国女人想成为偶像,把自己变成她的崇拜者的奴隶,她只是通过男人和为了男人才打扮、生活和呼吸。事实上,自恋的女人和高级妓女一样是从属他人的。如果她要摆脱一个特定男人的控制,那就要接受舆论的束缚。她与他人的这种联系,并不带来交换的相互性;如果她寻求通过他人的自由使自己获得承认,同时又承认自由是通过活动达到的目的,她就不会再是一个自恋的女人。她的矛盾态度,就是她要求世界给予她价值,却否认这个世界的一切价值,因为在她看来只有自己具有重要意义。外人的赞成是一种非人的、神秘的、任意的力量,必须力图运用魔力制服它。自恋的女人尽管表面上狂妄,却知道自己受到威胁;因此她惴惴不安,敏感易怒,不断处在戒备状态;她的虚荣心永远得不到满足;她越衰老,便越是焦虑地寻找颂扬和成功,越是怀疑她周围的人在制造阴谋;她失去理智,烦恼不安,陷入自欺的黑夜之中,往往最终在她周围建造起偏执狂妄想。这句话特别适用于她:“谁想拯救自己的生活,谁就会失去它。”
塞西尔·索雷尔准备去赴约会,她这样打扮自己:
<a id="jz_1_966" href="#jzyy_1_966">(1)</a>参阅海伦妮·多伊奇《女性心理学》。—原注
回家后我脱掉衣服,赤身裸体,被我身体的美惊呆了,仿佛从未见过似的。必须造一座我的塑像,但怎样塑造呢?不结婚这几乎是不可能办到的。绝对必须造像,否则我会变丑,变质……必须找到一个丈夫,哪怕就为了造出我的塑像。
<a id="jz_1_967" href="#jzyy_1_967">(2)</a>François de La Rochefoucauld(1613—1680),法国公爵,古典主义散文家,著有《箴言录》,抨击了利欲心。
“肉体快感”这个词在这里是模糊的、不恰当的。使心灵满足的是,被欣赏的面孔在那里,在此时,是既定的、无可怀疑的,而精神需要证明自身存在。整个未来积聚在这片光芒中,它的框架形成一个世界;在这狭窄的范围之外,事物只是一团无序的混沌;世界压缩成这块玻璃,有个形象在其中发出光辉,这是独一无二的形象。每个沉浸在映像中的女人,支配着空间和时间,她是唯一的,至高无上的;她对男人、财产、光荣、情欲有一切权利。玛丽·巴什基尔采娃是这样迷恋自己的美,以致想把它固定在不朽的大理石中,她正是希望使自己不朽。
<a id="jz_1_968" href="#jzyy_1_968">(3)</a>Emmanuel-Joseph Sieyès(1748—1836),法国教士和宪法理论家,著有《论特权》、《什么是第三等级》等。
我对天赋不是那么自负,更令我得意的是常常照镜子时里面反映的形象,但在我身上这种天赋如此强有力,我丝毫不怀疑它们……只有肉体快感充分满足我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