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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各行业的普通人——新英格兰传统社会的中流砥柱们——的答案几乎都是否定的,但在3月23日到4月2日之间的夜里,有不同地方的寥寥数人产生过莫名不安的体验。这段时间,也正是年轻的威尔科克斯发疯的时候。搞科学的人感到情绪波动的稍多一些,有四人含糊地提及他们在一瞬之间看见了奇怪的景象,其中一人还说到了对某种不同寻常的事物的恐惧。
我推测,那地方其实只是一个类似山顶的高点——一座丑陋的巨型石堡,伟大的克苏鲁就葬身其中——从海底冒出来了。一想到这底下还可能潜伏着什么东西,我就几乎恨不得马上杀了自己。面对这片冒着黏液、由远古魔神留下的宏伟庄严的罪恶之城,约翰森和他的手下惊畏不已,尽管没受任何人指点,他们一定也猜到了:这地方不属于地球,或者任何一个正常的行星。在大副满怀恐惧写下的一字一句间,我能深切地体会到他的惊畏:对于那些庞大得难以置信的绿色石块,对于那座高得令人眩晕的巨型石堡,对于那些巨大的雕像,以及在“警报号”神龛中发现的刻着古怪神像的浮雕——它们代表的东西令人震惊。
手稿的第一部分到此为止,可一些相关的零散记录给我更多的思考空间——事实上,我根深蒂固的怀疑思想,导致了我对威尔科克斯的不信任。这些令人不解的笔记全是对不同的人梦境的记录,发生的时间都和年轻的威尔科克斯做怪梦的时间段一致。看来,我的叔祖父大费周章地做了广泛的调查,把周围问起来不至于显得鲁莽的朋友问了个遍,让他们汇报夜里做了什么梦,以及前段时间有没有哪天看见过什么值得注意的幻象。他收到的答复多种多样,起码那数量肯定不是哪个没有秘书的普通人能独自处理过来的。别人答复的原始信件没有被保存下来,但他用笔记做了详尽的摘要。
约翰森并不知道未来主义是什么,但他在描述这座城市的时候,用的文字颇得未来主义之神髓,因为他没有直接描写任何具体的建筑或构造,而是仅仅翻来覆去地陈述自己对这地方的整体印象:那些巨大的棱角和石块的表面——这些石块的表面过于庞大,在地球上不可能为任何正常人类所用,且上头刻满了骇人的图画及象形文字。我之所以提及这段关于“棱角”的内容,是因为威尔科克斯在跟我讲述他的噩梦时,曾提及类似的东西。他说,他梦见的那个地方的空间角度很不正常,丝毫不符合欧氏几何学,令人不禁毛骨悚然地联想到不属于我们世界的遥远空间与维度。现在,一个未受过教育的海员在亲眼见识那可怕的现实后,也产生了相同的感受。
4月2日大约下午3时,威尔科克斯的症状突然彻底消失了。他径直从床上坐起,惊讶地发现自己身在家中,且对于3月22日那晚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印象。三天后,医生宣布他没有大碍,他便返回了自己的公寓。可对安格尔教授来说,他不再有用了。他一恢复,那些怪梦便销声匿迹,叔祖父在连续听他讲了一周毫无意义且毫无关联的普普通通的夜梦之后,就不再记录了。
约翰森和手下们登上了这座巨大古城的泥泞坡岸,冒着滑落的危险,顺着湿漉漉的巨石向上攀爬——这东西绝非凡人使用的阶梯。这座浸在海中的堕落之城的上方弥漫着瘴气,连来自天空的阳光都仿佛为之扭曲了。而那具形态和构造难以捉摸至极的石雕透着威胁和神秘的气息,让人第一眼看过去仿佛是凹面,第二眼看去又成了凸面。
手稿继续写道:3月23日,威尔科克斯没有来。叔祖父找上他住的公寓,才知道他突然莫名发起高烧,被送回了位于沃特曼街的家中。头天夜里,他曾经发出高声的叫喊,吵醒了楼里的好几位其他艺术家,接下来要么是昏迷不醒,要么是精神错乱。叔祖父立即致电威尔科克斯家,此后也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状况,叔祖父打听到托比是负责的医生,时常打电话到他位于塞耶街的办公室询问。威尔科克斯那高烧不退的脑子显然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占据了,医生事后谈起时,不禁不寒而栗。他不仅又看见了过去在梦中见过的场景,还疯疯癫癫地提到了一种“高达数英里”的巨物在拖着沉重的步伐四处游荡。他从未完整地描述过这种东西,只偶尔狂乱地冒出一些词句来。托比医生复述了这些词句,令教授坚信,他说的这个东西一定就是他在梦中雕刻出来的那尊无名怪物。医生补充道,威尔科克斯一看见那尊怪物,就会陷入昏迷。奇怪的是,他的体温并没有高出正常范围太多,可他的症状却和真的陷入高烧一般,而不像精神错乱。
尽管这帮探险者除了岩石、软泥和海草外还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但近乎恐惧的情绪已在他们中间散布开来。若不是担心遭其他人的白眼,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恐怕都逃之夭夭了。于是,他们只是漫不经心地搜寻着能够带走的战利品,不过,最后证明这纯属徒劳。
正是这串奇怪的音节引起了安格尔教授的关注,令他不安起来。他用科研般的严谨态度质问了这名雕塑家一番,又以狂热的专注研究起了这块浮雕——一天夜里,那年轻人突然从梦里醒来,困惑地发现自己一身寒意,只裹着睡袍,而手里正在刻这东西。威尔科克斯后来说,我的叔祖父自责年老糊涂了,才没有一开始就认出上面的象形文字和图画。在这年轻人看来,他提的许多问题似乎非常离谱,特别是还问他和一些古怪的异教或社团有没有瓜葛。他还重复保证,如果威尔科克斯是某个广泛散布的神秘异教团体的成员,他一定替威尔科克斯保密,这让后者摸不着头脑。当安格尔教授终于相信,威尔科克斯确实对任何神秘教团组织都一无所知时,他转而要求后者将来做了梦也要向他报告。他得到了稳定的反馈,因为继初次询问之后,手稿还记录了这名年轻人后来每天的访谈。其间他提到了夜间令人发指的梦境,梦中他总是看见一幅可怕的场景,那里布满黑暗的、湿淋淋的巨石;还有一段来自地下的声音,或是智慧生物单调重复地呼喊着难以理解的内容——这内容只能用不成音节的乱语记下来,其中重复得最多的两个音,被写作了“Cthulhu(克苏鲁)”和“R'lyeh(拉莱耶)”。
其中一名葡萄牙人罗德里格斯爬到了那块庞然巨石的脚下,然后发现了什么,大喊起来。其余人闻声跟了上去,然后惊讶地发现那地方有一扇巨大的石门,上面刻着他们已经熟悉的雕纹:那个章鱼与龙的混合体。约翰森说,它看起来就像一扇巨型谷仓的门,而他们之所以都认为这是门,是因为它周围有雕饰华丽的门楣、侧柱和门槛。不过,他们说不准它是像活板门那样平铺在地,还是像户外的地窖门那样斜立着。正如威尔科克斯所描述的,这地方的空间构造全然不对。你甚至无法确定海面和地面是不是水平的,因此,其他一切物体的相对关系似乎也变得缥缈不定。
从这里开始,他突然讲起了梦中的回忆,一个漫无边际的故事,并且赢取了我叔祖父的兴趣。那天的前一晚曾经发生轻微的地震,算是新英格兰多年以来震感最明显的一次了,而威尔科克斯的想象力受到了强烈的激发。他一就寝,就做了个前所未有的梦,梦中有用巨型砖石和高耸入云的岩块砌成的宏伟巨石城,而一切都涌着绿色黏液,隐隐透着邪恶恐怖的气息。所有的墙面和柱子上都覆满了象形文字,然而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阵称不上声音的“声音”:一股混沌的感观刺激,只能凭想象将其转化为声响,他试着用一串几乎无法拼读出来的混乱字母,把这声音表记了出来:“Cthulhu fhtagn”。
布里登在石门上的多个位置推了推,都不见反应。接着,多诺万沿着门的边缘仔细地摸索,每摸到一个点就用力按一按。他继续沿着石头门框向上攀爬——假如这门不是水平铺在地面的话——而所有人心里都在疑惑,这世上为什么会存在如此巨大的门。然后,非常轻缓地,这扇约一英亩见方的巨门的顶部开始下沉,最终停稳了。多诺万又沿侧柱滑了下来——或者是平地跳了过来,回到同伴们的身边。接着,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这巨门诡异地向后退去,在这如棱镜折射的光一般扭曲的奇幻空间中,它古怪地沿着对角线方向挪动,打破了一切物质和透视法的定律。
教授的手稿中写道,这位前来拜访的雕塑家唐突地向他求助,想借助他的考古学知识来识别浮雕上的象形文字。他说话时恍恍惚惚、呆板僵硬,显得矫揉造作、心不在焉;而我叔祖父的回答也有点尖锐,他说这块浮雕如此的新,和考古学沾不上边。但年轻的威尔科克斯的反驳深深打动了叔祖父,以至于将他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住并写了下来。这些话透着一股狂热的诗意,而这种诗意一定也贯穿了他所有的话,而且我后来发现,这股诗意简直就是他的个人标志。他说:“它确实很新,因为是我昨晚梦见一些奇怪的城市时,把它刻出来的。而那些梦比阴森的提尔、深思的斯芬克斯,或者花园环绕的巴比伦更为古老。”
门后的黑暗浓重得仿佛有了实体一般。但幸亏有这片黑暗,他们才没能看清里面墙壁上的某些东西。那些东西像烟雾般从封闭了亿万年的牢笼中迸发而出,拍打着薄膜翅膀,窜向扭曲缩小的天空,霎时间遮天蔽日。刚刚敞开的深洞里腾起一股令人不堪忍受的气味,最后,耳朵灵敏的霍金斯说他听到底下有阵令人恶心的、液体泼溅似的声响。每个人都侧耳聆听,只听见那东西发出滴水的声音,缓缓而笨重地进入了他们的视野,然后摸索着将它那绿色的庞大身躯从黑色甬道中挤了出来,暴露在了这片疯狂之城充满毒性的污秽空气里。
最主要的那篇手稿的前半部分讲了一件非常奇特的事。事情发生在1925年3月1日,一个又黑又瘦、神经兮兮的年轻人带着一块黏土浮雕,激动地找到了安格尔教授。当时,那块浮雕还非常潮湿,像是刚挖出来的。他的名片上写着亨利·安东尼·威尔科克斯,叔祖父认出他是一个非常杰出的家庭的幺子,因为以前对他们略有耳闻。他知道这个幺子在罗得岛设计学校学习雕塑,且独自住在学校附近的百合公寓里。威尔科克斯以早慧闻名,但为人相当不同寻常,从小就经常讲述一些奇异的故事和怪梦,引起别人的注意。他自称“精神过分敏感”,但这座老牌商业城市的古板居民们觉得他只是“古怪”而已。他从不和同行交际,于是渐渐变成了社交圈子中的透明人,如今只有其他城市的一小群艺术家知道他的名字。就连普罗维登斯艺术俱乐部都觉得他无药可救,生怕自己的传统被他侵害。
从笔迹可以看出,可怜的约翰森写到这里时几乎支撑不住了。有六人没能逃回船上,而他认为其中两人在这个受诅咒的瞬间被吓死了。那东西无法用笔墨描述——没有哪种语言足以描写这种令人尖叫、丧失神志的场景,描写这种违反一切物质、力量定律及宇宙规则的可怕之物。就像一座轰隆隆行走的山峰。上帝啊!难怪有位建筑家为此发了疯,难怪威尔科克斯在遥遥感应到这一刻的时候陷入了狂乱。那些雕像的本尊,来自群星的黏糊糊的绿色怪物,此刻已经苏醒,准备收回它的主权。群星已经归位,那个古老邪教费尽心机想要完成的使命,却被一群无辜的海员在无意中达成了。经历数不清的纪元之后,伟大的克苏鲁终于重获自由,迫不及待地要纵情享乐。
和这东西放在一起的,除了一叠报纸上剪下的文章之外,是安格尔教授本人最近写下的文字,这些文字非常直白,毫无卖弄文采的意图。其中看起来最重要的一篇手稿,题名大写加粗写着“克苏鲁邪教”,仿佛生怕这么一个没人听过的词语会被念错似的。手稿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的标题是“1925年——梦境及H.A.威尔科克斯的梦境研究,托马斯街7号,普罗维登斯,罗得岛州”,第二部分则是“叙述者:约翰·R.勒格拉斯,比安维尔街121号,新奥尔良,记于1908年美国考古学会会议——关于同一问题,韦伯教授的记录”。其他的手稿上全是简短的笔记,其中一些记录了不同人的奇怪梦境,一些是他们从神智学书籍和杂志中引用的段落(尤其是W.斯科特-埃利奥特的《亚特兰蒂斯和失落的雷姆利亚》),剩下的则是一些关于从远古流传下来的秘密会社和隐秘教团的评论,当中提到了一些神话学和人类学的文献,例如弗雷泽的《金枝》、默里小姐的《西欧女巫秘教》。而那些剪下来的报纸,大多是在讲1925年春天爆发的那场不寻常的群体性精神疾患。
©Les Edwards
在这些看似是象形文字的涂鸦的最上头,有一个显然是图画的形象,尽管刻画得很笼统,看不出任何细节。它似乎是某种怪物,或者是象征某种怪物的符号,一种只有身陷病态幻想的人才可能构思出来的形象。如果我发挥自己过度旺盛的想象力,形容这只怪物既像章鱼又像龙,还像漫画人物的话,倒也算抓住了它的神髓。它有颗烂糊的、长着触手的脑袋,底下是奇形怪状、布满鳞片的躯体,上面长着发育不全的翅膀。然而,这东西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给人的整体印象。这图形的后面,隐约看来是一片巨石建筑的背景。
在场之人还来不及转身逃命,已有三人被软乎乎的爪子卷了起来,假如这宇宙中还存在任何安宁的话,愿上帝让他们安息。丧命的是多诺万、格雷拉和昂斯特伦。当另外三人不顾一切地爬过布满绿苔、仿佛无边无际的巨石,朝船狂奔而去时,帕克摔倒了——约翰森发誓说,他被一个本不该存在的石角给吞没了,那个角表面是锐角,可从结果看,实际上却是钝角。所以,只有布里登和约翰森逃回了船上,不顾一切地驾驶“警报号”离岸,而与此同时,那巨大如山的怪物笨重地爬下黏滑的石块,在水边停下了脚步,踌躇不前。
这块浮雕大致呈长方形,不到一英寸厚,长约六英寸、宽约五英寸,显然出自现代人之手。不过,它的设计从气质到内容来说,都丝毫不像现代的产物。因为,尽管立体派和未来派艺术也有许多古怪疯狂之处,但它们不像史前文字那样潜藏着神秘的规则性。而且,这浮雕上的涂鸦肯定是某种文字,尽管我对叔祖父的论文和收藏品非常熟悉,但搜遍记忆,都想不起这到底是哪种文字,甚至连稍微有点儿亲缘关系的文字都没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