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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吉娜笑了一笑,说:
“最后肯定会好的。”
“她做什么成功什么,”罗杰说,“这个女人可怕。”
她耸耸肩膀。
“您成功了吗?”杜拉克说。
“您不能把手里的活儿撂下一会儿吗?”
“在鲁昂,我们遇见了一个神经错乱的可怜虫,把他当作了苦行僧。雷吉娜试图让他恢复理智。”
“您要当然可以。”
罗杰朝杜拉克弯下身说:
他把围巾放在身边,露出不胜惋惜的神情。
“他一天上两次饭馆,穿现成的套装,像办公室职员一样叫人讨厌。我已经把他治得好好的了。”
“您做了些什么?”她说。
雷吉娜笑着在杯子里灌满了波尔多酒。
“您看见的。”
“您的苦行僧怎么样啦?”拉福雷说。
“您答应我的那个剧本呢?”
二
“啊!那个剧本!……”
他没有回答。
他不好意思地接上说:
“三十年?那您多大岁数了?”
“我原来希望事情不至于成这样。”
“三十年。”
“什么事情?谁妨碍您工作啦?”
“告诉我,您在疯人院住了很久吧?”
“我干不了。”
他低下头,满脸的丧气。雷吉娜好一会儿望着他默不作声。
“是您不愿干。”
“头总是要梳的,”他说,“每天要梳。”
“我干不了。我实在愿意帮您忙。但是我干不了。我对人有什么话要说呢?”
“是的,”她说,“又发现自己正在房里梳头。”
“写一个剧本并不那么复杂,”她不耐烦地说。
“有些时候,人在生命的那一头,看清了东西。但是后来时光又流转了,心跳动了,您伸出手,迈开步子;心还是明白的,但是眼睛再也看不清了。”
“对您这很自然,因为您是属于他们的。”
他好一会儿瞧着自己的手:
“试一试。您纸上连一个字也没写呢。”
“六十秒,您愿意也可这样说。这又怎么呢?有些时候,时光是停止的。”
“我试,”他说,“偶尔,我的一个人物开始呼吸了,但是他立刻又窒息了。他们出生,他们生活,他们死亡。除了这些,我对他们没有别的话可说。”
他笑了:
“可是您爱过一些女人,”她说,“有些男人做过您的朋友。”
“六十年?”
“不错,我记得,”他说,“但是这是不够的。”
“唔,我不怪您。即使没有您,总有一天也会这样的。有一次,我屏住呼吸六十年。可是他们一接触我的肩膀……”
他闭上眼睛,像是绝望地在追忆某件往事。他说:“这需要很多力量,很多傲气,或者很多爱,才相信人的行动是有价值的,相信生命胜过死亡。”
“您真的感到遗憾吗?”
雷吉娜走到他身边,咽喉感到压迫,害怕他即将回答的话。
“为什么不呢?不管怎么样,生命现在开始动了。”
“福斯卡,在您眼里我的命运真的毫不重要吗?”
他迟疑一下,悲哀地说:
“啊!您不应该向我提这个问题,”他说。
“跟我一起去巴黎。”
“为什么?”
雷吉娜朝他俯下身,手放在他的手腕上:
“您不应该顾忌我的想法。这是一个弱点。”
“您很美,”他说,“您看我病情好转多快。现在我知道您很美。”
“一个弱点,”她说,“回避您倒需要更多的勇气?”
“我请您免了吧,”她说,“您放心,我不爱您。”
“我认识一个人,”福斯卡说,“他不回避,他正面盯着我看,他听着我说话。但是他一个人拿主意。”
“如果我得了健忘症,我就会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我可能会爱上您。”
“您提到他是带着敬意的,”她说。
“有幸!”她说,“一个人不应该否认自己的过去。”
她感到在嫉妒那个陌生人。
“如果我有幸得了健忘症……”
“那个人也是努力要求存在而没有成功的一个可怜虫?”
“怎么,唉?”
“他爱做什么做什么,”福斯卡说,“但是他不抱希望。”
“唉!”
“爱做什么做什么,这就重要吗?”她说。
他笑了:
“对他是重要的。”
“我知道您从疯人院出来,您得了健忘症。”
“对您呢?”
她迎着他的目光说:
“他才不为我操心呢?”
“您知道些什么呢?”他慢悠悠地说。
“但是他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我知道。”
“我没法为他回答。”
她昂然说:
“看来您钦佩他。”
“因为这是一个特殊情况,”他说。
他摇摇头:
“我不需要劝告。”
“我没有能力钦佩人家。”
“可是不应该这样,”他说。
雷吉娜在房里踱了几步,心慌意乱。
“这是我的事。”
“我呢?”她说。
她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
“您?”
“告诉我,您是不是在爱我?”
“在您看来我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吗?”
他带着又焦虑又冷淡的神情端详她。
“您对自己想得太多,”他说,“这不好。”
“您拒绝活下去。”
“我该想些什么呢?”她说。
“我没病。”
“啊!那我不知道,”他说。
“我决心把您治好。”
雷吉娜从舞台下来。福斯卡坐在空荡荡大厅的黑暗角落里。她朝他走去。半道上有个声音叫:“雷吉娜。”
“您为什么要照顾我?”
她回过身,这是罗杰。
他过来面对雷吉娜坐下。
“我来了你不怪我吧?”他说,“拉福雷邀我来的,我那么急于看一看你演的贝蕾妮丝<a id="jzyy_1_11" href="#jz_1_11"><sup>(11)</sup></a>……”
“我们明天上午动身,”她又说了一遍,“您准备好了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她说。
“总是这些星星,”他说。
雷吉娜惊奇地望着他。原来以为看到他会激动:从前,凡与个人往事有关的一切都令她心神不宁。如今她看待这些又随便又冷淡。
福斯卡一直站在窗前,仰望星空。
“雷吉娜,”他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贝蕾妮丝。你演悲剧不亚于演喜剧。我现在可以肯定,你不久会成为巴黎首屈一指的大演员。”
“您知道我们明天上午动身。”
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嘴角神经质地抽搐。他激动。雷吉娜望着大厅角落里福斯卡刚离去的那张椅子。他是能够回忆的,他看见了吗?他究竟是否最终懂得不应该把她和其他女人相提并论?
她在椅子上坐下,点了一支烟,说:
“承你夸奖,”她说。
“时光又开始流转了。”
她意识到他们相对无言已经有好一会儿。罗杰打量她,既关切又不安。
“我?为什么?”
“你幸福吗?”他声音低低的。
“您应该感到满意。”
“是的,”她说。
他把烟递给雷吉娜。
“你看上去很疲惫……”
“我今天早晨买的,”他说。
“是排演。”
“嗨,您抽烟的?”她说。
雷吉娜在他的目光下感到难堪,她已经不习惯被人这样饶有兴趣地盯着看了。
她按下开关。一眼看见床头小桌上,一个盛满烟头的烟灰缸和一包香烟。
“你发觉我丑了吗?”
“开吧”。
“不。但是你变了,”他说。
“我可以开灯吗?”她问。
“可能。”
她推开门,福斯卡从房间里面迎着她走来。
“以前,我跟你说你变了,你就会受不了。你是那么热望要保持本来面目。”
“进来。”
“这是因为我变了,”她说。
她沿走廊走,敲五十二号房间。
她勉强笑了一笑。
“那我走了。我去看我的病人。”
“我该跟你告别了,有人等我。”
“我相信我在森林这堂布景上想出了个好主意。”
罗杰把她的手握了一会儿。
“你工作顺利吗?”
“咱们再见面?哪天?”
雷吉娜喜欢罗杰的温情、审慎、热忱、聪明;罗杰的身心都是属于她的,雷吉娜爱他确也仅仅亚于爱她自己。
“随你。你给我挂个电话就行,”她说时毫不在意。
“你知道你用不着怕我,”她说着,把脸贴在他的脸上。
福斯卡在剧院门口等着她。
“唔!你还没有最终表态呢,”他满腹狐疑地说。
“对不起,”她说,“我给人留住了……”
“一个从来没有严重伤害过你的恶魔。”
“没什么。我喜欢等待……”他说。
她凑在他身前,两臂搂着他的脖子:
他笑了笑。
“你叫我害怕。你是一个真正的恶魔。”
“夜色很美。我们走着回去怎么样?”
罗杰放下铅笔,看看雷吉娜,说:
“不。我累了。”
“那时我就会对他失去兴趣,”她高兴地说。
他们跳上一辆出租汽车。雷吉娜一言不发。她愿意福斯卡主动开口,但是一路上他没说一句话。他们走进她的房间,雷吉娜开始脱衣服,他依然一句话不说。
“治好后呢?”
“喂!福斯卡!”她说,“您对今晚的演出满意吗?”
“有趣,”她说,“你想象不出他这四天来病情有多大好转。现在我跟他说话,即使他没有回答,我知道我说的话他还是听在耳朵里的。他经常还回答话。”
“您的演出我总是喜欢看的,”他说。
“为什么?”
“可是我演得好吗?”
她把黑丝绒长裙小心翼翼地放进箱子。
“我想是的,”他说。
“是的,我要把他治好,”雷吉娜说。
“您想是的,”她说,“您不能肯定?”
“你真的要把这个疯子带到巴黎去?”罗杰说。
他不回答。
“重新开始又怎么啦?”她说。
“福斯卡,”她说,“您看过拉歇尔的演出吗?”
“看在上帝分上,您走开吧。您走开,否则一切又会重新开始的。”
“看过。”
“我知道没有。”
“她演得比我好吗?好得多吗?”
“可能没有,”他说。
他耸耸肩膀
“您得对着我看。说,您曾经见过我吗?”
“我不知道。”
她俯身朝着他:
“您应该知道,”她说。
“但是这不是我啊!”她说。
“演得好,演得坏,我不知道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不耐烦地说。
“随时可见,到处可见。”
雷吉娜觉得心房的血一下子流光了。
“什么时候?”
“醒一醒,福斯卡!您想一想!有一段时期您每晚来看我,您像着了迷似的……有一次您甚至跟我说,您想哭一场。”
“远的近的都见过!”
“是的,”福斯卡说。
“远远的……”
他温柔地一笑。
“不必看了,”他说,“我已经见过您一百次了。”
“我喜欢看您演出。”
“您没看我一眼就回答说不。您看看我啊。”
“这是为什么?不是因为我演得好?”
“不。”
福斯卡深情地望着她,说:
“去找,”她说,“咱们一起去找,您愿意吗?”
“演戏时,您居然抱着那么深切的信念相信自己存在!在疯人院,我在两三个女人身上也看到过类似的情况,但是她们只相信她们自己。对您来说,其他女人也是存在的,有几次,您让我也感到了自己存在。”
“我没别的事可做,”他说。
“怎么?”雷吉娜说,“这就是您在罗莎琳德、在贝蕾妮丝身上看到的东西?这就是您所赏识的我的全部天赋?”
“怎么,您年轻力壮,却愿像死人似的活着!”
她咬了咬嘴唇,想大哭一场。
她手按在他的肩上,猛力摇晃说:
“这已不错了,”福斯卡说,“存在并不是所有人都装得像的。”
“您最多还可活五十年,”他说,“很快就会过去的。”
“但是这不是装的,”她绝望地说,“这是真的,我是存在的。”
“二十八岁。”
“噢!您并不见得这么肯定,”他说,“否则您不会那么坚持带我上剧院去。”
“您多大岁数了?”福斯卡说。
“我就是肯定!”她怒气冲冲地说,“我是存在的,我有天赋,我将成为一个大演员。您是一个瞎子!”
“我可厌倦极了,”她说。
他笑笑,没有回答。
“听到了,”他说。
“放在这里?”安妮说。
“雷蒙·福斯卡!您听到我说的吗?”
她小心翼翼地把切成鳞片状的菠萝放在一堆浮动的冰块上。雷吉娜看了看桌上:花、水晶杯、鹅肝泥、三明治,一切都摆得舒舒齐齐的。
他没回答,早把眼睛闭上了。她又轻轻叫一声:
“我看行了吧,”她说。
“我希望您告诉我,您怎么会永远不感到厌倦。”
她动手用一把叉子把生蛋黄和巧克力酱打在一起。弗洛朗斯的宴请是讲究的,但是名酒、名厂自制小蛋糕的价格还是可以用数字估计的:到底是些成批生产的商品,奢华但是没有特色。雷吉娜要使这次晚会成为一件无法模仿的杰作。她喜欢接待客人。整个晚上,他们将看到的是承载她生命流动的地方,他们吃到的是她精心烹调的菜肴,他们听到的是她为他们选择的音乐;整个晚上,他们的欢乐都是由她主宰的。她起劲地打着鸡蛋,蛋黄酱开始在盆底凝结。但是在小客厅,无休无止地响着这种单调的脚步声。
“什么秘密?我没有秘密。”
“唉!我被他烦死了,”她说。
“没有人跟踪您,”她说,“我住在这家旅馆,观察您几天了。我希望您把您的秘密告诉我。”
“您要不要我去跟他说一声?”
“别管我,”他说,“您走开。你们没有权利跟踪我不放。”
“不……不用了。”
他又仰身躺下。
一个小时以来,他就是在那里踱来踱去,像关在笼子里、永世关在笼子里的一头狗熊。雷吉娜打鸡蛋,而他在房里从这头踱到那头。每秒钟滴滴答答地堆积在盆底,颜色发黑,丰腴可口;每个脚步声消失在空中,留不下一点痕迹。他腿的动作,她手的动作:蛋黄酱吃完了,碗洗干净了,也留不下一点痕迹。《罗莎琳德》、《贝蕾妮丝》、《暴风雨》<a id="jzyy_1_12" href="#jz_1_12"><sup>(12)</sup></a>的合同……日复一日,她耐心地建设自己的一生。他踱过来踱过去,后一步抵消了前一步。我,我的一切是一下子抵消的。
“我知道的事多着呢。”
“行了,”她说,“我去穿衣服。”
“这个您也知道?”他说。
她穿上黑色塔夫绸长裙,在首饰盒里选了一条项链。她高声说:“今晚我要梳辫子。”近来,她养成了高声说话的习惯。门铃响了,客人开始络绎而来。她慢慢地编辫子。“今晚,我要在他们面前露出我的真面目……”她走到镜子前,对着自己笑了一笑。她的微笑凝住了。以前她那么自怜自爱的这张脸像一个面具,已不再属于她自己的了。她的身体对她也是陌生的:这是一个模特儿。她再笑一笑,那个模特儿在镜子里也笑一笑。她转过身:待会儿,她要去装模作样了。她推开门。小灯已经点上,萨尼埃、弗洛朗斯、杜拉克、拉福雷,他们有的坐在椅子里,有的坐在沙发上。福斯卡坐在他们中间,兴高采烈地跟他们说话。安妮用鸡尾酒招待。一切都像是真的。她向他们伸出手,微笑,他们也微笑。
“啊!我懂点儿法道,”雷吉娜说,“这没什么可叫您惊奇的,您自己不也挺有法道,可以不吃东西活着。”
“您穿上这件裙子真美,”弗洛朗斯说。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您才叫人倾慕呢。”
他身子一挺,朝雷吉娜看一眼,说:
“这些鸡尾酒调得好极了。”
“雷蒙·福斯卡!”
“这个配方有独到之秘。”
雷吉娜在那个不动的人旁边一张柳条椅上坐下,叫一声:
他们喝着鸡尾酒,望着雷吉娜。门铃又响了。她又在微笑,他们也微笑着,望着,听着。在他们好意的、恶意的、受到迷惑的眼睛里,她的裙子、她的脸、客厅的布置真是五光十色,熠熠生辉。一切都像是真的。一次辉煌的宴会。倘若她能不朝福斯卡看一眼的话……
“他可能真是个苦行僧。苦行僧也会疯的。”
她回过头。可以肯定,他的眼睛正盯着她看,他的充满怜悯的眼睛一下子把她看透了。他看到的是一个模特儿,他看到的是一场喜剧。她从桌上拿起一盘蛋糕,轮流端到客人面前。
她困惑不解地向四下张望,说:
“请。”
“不管怎么样,”安妮说,“哪儿都找不到食品,他不吃东西的。”
杜拉克咬了一口奶油泡芙,满嘴是厚腻的深色奶油。“这是我生命中的一个时刻,”雷吉娜想,“在杜拉克嘴里的是我生命中的一个珍贵时刻。他们用嘴、用眼睛摄走了我的生命。以后呢?”
“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把他关进去。”
“什么不行?”一个热情的声音说。
她把证明放回原处:
这是萨尼埃。
“当然,这是一个疯子,”雷吉娜说。
“什么都不行,”雷吉娜说。
“啊!”安妮语调有点失望,“还是罗杰说得对。这是一个疯子。”
“明天您要签《暴风雨》的合同,《贝蕾妮丝》头几场就引起轰动,而您还说什么都不行?”
在另一个衣袋里有一张纸条。这是下塞纳精神病院开的证明。那个人患了健忘症。他自称雷蒙·福斯卡。人们既不知道他的出生地,也不知道他的年龄,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期后——没有明确说多久——在一个月前放他出院了。
“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她说。
“上帝!”安妮说。
萨尼埃的脸孔严肃起来:
她手抽回来,抓了满满一把金币。
“恰巧相反。”
“有意思,”她说。
“恰巧相反?”
这确是他的房间。洗脸盆上放着一把剃须刀,一把剃须刷,一支牙刷,一块肥皂;剃须刀跟一般的剃须刀没有两样,肥皂也是一块真正的肥皂;这是一些令人信服的物证。雷吉娜拉开壁柜,看到一层板上有干净的内衣,衣架上挂着一件法兰绒上衣。她手伸进一个衣袋。
“我不喜欢万事满足的人。”
“可能在浴室里,”雷吉娜说。
他望着雷吉娜,充满友情,使她心头又燃起希望。她按捺不住心头的欲望,说上几句知心话,至少使这一个时刻是真实的。
“他把食品放到哪儿啦?”安妮说。
“我原来以为您瞧不起我,”她说。
雷吉娜慢慢旋转身,看不到一点人留下的痕迹:没有一本书、一张纸、一个香烟头。安妮打开衣柜,里面空无一物。
“我?”
“五十二号,没错,”安妮说。
“是的。当我跟您提到莫斯珂和弗洛朗斯时,我很卑劣……”
“你肯定这是他的房间吗?”雷吉娜说,“这不像是住人的房间。”
“我从没想过您哪一个行动会是卑劣的……”
安妮把钥匙塞进锁眼,门开了。她们走进房间,里面是乡气的家具,墙上贴着浅色护墙布。百叶窗是关的,帘子没卷。
雷吉娜笑了,内心又燃起一团新的火焰:“假若我愿意……”她渴望这颗充满顾虑和情意的心又会燃烧起来。
她跟在安妮后面通过无人的走廊。
“我一直以为您会严厉批评我。”
“在五十二号,”安妮说。
“您想错了。”
“我来了,”雷吉娜说。
她正面望着萨尼埃:
“来,”安妮说,“我们那次偷偷溜进罗塞小屋多么有趣,您不记得了吗?”
“您心里到底认为我怎么样?”
雷吉娜走到窗前,俯视那个不动的人。她不在乎知道他吃不吃东西。她愿意窥探的是他目光中的这个秘密。
他犹豫一下:
“您不好奇吗?”安妮说。
“您身上自有一种悲剧性的东西。”
“你真好奇,”雷吉娜说。
“那是什么呢?”
“我说把钥匙忘在房间里了,向办公室要了一把万能钥匙,”安妮说,“跟我一起到苦行僧的房里去。看看他是不是有吃的。”
“追求绝对。您这样的人是生来信仰上帝和进修道院的。”
“怎么啦?”
“上帝的宠儿太多了,”她说,“圣女太多了。上帝爱的应该只是我一个人。”
她站在门槛上,神色诡秘。
一下子,火焰又灭了。福斯卡相隔仅几步,观察着她。他看到她瞧着萨尼埃,他看到她瞧着萨尼埃瞧着她,试图使自己内心燃烧起来。他看到他们俩一问一答,眉来眼去,他看到了镜子里的照影,两排空空的镜子对照着,只是把空的照过来,把空的照过去。雷吉娜突然朝着一杯香槟酒伸过手去。
“雷吉娜,”安妮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