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娜·德·波伏娃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现在。”

“要是天主假我天年,我有一天要去亲眼看看他赐给我的这个王国。”

这是我最后的希望,我唯一的想望。我们一年前知道,皮萨罗在阵上生擒遍地黄金的秘鲁国的皇帝,征服了他的领土。从这个新王朝来的第一艘帆船驶入塞维利亚,装载了四万二千四百九十六金比索和一千七百五十银马克。在那里,没有必要用无益的战争、残酷的镇压去维持一个摇摇欲坠的过去,从而消耗自己的力量;在那里,从头设计未来,在建设,在创造。

查理指指表示墨西哥的小黑圈儿。

查理走近窗前,凝望夹在石堤岸之间的灰色运河水,远处可以看到那座阴沉的钟楼,里面引人自豪的铜钟已拆走了。

科尔特斯的成功,帕维亚的胜利,与伊莎贝拉联姻,在他看来,是他遵从了天主旨意的明证。今天怎么还能为几群红人、黑人的死而感到遗憾呢?一星期前,我在桑卢卡尔港湾,亲自监督一批动植物的装运工作,这是我给科尔特斯送去的,让他在印度<a id="jzyy_1_55" href="#jz_1_55"><sup>(30)</sup></a>的天空下驯化引种。一支巨大的船队正准备扬帆出海,驶向新大陆。码头上,一堆堆大包货物往大帆船、甚至战船上装。登船的不再是军人,而是农民、移民。查理派遣多明我会和圣方济各派僧侣,去韦拉克鲁斯兴办医院和学校。我也给托莱多的医生尼古拉·费尔南代兹筹划大笔款子,由他组织一支考察队。随同他一起去的有博物学家,负责编写美洲动植物志;有地理学家,准备绘制新地图。装船运给新西班牙<a id="jzyy_1_56" href="#jz_1_56"><sup>(31)</sup></a>的移民的货物中,有甘蔗、葡萄藤、桑树、蚕茧、母鸡、公鸡、绵羊、母羊;他们已经驯养了骡子、驴子、猪,种植了橘树、柠檬树。

“美洲我永远看不着了!”

“这全亏了您,”他说,“是您向我指出了我的职责。”

“您通过我的眼睛去看。您知道您可以信任我。”

“您看,您已创造了一个世界,”我说时,把手放在写满奇奇怪怪地名的地图上。

“以后再说吧,”他说。

“我记得。”

这不是一道命令,这是一声请求;从他嘴里吐露出这种哀求的声调,说明他内心感到莫大的颓丧。他又坚决地说:

“您记得吗?”我说,“您对我说:‘我要轰轰烈烈干一番……’”

“我这里需要您。”

我笑了。我不能节制自己的欲望。我不能满足于布置一座宫殿,爱一个女人,听一场音乐会,过幸福的日子。但是我高兴查理有这份闲情。我想起那个痩骨嶙峋的初生婴儿,昏昏欲睡的少年,优柔寡断的青年,我立志要他当上皇帝,如今我钦佩这个沉着、有头脑的美男子,他的能力是我的杰作,他的幸福是我的杰作。我建立了一个世界,我给了这个人生命。

我俯首听命。现在我还想望看一看美洲,再过一段时期,这种想望我还会有吗?要走应该现在走。

“我们会完成的,”我说。

“我等吧,”我说。

“不。把我们已经开始的事业圆满完成,这已够了。”

我等了十年。一切不断地在变,一切跟原来没有两样。在德国,路德派胜利了,土耳其人又在威胁基督教,地中海又是盗贼丛生;我们要向他们夺取阿尔及尔,但是失败了。跟法国又开始一场新战争;根据克雷皮昂瓦卢瓦条约,皇帝放弃勃艮第,弗朗索瓦一世退出那不勒斯、阿图瓦和佛兰德。二十七年的你争我夺,已使帝国和法国民生凋敝,大伤元气;如今这两个交战国又两军对峙,一点没有改变他们相互的地位。查理很高兴看到教皇保罗二世要在特伦托召开一次盛大的主教会议;路德派亲王立即发动一场内战;尽管受到风湿病的折磨,查理英勇地御驾亲征,制伏了他的敌人;但是,皇帝派在米兰的总督冒冒失失占领了欢乐宫,教皇大发雷霆,开始与法国新国王亨利二世谈判,把特伦托主教会议改在布洛涅召开。查理不得不在奥格斯堡采纳一项折衷方案,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双方对此都不满意<a id="jzyy_1_63" href="#jz_1_63"><sup>(38)</sup></a>。两派都拒不接受德国宪法草案,自从查理当上皇帝以来,我们为了这个草案从不间断地进行着斗争。

“您不希望有一个世界帝国吗?”

“当时我不应该在这份折衷方案上签字,”查理说。

他的目光从黄色、蓝色的地图上移开了。我望了望有护壁的天花板、挂毯、图画。为了迎接伊莎贝拉,格拉纳达<a id="jzyy_1_54" href="#jz_1_54"><sup>(29)</sup></a>的宫殿里挂起了珍贵的丝绸;喷泉在花园里歌唱;泉水在夹竹桃与橘子树之间流过。我走到窗前。王后在宫女前簇后拥下,信步走在小径上;她穿了一袭金红色丝长袍。查理爱她。他爱这座宫殿、水池、花、漂亮的衣服、挂毯、丰腴的肉、加香料的调味汁;他爱笑。这一年他幸福。我说:

他坐在一张宽大的安乐椅里,患风湿痛的那条腿平搁在一只小圆凳上;当国事不迫使他过戎马生活时,他就是这样打发日子的。

“应该懂得节制自己的欲望。”

我说:

他摇头说:

“您当时没法不这样做。”

“为什么要知足呢?”我说。

他耸耸肩膀:

他抚摸着丝一般的胡子,脸上神采飞扬,蓝眼睛洋溢着笑容。现在他是一个体魄强壮的人,显得和我一样年纪。

“人总是这么说。”

“您不知足,”查理高兴地说。

“人这么说是因为事情确实如此,”我说。

我的目光越过印度洋,停留在香料国<a id="jzyy_1_53" href="#jz_1_53"><sup>(28)</sup></a>,在摩鹿加群岛与马六甲、锡兰之间游移。伊莎贝拉的侄子都可能死的,也可能我们不久会有足够的力量发动一场战争,让查理做整个半岛和海外诸国的主人。法国国王认了输,现在我们可以为所欲为。

只有一个办法,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当时没法不这样做……一年复一年,一世纪复一世纪,历史巨轮在滚动;应该说,蠢人才会去想象人的意志可以改变历史巨轮的轨道。我的鸿图大业起过什么作用吗?

“谁知道呢?”我说。

他说:

“伊莎贝拉永远别想指望葡萄牙王冠。”

“我当时应该拒绝的,不论花什么代价。”

查理抬头向伊莎贝拉肖像看了一眼;她在镜框里微笑,漂亮,严肃,一头浅棕色头发。

“那时是在战争,而您又给打败了。”

“总有一天,”我喃喃地说,“我们要把这条线抹去。”

“我知道。”

我指指离佛得角群岛三百七十古里<a id="jzyy_1_51" href="#jz_1_51"><sup>(26)</sup></a>的那条子午线,从托德西利亚斯条约签订以来,这条线是葡萄牙与西班牙占领区的分界线<a id="jzyy_1_52" href="#jz_1_52"><sup>(27)</sup></a>。

他手抹前额,这个动作他已习以为常了。他像在问自己:“为什么不给打败呢?”可能他是对的。无论如何,有些人的愿望在地球上留下了痕迹,路德、科尔特斯……这是因为这些人接受了给打败的想法?我们选择了胜利。现在,我们问自己:“什么样的胜利?”

“黄金国<a id="jzyy_1_49" href="#jz_1_49"><sup>(24)</sup></a>,”我说,“皮萨罗<a id="jzyy_1_50" href="#jz_1_50"><sup>(25)</sup></a>正在越过这些山岭。”

过了一会,查理说:

这不过是一张纸中央的一个黑圈,但是这也是科尔特斯在湖光山色、空气明净的地区中建立的首都。在马泽尔坦、特科庞、阿泰加尔科、库尔普庞这些旧营地的废墟上,今天兴建了圣胡安、圣巴勃罗、圣塞瓦斯蒂安和圣马利亚四个区。教堂、医院、修道院、学校在四方辐辏的城市里拔地而起。首都四周的荒地上已建起几座新兴城市。我的手指沿着一条黑线,它表示顶峰积雪的安第斯山脉;我指指山脉西边的一块处女地,上面写着“待测地区”。

“腓力当不上皇帝了。”

有史以来第一次,地理学家画出了新世界南端的轮廓:火地岛,那里生活着巨足的印第安人,麦哲伦<a id="jzyy_1_48" href="#jz_1_48"><sup>(23)</sup></a>绕过了那边的海峡。在露出海面的黄色与绿色的大陆上,他们写上了一些神奇的名字:亚美利加、佛罗里达、巴西。现在由我把手指点在一张崭新的大地图上:墨西哥。

这个他早就知道了。斐迪南最近又突然坚持要把一个帝国留给自己的儿子。不过,查理还从来没有把这次失败说出口过。

查理五世的手指越过蓝色海洋,点在一个小黑圈上:韦拉克鲁斯。

“那又怎么样?”我说。

我没有听到这些话,是查理在归途中告诉我的,但是我看到法国国王向皇帝露出动人的微笑,看到他举起白翎帽深深行了个礼,然后朝着巴约讷的大路疾驰而去。

我望着褪色的挂毯、橡木家具、窗外风吹飘零的秋叶。这里的一切灰尘扑扑、死气沉沉:朝代、边疆、因循守旧、横行不法;为什么还要死死抱住这个腐朽的旧世界的残骸?

“我有意思全部照着办,”弗朗索瓦说,“您若发现我口是心非,您把我看做一个坏蛋、一个叛徒,我决没话说。”

“让腓力当西班牙亲王和印第安人皇帝,只有在那里,可以创造,可以建设……”

“兄弟,我们签订的内容您清楚吧?坦率跟我说,您有没有意思照着办?”

“办得到吗?”查理说。

不到一年,在一五二六年一月十四日,签订了《马德里条约》。弗朗索瓦放弃在意大利的权益,承认查理对勃艮第的追还要求,退出反帝联盟,他还答应帮助皇帝反对土耳其。作为保证,他把自己的几个孩子留下作为人质。查理亲自护送他到离马德里几里远的托雷洪·德·比拉诺大路。最后一次拥抱后,他把国王拉到一旁,对他说:

“您怀疑?在那里,您征服了一个崭新的世界,您盖教堂,建城市,您还播过种子,收过庄稼……”

查理一星期来一直虚弱无力。他起床后在宫里摇摇晃晃才迈了几步,这时一位信使快马赶到。法国军队被打得一败涂地,法国最显赫的贵族死亡一半,国王成了我们的俘虏<a id="jzyy_1_47" href="#jz_1_47"><sup>(22)</sup></a>。查理没有说一句话。他走进祈祷室开始祷告。然后,他召集军机大臣,下令全线停止敌对行为。

他摇摇头:

他整天在宫里悄无声息地游荡。傍晚,在会议中间,他神经发作跌在地上,侍从把他抱到床上,他全身发烫。我像从前一样,日夜守在他的床头,但是我找不到一句有希望的话对他说。形势十分渺茫。幸运之神给我们送来了一位杰出的将军,法国陆军统帅查理·德·波旁跟法国国王闹翻了,愿意投奔皇帝;但是,为他的背叛要付很大的代价,我们没有钱,筋疲力尽的部队威胁要叛乱;我们还缺乏枪炮;我们担忧会被逐出意大利。

“谁知道那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最后会结束吗?”

局势确实是混乱的。皮萨罗和他的一个同伴发生火并,那位同伴打败了,并被处决,但是,他的党徒又把皮萨罗杀了。皇帝派去调停纠纷的总督又被贡萨尔维斯·皮萨罗<a id="jzyy_1_64" href="#jz_1_64"><sup>(39)</sup></a>的士兵暗杀,这些士兵不久前又被忠于皇室的副官斩首伏法。有一条是肯定的,新法律没有得到遵守,印第安人始终遭到摧残。

“罪恶招来罪恶,”我说,“异端邪说引起火刑,反抗引起镇压。所有这一切最后……”

“以前,您希望亲眼看看美洲,”查理说。

“但是,罪恶是我们自己造成的,”他说。

“是的。”

“要沉得住气,”我说,“我们把罪恶在世界上连根拔的这一天总会来的。那时我们开始建设。”

“您还希望吗?”

在西班牙也是这样,流了许多血才平定了叛乱。镇压还在进行。在巴伦西亚、巴利亚多利德、托莱多,每天有成千颗头颅滚落在刽子手的斧下。

我犹豫了,心中有什么东西在微微跳动,可能这就是一种想望吧。

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嘴角颤动。有两个小时,他听着我说,一言不发;现在,他焦虑地望着我:“这算是统治吗?”

“我总是希望为您效劳。”

“这算是统治吗?”查理说。

“那么,”他说,“您去看看我们在那里干了些什么。我需要知道。”

农民只是靠突然袭击、贵族的孤立无助才赢得了这场脆弱的胜利,一旦贵族们惊魂甫定,集合他们的力量,立即把叛乱的乌合之众镇压了下去。我那时前赴尼德兰,从那边上船去西班牙,准备朝觐皇帝。五年前,我带了皇帝赠送选帝侯的礼物穿越的也是同样的这些松林、草原、荒野,如今我又骑马穿越了。当时我满怀希望地想:“我将把一个帝国抓在手里。”我成功了,我达到了权力的顶峰。但是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要建立一个新世界,可是不得不把时间精力消耗在保护自己反对无政府主义,反对异端邪说,反对人的野心和顽固;我以毁灭的方式保护自己。我在疮痍满目的土地上前进。村庄成了废墟,田园一片荒芜,半死不活的牲畜在烧焦的农舍四周游荡;大路上看不到一个男人,只有两腮无肉的女人和孩子。所有参加叛乱的城市、乡镇、村子都付之一炬,农民被绑在树上活活烧死。在柯尼希斯霍夫,人们把他们像一群野猪似的追逐;为了活命,他们爬到树上,但是敌人用长矛火枪把他们打下来;跌落地上的人遭到马蹄的践踏。因戈尔施塔特镇上屠杀了四千个农民;有的逃进教堂,被活活烧死在里面;有的集中在城堡里,紧紧挤在一起,头钻进土里,好似要避开人们的目光,哀求天主的慈悲,但是无一得到幸免。即使现在,贵族的怒气还没有平息;苦刑与处决接连不断;把可怜的农民放在火上烤,割他们的舌头,斩他们的手指,剜他们的眼睛。

他慢慢抚摸患风湿痛的那条腿。

各位亲王点头赞同。他们眼中只有他们自私的利益,他们横征暴敛,鱼肉乡民;我要在世界上伸张正义,确立理性,我要人们幸福。可是我跟他们说同样的话:只有一个办法。仿佛我的思想、我的想望,仿佛我历来的经验,我曾经生活过的这几个世纪,在世界上没有一点分量。我被缚住了手脚。一架巨大的机器开动了,一个齿轮带动着另一个齿轮。环境迫使我身不由主地去做斐迪南要做的事,去做任何人处于我的地位不得不做的事。只有一个办法……

“我应该了解我给腓力留下的是什么。”

“我说只有一个办法。”

他压低了声音又说:

“您说什么?”斐迪南说。

“我应该了解我在位三十年干了些什么。”

“可怜的人!”

六个月后,一五五〇年春天,我在桑卢卡尔-德巴拉梅达登上了一艘快帆船,它与三艘商船、两艘战船结伴同航。我没有一天不是伏在栏杆上,望着船航行时留在海面的一长条水花,这也是哥伦布、科尔特斯、皮萨罗的快帆船队走过的道路;我经常在羊皮纸上用手指行驶过这条道路;但是,今天的海洋不是我可以用手掌遮住的一块平坦的图面;海上波涛汹涌,粼粼发光,我的视线达不到它的边际。我想:“怎样占有海洋?”我在布鲁塞尔、奥格斯堡或马德里的办公室内,曾经梦想把世界握在我的股掌之中,世界只是一个光滑的圆球。现在,一天又一天航行在蓝色海面上,我问自己:“世界到底是什么?它在哪儿?”

他在灯光明亮的大厅里大步踱来踱去,来向他求援的亲王必恭必敬的目光随着他转。他们心中又怕又恨,使呼吸的空气在我看来也感染了毒菌。那里,在乡野,农民点燃了篝火,他们围在一起跳舞,齐声歌唱;他们喝到了葡萄酒,吃饱了肚子,胸中烧着烈火。我想起纺织工烧焦的房屋,想起践踏在马蹄下的妇女孩童。我喃喃地说:

一天早晨,我闭目躺在甲板上,突然随风飘来一种气味,是我五个月来没有闻到过的,一种热烈辛辣的气味,一种土地的气味。我睁开眼睛。在我前面一眼望不到边的,是一条平坦的海岸,岸上黑压压的一片森林,树上叶子巨大。我们正在驶近卢卡亚岛<a id="jzyy_1_65" href="#jz_1_65"><sup>(40)</sup></a>。我观赏着这一块仿佛浮现在海面的大平台,内心非常激动。从前瞭望水手一声叫喊:“陆地!”哥伦布的同伴都跪了下来。他们也像今天一样听到百鸟鸣啭。

“只有一个办法,”斐迪南说,“必须召集士瓦本联盟。”

“我们在这些岛上停留吗?”我问船长。

几星期后,法兰克尼亚<a id="jzyy_1_46" href="#jz_1_46"><sup>(21)</sup></a>的福希海姆发生了暴动,蔓延到德国全境。农民宣扬博爱、平等、分土地;他们焚烧城堡、修道院、教堂,屠杀教士、贵族,分配亲王的庄园。到了年底,到处是他们的天下。

“不,”他说,“这些岛荒了。”

我一言不发,所有德国亲王,从皇帝本人开始,没有一个离了大公司能活下去,他们不断用高利贷的利率向公司借钱。弗朗索瓦一世进攻纳瓦拉<a id="jzyy_1_45" href="#jz_1_45"><sup>(20)</sup></a>、卢森堡、意大利,我又被缚住了手脚;查理必须拿起武器抵抗,他要我筹钱支付军饷:我们的命运捏在银行家、大商人的掌握之中。

“荒了,”我说,“真的?”

“应该公布几条法令,惩罚垄断公司、高利贷和投机倒把,”米勒尔对我说。

“您以前不知道?”

他们谈了。我听到说,这些年的贫困的确是发展贸易带来的。西班牙征服者用印第安人的血汗榨取黄金,黄金进入旧大陆后引起所有食品价格上涨。资力雄厚的公司纷纷成立,租赁船只,垄断贸易;在排挤小商行的同时,这些公司在短短几年内,从经营的货物中获利高达成本的两倍,甚至两倍以上。这笔丰利引起农林产品衰落;白银贬值了,薪水锐减了,而物价节节上涨。少数人积聚的财富惊人,穷奢极欲,挥霍浪费,广大贫民百姓则在挨饿。

“我以前没相信。”

“说吧,”我对银行家米勒尔说,“这种物价猛涨的起因是什么?”

一五〇九年,斐迪南国王批准贩卖卢卡亚人。拉斯·卡萨斯神甫证实说,他们赶了獒犬,像追猎似的去捕捉卢卡亚人,有五万印第安人不是被消灭便是失散了。

他们都带着一种宽容的微笑对我望着。是我的天真无知使他们发笑。

“十五年前,岸上还有几个移民,靠经营珍珠过日子,”船长说,“那时一只潜鸟值一百五十杜卡托,这种鸟很快绝种了,最后几个西班牙人只得离开小岛。”

“这种局面不能容忍,”我气愤地对着我召来开会的财政学家说。

“这个群岛有多少岛屿?”我说。

我没有忘记那次卡莫纳纺织工大屠杀。当我希望把世界掌握在我的手中,我的第一个计划是改造经济。自古以来,财富分配从没像现在这样不合理。货物源源不断进入我们港口,全世界都进行开放贸易,我们的船只从世界各地运来宝贵的货物,可是乡村农民大众和小商人却比以往任何时期更穷困。一斤红花,一五一五年值二点五弗罗林、六个十字币<a id="jzyy_1_44" href="#jz_1_44"><sup>(19)</sup></a>,那时值四点五弗罗林、十五个十字币。一斤面包涨了十五个十字币,一担糖要卖二十弗罗林,原价是十弗罗林,希腊科林斯葡萄从五弗罗林增至九弗罗林,所有物价都上涨了,而薪水却下降了。

“三十来个。”

“这要从长计议。”

“都是些荒岛?”

“什么样的改革?”

“都是些荒岛。”

“一切都会陷入不正常,”我说,“这些穷人是对的,必须进行改革。”

在地理学家画的地图上,群岛只是稀稀落落几颗毫无意义的黑点。如今眼前,每一座小岛都是存在的,像阿尔罕布拉宫<a id="jzyy_1_66" href="#jz_1_66"><sup>(41)</sup></a>的花园那样绚丽夺目。岛上到处是火红的花,是鸟,是香料作物;礁石圈住海水,相互隔绝,形成一个个宁静的湖泊,水手称之为“水上公园”;在清澈见底的水里,珊瑚虫、水母、海藻、珊瑚等,像花似的盛开怒放,红色、蓝色的鱼悠游自在。隔一段距离,可以看到一个孤单的沙丘浮在水上,宛若一艘触礁的船;有时,沙岗上经经络络地密布着攀援茎和藤本植物,山腰上生长蒲葵。然而如今,这片温暖的、隔一段距离翻滚着甜水泉的湖面,再也没有一条小船滑过了;再也没有一只手撩开这些垂帘似的藤本植物;这块欢乐的土地,从前无忧无虑地生活着一个懒洋洋、赤身裸体的民族,如今已不复存在了。

“不用担心,”斐迪南说,“只要来几个带兵器的,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在古巴还有印第安人吗?”当我们驶入那条通往圣地亚哥海湾的狭小航道时,我问。

正要提出宪法问题时,我们不得不怀着失望的心情解散了帝国会议:弗朗索瓦一世没有争得皇座大为气愤,准备向我们宣战;西班牙发生了骚乱,查理只得前往马德里;他请我留在他弟弟斐迪南身边,德国政府工作已交给他代理。路德定了罪,席卷帝国的骚动并没有平息。僧侣抛弃了他们的修道院,深入乡村宣传异端邪说。由学生、工人、冒险分子组成的武装队伍,焚烧教士的房屋、图书馆、教堂。城里出现了比路德更加狂热的新宗派,发生了暴动。每个村子都有预言家振臂高呼,鼓动农民打破亲王的枷锁,而在乡野,从前的暴乱者揭竿而起,他们在一面白旗上画了一只金鞋,周围光芒四射,写着一句格言:“争取自由的人朝着这个太阳前进。”<a id="jzyy_1_43" href="#jz_1_43"><sup>(18)</sup></a>

“哈瓦那附近的瓜多拉,有六十来户人家,组成一个村子,生活在山上,”船长对我说,“在这个区域,该说有几个部落,但是他们都躲了起来。”

几天后,路德被逐出德国。在尼德兰颁布了一条法令:未经大主教批准,禁止印刷任何谈论信仰问题的文章,否则将处以最严厉的惩罚。官员接到命令,要他们追捕路德的信徒。

“我看得出来。”

“一位僧侣依靠他个人的判断,来反对一千多年来基督教义倡导的这种信仰。我决定保卫这个神圣的事业,不惜我的疆土、我的肉体、我的血、我的生命、我的灵魂。”

古巴的圣地亚哥海湾十分宽阔,西班牙王国整个大舰队停泊其中也绰绰有余;望着山坡上层层叠叠玫瑰色、绿色、黄色的立方体,我笑了:我喜欢城市。我一踏上街头,呼吸着沥青和油脂的气味,感到浑身舒坦,这是安特卫普和桑卢卡尔的气味。我排开码头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衣衫褴褛的小孩拽着我的衣服喊:“桑塔露琪亚!”我抓了一把硬币抛在地上,对其中我看来最伶俐的一个小孩说:“你给我引路!”

第二天早晨,皇帝在帝国会议上宣布:

一条红褐色的大路,两旁棕榈树夹道成荫,通向一座白色耀眼的教堂。

一百条手臂把路德高举在空中;外面,他们向他欢呼,他们这是在向骄傲和疯狂欢呼;他们愚蠢的喊叫把我耳朵也震聋了,我脸上还感觉到那位僧侣向我挑战时投射过来的灼热的目光。他要诱使人们背弃真正的利益和幸福。那些人无可理喻,竟然准备追随他。若让他们自生自灭,他们永远不会回到天堂的道路;但是我在这里,我知道应该把他们引往哪儿,走哪一条路。为了他们,我曾经克服过饥荒,战胜过瘟疫;为了他们,若有必要,我准备去反对他们自己。

“桑塔露琪亚,”那个小孩说。

“是的,”我说,“我也开了眼界。”

他赤着双脚,头像一个球,剃得光光的。

“啊!这是您的意思吗?”他对我说。

“我不喜欢教堂,”我说,“带我去看店铺和商场。”

他的目光焦急不安地询问我;尽管他对异端邪说十分反感,但那时他认为不顾我的反对而把路德定罪,是违反了天主的意志。

其他小说推荐阅读 More+
鸿渐于磐

鸿渐于磐

徐鸣辰
【【武侠百万大征文】参赛作品】所谓“鸿渐于磐”源自《周易·渐卦》,原文写道:“鸿渐于磐,饮食衎衎,吉。”这句话大意是指鸿雁在高空翱翔,迁徙途中看似缓慢,可那群鸿雁循序渐进,便会寻得适合栖息的磐石,享有丰美食物。世人集众缘所生,我辈芸芸众生自幼便会如鸿雁般寻觅栖息之所,沿途既会历经风雨叹沧桑,亦会观瞧过春花秋月无限好,而我将这部武侠小说如此定名,便是要以鸿雁寻觅栖息之所为象征,从王莽篡汉讲至光武中兴
武侠 连载 97万字
情在哪爱何归

情在哪爱何归

知足仙鹤
故事主要描写城乡之间的爱情和友情纠葛。以展示主人公小雨与珠儿为主题,而延伸的从上世纪80年代至今的人生经历,和情爱的延续。这故事将以虚拟为主,实情为辅融为一体。由于第一次尝试写长篇,敬请公众鼓励并支持。这里作者表示万分感激!
都市 连载 0万字
系统逼我做皇帝

系统逼我做皇帝

景以
萧锐穿越大夏国成为七皇子,母亲早亡、父皇不关心,无权无势,只有一副英俊的皮囊和万中无一的灵魂。 人生除了帅,难道就要这样碌碌无为的活下去? 幸好,现在穿越都有标配的系统。 只是萧锐的系统有些坑人啊! “宿主,请尽快完成任务!” “宿主,请尽快成为太子!” “宿主,请尽快登上皇位!” …… 萧锐怒道:“催催催,你也不看看给我降临的什么家伙!” “
历史 连载 0万字
巫神创世纪

巫神创世纪

孤独的灰太狼
主角:武神天。外号:武扒皮。自称:武大先生。座右铭:你狠,我特么比你更狠!行事准则:先下手为强,能弄死你就绝不墨迹。能够偷袭绝不放过,最是喜欢以多欺少。哼哈二将伴其左右,五大爪牙追随身后!统帅麾下万千战兽那是群魔乱乱舞。冒充妖族四处劫掠,号令即出,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般寸草不留。诸天万界为之颤抖……
玄幻 连载 0万字
重生香江1981

重生香江1981

小楊刚
大醉之后,一觉醒来,回到了八十年代的香江。 重生是美好的,现在杨辰的心情就‘灰常灰常’的美好。 因为他不仅重生了,而且一觉醒来,身边还多了一位祸国殃民的未婚妻。 最最要命的是,他还有一位耐心等待他回去继承亿万家业的老丈人。 哇~妥妥的人生赢家~ 迎娶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 多么美妙的重生~ 各位大佬,不要羡慕哥,适度yy,有益身心健康~ 各位大佬,爱
都市 完结 0万字
第一继承人

第一继承人

勤书宝
本想以普通人的身份和你们相处,没想到你们竟然瞧不起我,我摊牌了,我是第一继承人。
女生 连载 0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