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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威森伯爵嚷嚷:“他要是敢,我这把剑就挑破他的肚子。”
玛格丽轻声说:“不可以。”
罗洛眼前一亮。他们动武,我们也可以——他怎么没想到。
大家目瞪口呆。
母亲不屑:“斯威森,你要是在教堂杀了人,可是要偿命的。就算是伯爵也不会格外开恩。”简夫人是个冷美人,一向直言不讳。
罗洛知道他们要大吃一惊:“亵渎圣髑。”
斯威森垂头丧气。“你说得对,该死。”
“恶行?”父亲问,“他们要做什么?”
罗洛却说:“爵爷,我看未必。”
“他人虽然卑鄙,但有用处。要是没有他,咱们就没法知道丹·科布利和一众清教徒计划主日在卢克·理查兹的祝圣典礼上犯下恶行,因为他们以为卢克在异端邪路上走得不够远。”
“此话怎讲?”
“那个没骨气的东西。”雷金纳德骂道。
“对,”简夫人柳眉倒竖,“说说看我哪里错了,我聪明的儿子。”
他喝了一大口酒,说道:“有件麻烦事。我刚和多纳尔·格洛斯特见过面。”
罗洛全神贯注,思路逐渐清晰。“在教堂里犯下谋杀,就算伯爵也脱不了罪。不过换个角度想想。王桥市长另有说法。”
他挨着妹妹玛格丽坐了,母亲递来一杯酒。他隐隐为玛格丽担心。妹妹年方二十,样子却十分苍老。她瘦了,脸上毫无血色,下巴上还一片青紫。玛格丽一向自恃貌美,在他看来失之虚荣,可她这天只穿了条灰扑扑的裙子,蓬头垢面。罗洛看出妹妹过得不如意,却想不出原因。他问过玛格丽,是不是巴特欺负她,但她坚决地回答说:“巴特是正派人。”那么也许她是因为没有子女才闷闷不乐。为什么无所谓,她别惹麻烦就好。
斯威森大惑不解,雷金纳德说:“接着说,罗洛——有点意思。”
罗洛琢磨,虽然伊丽莎白掌权,但这些古老的守卫还在,他们历经磨难,却是打不倒的。
“是善是恶,全在看法不同。打个比方吧:一群恶棍全副武装冲进城,杀光男人,奸淫妇女,卷走值钱东西,那是十恶不赦的罪犯无疑——然而,他们冲进去的地方叫作亚述,他们杀害的是穆斯林,这样看来,这些全副武装的战士就不是罪犯,而是十字军、大英雄。”
巴特坐在老伯爵身边,他和父亲一般高大魁梧,只是性格温和一些。巴特对说一不二的父亲敬若神明,但只怕要逊他一筹。
玛格丽厌恶地说:“这话根本不是讽刺。”
罗洛瞧见本郡伯爵在自己家里毫不拘礼,深感骄傲。罗洛知道父亲也为之自豪,只是嘴上不说。每次斯威森在场,父亲的谈吐总是更为谨慎斟酌,藏起意气用事、好勇斗狠的那一面,摇身一变,成了足智多谋、经验老到的谋士。
罗洛听得莫名其妙。
罗洛登上大理石楼梯,直奔雷金纳德爵士的客厅。更奢华的屋子不是没有,不过大家都聚在这儿讨论正事。雷金纳德爵士如今上了岁数,受不得阴冷,屋里升了火。伯爵一家果然来了,小茶几上放着一壶酒。
雷金纳德爵士焦躁起来:“那又如何?”
刚好斯威森伯爵带着巴特和玛格丽来了,为的是参加主教祝圣典礼。伯爵一家留宿在麻风病人岛上的宅子,不过白天大多待在修院门。罗洛想,最好这会儿他们已经到了,刚刚从多纳尔那儿接到的消息,他忍不住一股脑讲给斯威森。伯爵准比自己还气不过。
“清教徒打算在主日袭击教士,企图盗走圣物,公然违抗伊丽莎白女王的律法。于是,会众间热忱的基督徒忍无可忍,为保护伊丽莎白的新任主教、守护圣骨而仗义出手。不必拔剑是最好不过,不过自然啦,大家身上都揣着日常吃饭切肉用的匕首。刀剑无眼,混乱中,王桥新教徒之首丹·科布利重伤不治,但他既然是此次暴行的罪魁祸首,也是咎由自取。总之,这致命的一刀出自何人之手难以决断,父亲就以王桥市长之名,将前后经过原原本本地奏呈给女王陛下。”
他一路冥思苦想,缓缓走回父亲的府宅修院门。为了这间宅子,菲茨杰拉德家险些前程尽毁,好在最后倒霉的是威拉德家。五年过去了,新居的光泽早已退去,显出温润之气。英格兰阴雨的浸淫,加上王桥两千根烟囱的熏染,外墙的灰石已微微发黑——石料和教堂来此同一处采石场。
雷金纳德爵士若有所思:“丹·科布利一死,正是天助我也。此人是新教徒的头目。”
他随即想到,也许此次大有可为。这件事有没有办法加以利用?
“也是我们一家的劲敌。”罗洛接口。
他穿过梅尔辛桥,回到街里,上了主街。入秋了,空气冷冽,让他更觉热血沸腾。他仰望教堂古老的圣石,想到歹人策划的亵渎之举,简直深恶痛绝。他发誓要阻止这场恶行。
玛格丽口气严肃:“可能伤及许多性命。”
罗洛不由得想起加略人犹大那三十块银币。“随时联系。”说完就起身走了。
罗洛听到妹妹唱反调,也不足为奇。玛格丽虔诚向主,但她坚持己见,以为传播天主教信念唯独不能诉诸暴力。
多纳尔把钱塞进口袋,一脸满足。“多谢。”
斯威森伯爵说:“她的话有道理,事情的确凶险,但咱们绝不会畏首畏尾。”他微微一笑:“女人就爱为这种琐事操心,所以上主叫咱们男人做主。”
这倒没料错。秘密好比武器。更重要的是,掌握了别人不知道的消息,总让罗洛觉得飘飘然;夜里独自品味,自觉高人一筹。罗洛从口袋里掏出五枚“天使”金币,一枚值十先令,也就是半镑。“你办事有功。”
玛格丽躺在床上,回想白天的事。丹·科布利和那群清教徒策划如此暴行,叫她深恶痛绝,同时她又觉得父亲和哥哥跟他们简直是一丘之貉。两个人居然想借清教徒亵渎圣物之机来打击他们的势力。
“我琢磨你会愿意知道。”
到时候打起来,雷金纳德和罗洛说不定会受伤,但玛格丽发觉自己漠不关心。这两个亲人对她再无恩情可言。他们残忍地把自己当成往上爬的工具——和利用清教徒的亵渎之举如出一辙。他们毁了玛格丽的一生,但丝毫不以为意。小时候家人照料她,也不过像养马驹,指望她日后拉车干活。小时候,她还以为那是真挚的亲情,想到此处,她不由得鼻子一酸。
这种行为,就连伊丽莎白女王也不屑。爱德华六世在位期间,新教徒大举破坏圣像,但伊丽莎白即位后颁布了律法,规定不得损毁教会的画像及圣物,违者依法论处。可惜这条禁令震慑不了所有人,国内仍有不少忠坚新教徒。“我也不该奇怪。”
至于斯威森会不会受伤,她更加不在乎。她巴不得他死了,至少重伤致残,再也没办法糟蹋自己。她祈祷上主在主日将斯威森带入地狱。她憧憬着日后摆脱了这个恶魔,沉沉睡去。
“不错。”
醒来时,她悟到,要实现这个愿望,不能听天由命。
罗洛心里一惊。“这圣髑五百年来为王桥神父所珍重,他们却要如此行事?”
斯威森不惜犯险,得想个法子,保证他受伤。玛格丽一直和斯蒂文·林肯秘密传播教义,因此罗洛和雷金纳德都以为她信得过,从来没想过要瞒着她什么。她既然知道了这个秘密,就要加以利用。
“他们要趁典礼上扬起圣髑时夺过髑盒,损毁圣人遗骸,同时大声疾呼,倘若上帝不以为然,甘愿遭他击杀。”
她早早起床;母亲已经在厨房里指挥下人准备三餐了。简夫人心思细腻,自然看得出女儿过得不如意,却假装不知。倘若玛格丽找母亲商量,她会指点一二,只是她不会多管闲事。或者母亲的婚姻里也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罗洛挑起眉毛。有点意思。“他们有什么打算?”
简夫人嘱咐玛格丽去码头跑一趟,买些鲜鱼。这是周六早上,天下着雨,玛格丽披上旧外套,提起鱼篓就出了门。广场上,一个个小贩正在摆摊。
“他们准备在主日插手。”
她得去跟清教徒报信,叫他们提防陷阱,到时候备好武器。可她不好直接去丹·科布利家里说有事密谈,一则会有路人瞧见,况且她夏陵子爵夫人去敲丹·科布利的门,不出几分钟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二则呢,丹也不会信,怀疑这是个诱饵。
“怪不得他们。”
她得想个办法,不动声色地提醒他。
“但在清教徒眼里,那就是亵渎。”
玛格丽一筹莫展,不知不觉穿过广场,冷不防听到一个声音,一颗心扑扑直跳。
“那个卢克,果然深谙中庸之道。”
“遇见你可真好!”
多纳尔摇头说:“卢克打算取出圣髑用于列队进堂,王桥百姓不是就盼这个嘛。他说既然没有人崇拜圣骨,就算不得偶像崇拜,不过是缅怀这位圣徒。”
她一抬头,又惊又喜。只见一个男子身着华贵的黑外套,正是内德·威拉德。他的容貌丝毫没变。他简直是上主送来的守护天使。玛格丽顿时想到自己一副邋遢样子,披着不合身的外衣,头发用破布条胡乱一扎。好在内德好像浑不在意。他站在玛格丽面前,好像会永远冲她微笑。
“嗯,是。”数百年来,圣阿道福斯的圣髑一直保存在王桥主教座堂,平日里盛在珠宝圣髑盒内,供在内殿供人瞻仰。西欧各地常有信徒来朝圣,祈求圣人保佑身体安康、家业兴隆。“不过这次卢克大概不会动圣髑吧。”
她开口说:“你如今佩剑啦。”
“主教祝圣典礼上总要把圣阿道福斯捧出来。”
内德一耸肩。“朝廷上都得佩剑,我还特地学了剑术,好知道怎么比画。”
“说吧。”
意外碰见内德,玛格丽开始转动脑筋。这真是天赐良机。要是旁人瞧见她和内德说话,只会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说玛格丽对内德旧情难忘,就算家里人听到传言,也是一般想法。
“丹计划好了。我这次找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我保你想知道。”
至于该透露多少,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但事不宜迟。“庆典上要出乱子。丹·科布利打算抢夺圣髑。”
“此话怎讲?人选都定了,女王已经昭告天下,后天就是主教祝圣典礼。”
“你怎么知道?”
“他还不肯就此罢休。”
“多纳尔·格洛斯特告诉罗洛的。”
罗洛点点头。杰里迈亚是王桥南郊洛弗菲尔德圣约翰教堂的牧师,虽然支持改革,但一直也没有离开教会。他要是当了新教徒的主教,定然是个极端派,绝不容忍教徒依循旧法。“谢天谢地,丹没能如愿。”
内德眉毛一扬。丹·科布利的二当家竟然是天主教徒的奸细,这他哪里想得到?内德没有言语,好像默记在心,以备来日之需。
“杰里迈亚牧师。”
玛格丽接着说:“罗洛告诉了斯威森,斯威森打算借机杀了丹。”
“这话没错。”罗洛语气轻蔑。改朝换代就跟着改变信仰,这叫作“官场”,里面的人叫作官迷,罗洛最讨厌那种人。“想来女王就是看中卢克可揉可捏。丹想让谁当主教?”
“在教堂里?”
1563年秋季里的这天,多纳尔告诉罗洛:“丹知道卢克主任牧师要升任主教,很气不过。清教徒看不惯卢克墙头草两头倒。”
“是。他以保护教士和圣物为由,以为能逃脱惩罚。”
每隔一段时间,罗洛就和多纳尔在绞架十字街的雄鸡客栈碰头。这其实是间窑子,方便租用房间,免得被人瞧见。就算哪个姐儿嚼舌根,他们俩也只会给当作有同性之癖。这不仅是罪,也是要判刑的,不过跟妓女扯闲话的通常也不会出面指认他们。
“斯威森可没这个脑子。”
罗洛想尽办法打探王桥那帮清教徒的动静。消息主要是从丹·科布利的二当家多纳尔·格洛斯特那儿听来的,多纳尔干这个有两个理由,一则因为他向科布利家的闺女提亲被回绝,一直怀恨在心;二则是丹克扣他的工钱,所以贪图罗洛给的好处。
“不错,是罗洛的主意。”
伤处连碰都碰不得,要是再挨一拳,玛格丽怕自己死过去。她泪流满面,不知所措,只好岔开了腿。
“狡猾的魔鬼。”
他提起拳头。“张开腿,不然我还打在昨天的地方。”
“我一直想怎么给清教徒通风报信,好叫他们备上武器。就拜托你了。”
“我恨你。”
“好,交给我吧。”
“张开腿,”他说,“你心里明明愿意。”
玛格丽真想抱住他亲吻。
斯威森左臂一挥,像铁锤一般砸在玛格丽右手腕,匕首飞了出去。斯威森搂住她两只手臂,毫不费力地把她举在半空,扔在床上,接着把她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