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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那烂陀寺众人皆惊,这旃檀佛像实在有天大的来历。
波颇和娑婆寐面面相觑,好半晌,娑婆寐才道:“大乘天,其实方才您的推测有一点是错误的。那顺和莲华夜,并非我以咒术和幻术所控制,更没有改造他们的记忆,灌输他们三十三世的人生。”
据《增一阿含经》记载,佛陀在世时,有一次前往三十三天的忉利天为生母摩耶夫人说法,三月不还人间。优填王思念佛陀,派工匠以旃檀木造了一尊佛陀像。佛陀从忉利天返回人间,优填王、佛陀的十大弟子等人纷纷前去迎接,而这尊旃檀佛像也腾空而起,去迎接佛陀。佛陀见到旃檀佛像之后,为之摩顶授记说:我灭度千年后,汝往震旦,广利人天。
“我要带那顺和莲华夜走,把他们的人生还给他们!”玄奘神情严肃。
震旦便是东土中原。这尊旃檀佛起初供奉在天竺,三百年前从天竺传入龟兹,两百年前,高僧鸠摩罗什将它带到了甘肃凉州,之后流入长安。这是佛陀安排给它的使命。佛陀入灭到如今,恰好一千二百年。
“师弟请说。”波颇道。
戒贤法师如此说,乃是宣布玄奘便是这尊旃檀佛像转世,今生受了佛陀的授命,前往中原大唐,完成佛陀遗愿。
玄奘笑了笑:“道不同,所以路不同。我回大唐传这如来大道,您在天竺做那杂咒巫卜。只是师兄,要想让我置身事外,却有一个要求。”
“吾之弟子提婆奴,汉名玄奘,十世修行,今生当得成佛。号曰旃檀功德佛。”戒贤法师宣布。
“师弟。”波颇有些不忍。
玄奘明白,这是一种造势,目的是要让他携着巨大的声望回归大唐,完成传经大业。这种声望威力无穷,前世乃是旃檀佛像之事一旦确定,五天竺整个佛教界,便是以他为尊。回到大唐,大唐的佛教界也是以他为尊,只要他在一日,佛教便可昌盛一日。
戒贤法师正要说话,玄奘深深地施礼:“师父,或许天竺对于弟子而言,只是生命中的驿站。我的归宿在大唐,这桩使命无论是您安排的也好,是弟子曾经追求的也好,都是值得我为之付出终生的,弟子便做这个取经人、译经人吧!请师父恩准弟子回国。秘社之事,与弟子再无关系。”
可是就他而言,他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并无什么特殊的来历。佛陀说过,万物众生皆有佛性。他就靠着这均匀分布于众生间的一点佛性,去追寻今生的大道。在这个过程中,会受到无穷无尽的诱惑,他告诫自己谨记一点:点上心头一盏灯。有了这盏灯的照耀指引,才不会行差踏错。在他的生命中,修行的是自身圆满,倘若为了佛门兴衰,王朝兴亡,就熄灭了心头的这盏灯,那么修到最后,只会修入泥犁狱中,化作抛弃佛性的夜叉猛鬼。
“弟子……弟子想家了。”玄奘喃喃道。
于落日夕阳中,玄奘回头,合十鞠躬,作别戒贤法师,作别那烂陀寺,走上回国之路。
巨大的幻灭感席卷而来,仿佛海潮般淹没了他,难于呼吸。
回国之路,必经曲女城,那顺和莲华夜便随同玄奘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走了半个月,方才抵达曲女城。在战争阴云的笼罩下,曲女城也是一片忙乱,戒日王招募的军队已经纷纷抵达,前锋部队数日前就已经开拔。
玄奘忽然间有些迷茫,如今所得到的,是自己当年的理想吗?别人安排他取走的,是当年他要取的真经吗?背在肩上的使命,是他曾经追求的那种吗?
戒日王亲自率领中军,正准备出发。听到玄奘回国,还是百忙中抽出时间来见他。他的铁杆盟友鸠摩罗王也率领军队抵达,便一同为玄奘践行。戒日王欲送玄奘巨象一头、金钱三千、银钱一万,以及沿途所需物资。玄奘谢绝,只取了一条粗毛披肩,作为防雨所用。
玄奘不知道心中是何滋味,神情复杂地凝视着面前的三人,他以为自己的人生从来都是自己在决定,从当初偷渡出川,周游天下,到日后偷渡出关,西游列国,他遵循的都是内心的召唤和此生的理想。可事实上,他同那顺和莲华夜一样,都是一个被控制了人生的人,都要完成一个庞大的计划,都是耗费了数十年光阴布下的一个局中的一枚棋子。唯一不同的是,他依然是他,而莲华夜却不再是莲华夜。
戒日王无奈,只好随他,略作寒暄之后,便与鸠摩罗王、婆尼等人率领三万中军,次第而发。后续的部队源源不断,绵延数十里。
“大乘天,”娑婆寐忽然道,“当日在长安,我便见过你,当时就认定你是最合适的取经人。因为你志向如铁,绝不退缩,更因为你与大唐皇帝交情非凡,取经计划完成之时,会事半功倍。老和尚在实行轮回计划之时,你多方阻挠,但我从未对你动过粗吧?便是因为你承载了佛门最终的希望。所以,你我手段不同,但最终的目的却是一致的。”
戒日王并未忘了册封那顺为萨蒙塔之事,亲自交代下去,曲女城外的那座梵帝陀村,交割给那顺。那顺喜不自胜,带着莲华夜和玄奘去查看,这村子大约有四五百户人家,根据天竺萨蒙塔的制度,就是那顺的食邑。这几百户人家从此就算是那顺的臣民,缴纳贡赋。
玄奘被巨大的冲击震撼了。原来自己从西游的第一日起,就是被选定的取经人!整个计划持续了十七年!
算上耕地,村邑方圆有三十里,背靠恒河,土地肥沃。恒河边一座山丘上,还有一座行宫,据说戒日王当年曾短暂居住过。虽然规模不大,却也是帝王格局。那顺很高兴,跟莲华夜商量着:“咱们把这座行宫修缮一二,从此就住在这里,可好?”
“我到底是外来之人,大唐皇帝再怎样尊崇我,也渗透不进根深蒂固的大唐文化之中,所以必须要有一个本土的译经人。”波颇有些苦涩,“再说,如那鸠摩罗什,在帝王的支持下译经,终其一生才翻译了不足百卷,可是以我那烂陀寺如今庞大的三藏规模,想要传到东土并且翻译出来,又要有几个百年才能完成?所以,师父派我前去大唐,就是要选一个取经人,要让他历尽千辛万苦,来到我天竺那烂陀寺,在整个大唐的瞩目下,将经律论三藏带回长安。当年除了你,我还选择了另外三人,贞观三年,你们曾经一起上表给皇帝,要求西游,被皇帝拒绝后,其他三人退缩了,最终只有你走上了西游之路。”
莲华夜温柔地望着他,说道:“以后你就是国王了,不必事事与我商量。”
“师兄携带三藏前往大唐译经,本身就是传经之举,为何要选一个取经人呢?”玄奘不解。
那顺大笑:“我们这个国家,唯一的大事就是你是否快乐。”
“是啊!”波颇解释道,“这十多年你游历天竺也看到了,佛法衰微,寺院溃缩,这种大势已经很难挽回。相反,佛教在东土却蒸蒸日上,日益兴旺。所以从五十年前,师父便在筹划,将佛教经律论三藏传入东土,十七年前派我去大唐,明面上是弘法,事实上是为了选一个取经人。”
那顺站在行宫宏伟的门前,眺望着山下数百户的人家,志得意满地道:“法师,从此以后,我就是国王了!”
“取经人?”玄奘茫然。
“这个国家,可有名字吗?”玄奘笑着问。
波颇温和地望着他:“师弟,你是我们从十七年前就选定的取经人,你若是当不得,还有谁能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