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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之前所有人都上了岸,但他们并没有关掉蒸汽机,因此二人狂乱地飞速操作了几下船舵和引擎,“警报号”就立即启动了,缓缓地,在他们目睹了不可描述的场面后的扭曲恐惧中,它开始搅动这片危险致命的海水。这时,在那片阴森可怖的海岸上,石块上那来自群星的巨大怪物一边淌着口水,一边用非人的语言喋喋不休起来,仿佛独眼巨人在咒骂驾船逃跑的奥德修斯。然后,伟大的克苏鲁比故事中的库克罗普斯表现得更为勇敢,它滑下了水面,开始追赶他们,释出的浩瀚能量激起了滔天的巨浪。布里登回头看了一眼,于是便疯了,尖声狂笑起来,之后他也时不时地持续狂笑——直到后来的一天晚上,他死在了船舱里。约翰森则神志不清地四处游荡着。
由于叔祖父是个无子无女的鳏夫,我便成了他的继承人和遗嘱执行人,照理要彻底仔细地翻阅一遍他的各种文件。因此,我把他的所有文档和箱子搬到了我位于波士顿的住所。其中很多被我联系到一起的材料,后来都交由美国考古学会公开发表了,但有个箱子让我觉得特别困惑,并且不愿意拿给别人看。箱子是锁起来的,我没有找到钥匙,直到想起应该看看教授衣兜里的钥匙串。然后,我果真成功打开了箱子,可这只让我遇上了一个看似更大、更难以跨越的理解障碍。我发现的这个古怪的黏土浮雕是什么东西?上面满是杂乱的笔画、涂鸦和雕刻。莫非我的叔祖父人到晚年,反而变得轻信,上了这种最肤浅的赝品的当?我决心找出制造这块古怪浮雕的人,因为这玩意儿显然打破了老人晚年的平静心境。
可约翰森还没有放弃。他知道,当“警报号”的蒸汽耗尽时,那东西一定会赶上来,于是决心孤注一掷地赌一把:他将引擎开到最大,然后闪电般地冲向甲板的另一头,将舵向反方向转去。恶臭的海水上被搅起了巨大的漩涡和泡沫,而随着蒸汽越来越旺,这名勇敢的挪威人驾着船,直冲那团追赶他的怪物而去——它在污浊的海水泡沫中抬起了身体,看着就像一只巨型帆船的船尾。那颗章鱼脑袋上翻腾的触须几乎要碰上“警报号”那结实的船尾斜桅了,但约翰森仍然不屈不挠地继续驾驶。接着,它就像气囊般被戳爆了,像只被劈开的太阳鱼般流出黏糊糊的恶心之物,释放出的臭气有如一千座坟墓被同时挖开,发出一阵连历史学家都无法用文字书写的声响。有那么一瞬间,船体被辛辣得几乎要刺瞎人眼的绿色雾气给笼罩了,之后雾气退去,只有船尾还残留着沸腾的毒液,可那地方——老天在上!——那只来自天空的无名怪物虽已被撕裂,却在黏糊糊地重塑它那令人厌恶的躯体。与此同时,“警报号”在火力全开的蒸汽机的驱动下,渐渐与它拉开了距离。
我之所以接触到这些信息,肇始于1926年和1927年之交的冬季,我叔祖父乔治·甘默尔·安格尔的去世。他是罗得岛州普罗维登斯的布朗大学的闪米特语系名誉教授。安格尔教授是享有盛名的古代碑文权威专家,各大著名博物馆的负责人时常向他求教。所以,也许还有很多人能回忆起他92岁那年逝世的情景。当时当地,人们主要关注的地方在于,他的死因并不明确。据目击者称,教授在下了从纽波特回来的轮船后,在归家的途中受到袭击,被一个看似是海员的黑人推了一把——海边陡峭的山坡上有几条古怪的阴暗小道,其中一条是从海滨到教授位于威廉街的住宅间的近路,黑人便是从那里冒出来的——然后教授猛地摔倒了。医生没能发现任何肉眼可见的伤口,但经历一番困惑的讨论后,他们得出结论:教授作为一位高龄老人,却快步攀登了如此陡峭的山坡,使心脏机能受到某种不明的伤害,最终导致死亡。当时我没有理由质疑这个判断,可最近我不由得怀疑起来——不只是怀疑。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自那之后,约翰森要么对着舱室里的神像沉思,要么是给自己和旁边那个只会傻笑的疯子找些食物。在上一次大胆的出击之后,他没有再尝试过驾船,因为那个举动已经掏走了他的一部分灵魂。然后,4月2日发生了风暴,他的意识也翻江倒海,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幽灵般的存在,打着旋儿穿越无限的海水漩涡;它坐在彗星的长尾上,令人目眩地穿过旋转的宇宙星系;它歇斯底里地从深渊猛扑向月球,又从月球猛扑回深渊——这些幻觉自始至终伴随着齐声哄笑,发出这声音的是扭曲而欢腾的远古神祗,以及那些来自地府深渊,生着蝙蝠翅膀、充满嘲弄的绿色小鬼。
神智学者们已经猜测过,宇宙以宏大而壮丽的方式循环着,而我们的世界、我们人类这一种族的存在,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偶发事件。他们暗示世上还有一些怪异的远古残留造物,若我们没有被盲目的乐观遮蔽双眼,就会为这些造物而胆寒。可这一回,令我瞥见那禁忌的远古纪元、一思及此就寒毛倒竖的,并不是那些神智学者。我之所以得以瞥见真相,就和所有瞥见可怕真相的人一样,只是因为偶然将一些零碎的信息拼凑到了一起——具体而言,这些信息是指一些旧报纸和一位已过世的教授的笔记。我希望世上再没有别人会凑出这幅完整的拼图了;当然,如果我能活下来,也绝不会有意替这条丑陋的信息链提供任何一环线索。我认为教授的本意也是想隐瞒他知道的那部分信息,若非突然死于非命,他应该也会毁掉自己的笔记。
梦境结束,他获救了——“警报号”,海事法庭,达尼丁的街道,返回奥斯陆老家的漫长旅途。他不会把这段经历告诉别人,因为别人会以为他疯了。在死神降临前,他会写下自己所知的一切,但绝不能让妻子起疑心。如果死亡能消除这段记忆的话,那能死真是福气。
我觉得,这世上最仁慈的事,莫过于人类的头脑无法将自己所知的信息统统联系起来。世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海洋,我们生活在其中一个名为“无知”的平静小岛上,而且不应该去远方游荡。既存的种种科学,都只是向各自的方向发展着,目前为止还没怎么给我们造成损害;可总有一天,当知识碎片都被拼凑到一起时,通往恐怖现实的窗口就会打开,让我们看清自己的处境是何等可怕。届时,我们要么会被真相吓疯,要么会逃离真相的光芒、躲进一个平静而安全的黑暗新世纪。
以上就是我读到的手稿内容。现在,我把它装进了一个铁盒里,和那块浮雕以及安格尔教授的文件放在一处。我把自己的笔记也放了进去——它是我心智正常的证明,其中我把各种破碎的线索拼凑到了一起,但真心希望以后再也没人这么做了。这个世界的一切在我看来都令人恐惧,就连春日的天空和夏日的花朵,以后在我眼中也一定与毒蛇猛兽无异吧。但是,我自知命不久矣。我会死去,就像叔祖父一样,就像可怜的约翰森一样。我知道得太多了,而那个邪教仍然存在于世。
I黏土的恐惧
克苏鲁也依然在世,我想,它又回到了自太阳初生之际就庇护着它的石缝中。它那受诅咒的城市再次沉没,因为四月的风暴过后,“警报号”还从那附近驶过,并未发现异常。可它在地上的代理者仍然于荒僻之地,围绕着顶部放有神像的巨石咆哮、狂欢、杀戮着。它一定是被困在了沉没之城中的黑暗深渊里,否则,这世界早就被恐惧和狂乱的尖叫声吞没了。谁又能料到最后的结局呢?升起的可以再沉下,沉下的也可能再升起。可憎之物在深渊中一边等待、一边做梦,而人类风雨飘摇的城市中,腐朽在蔓延。某个时代终将到来——可我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我只能祈祷,若我因这份手稿而死,但愿处理我身后事的人足够谨慎、不要鲁莽行事,但愿再没有人读到这些文字。
——阿尔杰农·布莱克伍德
(敬雁飞译)
我们可以设想,世间也许还有些强大的力量和存在……是从远古时期残留下来的……在当时,意识这种东西也许已在某些造物和形态之上显现,但它们早在人类出现很久之前便已销声匿迹……只有在诗歌和传说中还保留着一丝关于这些造物和形态的回忆,称它们为神灵、妖魔,以及各种各样的神秘存在……
<a id="ch1" href="#ch1-back">(1)</a> 指因纽特人(即爱斯基摩人如今的通称)神话体系中的一位天空之神,被19世纪西方恶魔学著作《地狱辞典》列为一个恶魔。
1928年2月《诡丽幻谭》中的插画。
<a id="ch2" href="#ch2-back">(2)</a> 西德尼·西姆(Sidney Sime,1865—1941),英国画家,以奇幻题材的画作闻名。
这篇故事于1928年刊登在《诡丽幻谭》杂志上。小说完成于1926年的夏天,但事实上洛夫克拉夫特早在1925年8月便想出了情节梗概,直到返回普罗维登斯后,才执笔将其写下。此篇拥有重要地位——它开启了一系列人造架空的神话,即后来的“克苏鲁神话”体系。有人提出,这个故事受到了一些前人的文学作品的影响——从居伊·德·莫伯桑的《奥尔拉》到亚伯拉罕·梅里特的《月池》,再到一些神智学作品——可洛夫克拉夫拉特博采众长,创造了一种全新的流派。
<a id="ch3" href="#ch3-back">(3)</a> 安东尼·安加罗拉(Anthony Angarola,1893—1929),意大利裔美国画家,画作常常表现人在异文化中挣扎求存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