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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说:“还是私下说好。”
“自然会。”至于何以如此胸有成竹,贝纳尔并没有交代理由。“现在我们以祷告来结束团契。”他合上双眼,抬头冲天,即席念起祷词。
皮埃尔最恨人家用“后生”这种纡尊降贵的词称呼自己,不过此刻只能不动声色。
气氛一片安静,西尔维也冷静下来。她想起之前巴不得马上把皮埃尔介绍给每个人认识,听到自己这样说:我的未婚夫。
吉勒说:“那就说吧,后生。”
最后一句“阿门”之后,大家三三两两地交谈起来。西尔维为皮埃尔引见。能嫁给这么个美男子,她抑制不住地骄傲,又得拼命掩饰自得。实在太难了,她幸福洋溢。
寒暄过后,西尔维说:“爸爸,皮埃尔有话要跟你说。”她向来直截了当。
皮埃尔一如既往地得体。他对男子恭恭敬敬,无伤大雅地恭维较年长的女性,对年轻姑娘则殷勤有加。他仔细听西尔维的介绍,留心记着所有人的名字,并礼貌地询问他们家住何处、以什么为生。新教徒一向欢迎新教友,都努力让他有宾至如归之感。
皮埃尔进屋的时候,瞧见纪尧姆刚合上手里的书,看似漫不经心,但还是透出一丝不自然。这会儿书摆在桌子上,纪尧姆一只手按在书上,似乎不想别人翻看。他没准是在给帕洛一家人讲经。皮埃尔凭直觉认为,那是本违禁的新教书籍。他假装没留意。
岔子就出在西尔维替皮埃尔引见尼姆侯爵夫人路易丝时。路易丝生在香槟一个富庶酒商家里,样貌娇美、身材丰满,之所以博得已到中年的侯爵另眼相看,十有八九是因为天生丽质。她性格严肃,总端着架子。西尔维猜测这是她刻意培养的,毕竟她不是贵族出身,尚不适应侯爵夫人的身份。不过她要是给惹恼了,一张利嘴能叫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纪尧姆则摸不透。他二十五岁年纪,肤色苍白,总是专心致志。他来书店那天皮埃尔也在,而他随即在帕洛家安顿下来。他手指上染着油墨,伊莎贝拉含糊地说他是大学生,可他又不在索邦的任何一所大学,皮埃尔也没在上课的时候见过他。他究竟是付租金的房客还是家里的客人,西尔维一家支吾以对。他谈话的时候口风也很紧。皮埃尔很想探探他的底,又担心对方察觉自己在打探,惹人怀疑。
皮埃尔错在把她视为同乡。他亲切地说:“我也是香槟人呢。”他笑着又说,“咱们在省城就是一对乡巴佬,夫人跟我。”
对于皮埃尔的殷勤,伊莎贝拉则较买账。皮埃尔对她行吻手礼,她满脸笑容,请他坐下。伊莎贝拉和女儿西尔维一样,鼻梁挺直、下颌宽阔,一看就知道性格坚毅。虽然算不上美人,说端庄大抵是不错的。皮埃尔想象她一时兴起,扮一副媚人模样。母女俩一般的坚毅勇敢。
这当然不是实情,无论是他自己还是路易丝,都没有一点乡下人的影子。他这句话不过是打趣罢了,可惜他挑错了题目。他哪里知道?但西尔维晓得,路易丝最怕被人看作乡巴佬。
吉勒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但并不是因为格外讨厌皮埃尔,他就是这样打招呼。
路易丝立刻态度大变。只见她脸色煞白,露出轻蔑之色。她昂起头,仿佛闻到什么臭味;为了让近旁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她提高嗓音,冷冰冰地说:“就算在香槟也该叫年轻人懂得尊卑有别。”
皮埃尔先向吉勒鞠躬行礼,表示对一家之主的尊重。他开口寒暄:“帕洛先生早安,您一切都好吧!”
皮埃尔臊红了脸。
吉勒体壮如牛,脖子粗、肩膀宽,颇有力拔山兮的气概。皮埃尔听西尔维略略提过,吉勒有时候会对妻女和学徒动粗。要是叫他发现自己是天主教派来的奸细,不知会怎么样?他极力把这个念头抛开。
路易丝转身低声和别人交谈起来,用背对着皮埃尔和西尔维。
皮埃尔跟着她来到楼上的起居所,见到吉勒和伊莎贝拉夫妇以及纪尧姆围坐在桌旁。
西尔维窘得要死。眼看着侯爵夫人和未婚夫结了仇,而她确信这个结是解不开了。更糟糕的是,不少教友都听得真真切切,不等陆续走光,就要传得人尽皆知。西尔维担心他们以后都不会诚心接纳皮埃尔,不觉垂头丧气。
吻毕,她兴高采烈地说:“他心情好着呢,上去吧。”
她瞧了皮埃尔一眼。只见他嘴角扭曲,写着忌恨;目光灼灼,满是憎恶,好像恨不得杀了路易丝。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这种表情。
皮埃尔暗暗诧异:假装倾心是如此之难。他把舌头探进西尔维嘴里热吻,隔着她裙子的紧身胸衣揉捏她的胸脯,但完全没有干柴烈火的冲动。
老天,西尔维偷偷感叹,他这辈子可别这么看我。
西尔维跑下楼来迎他。寂静的印刷间里,两人得以片刻的独处。西尔维搂住他的脖子,张开嘴吻他。
到了就寝的时候,艾莉森已经精疲力竭,相信玛丽也一样。只是最难的一关还没过。
皮埃尔又朝圣母院北面那排房舍走去。因为是安息日,吉勒·帕洛的书店没有开门,对街的店门上了锁,不过皮埃尔轻车熟路,绕到背面的印刷间入门。
就算以巴黎王室的标准看来,庆典也极尽奢华。喜宴设在总主教府,酒足饭饱之后,宾客尽数前往古王宫参加舞会。路程虽短,因为被百姓围个水泄不通,竟耗了几个小时。这是场化装舞会,其间还有各式表演,譬如十二匹机关马,可供众位小王子、小公主骑乘。最后是自助晚宴,艾莉森这辈子从没见过哪个房间里摆这么多糕点。现在总算安静下来,只剩最后一项仪式了。
皮埃尔瞧见吉斯公爵疤面站在台子上:他是今天的司仪。公爵和几个提早来占好位子的小贵族起了争执,命令他们让开。皮埃尔挤到台子近前,对弗朗索瓦公爵深鞠一躬,但对方没瞧见他。
对玛丽这项任务,艾莉森满心怜惜。和弗朗索瓦行床笫之欢,想想就不是滋味,毕竟他就像兄弟一般。此外,万一有什么差池,那可是当众出丑,必定成为欧洲每个城市的谈资。那时候玛丽准恨不得死掉。艾莉森一想到好友要承受这般奇耻大辱,就不寒而栗。
穿过小桥就到了城区,这是塞纳河上的小岛,岛上的巴黎圣母院巍然耸立。教堂西面的广场就是弗朗索瓦和玛丽行礼的地方。此时广场上架起了十二英尺高的露天台子,起于总主教府,穿过广场,通到圣母院门前,这样巴黎百姓可以远远观礼,同时王室一家及宾客又触不可及。台子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群众,各自寻找适合观礼的地点。圣母院那一端扯起了华盖,使新人免受骄阳炙烤;华盖的料子是绣了鸢尾花的蓝丝绸,一眼望不到边际。皮埃尔想到耗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艾莉森清楚,这种重担是王室子女不得不肩负的,这是他们为享尽荣华富贵而要付出的代价。而玛丽这一次是孤军奋战,没有母亲供她依靠。玛丽·德吉斯代替女儿统治苏格兰,就算女儿大婚也不敢离开,因为苏格兰人桀骜不驯,天主教政体已岌岌可危。艾莉森有时候想,也许面包店主的女儿更无忧无虑,可以倚在门道里和风流的小学徒亲热。
但这个声音不足以叫他改变心意。他已经迈上了通往荣华富贵的大道,这些疑虑不会叫他就此停步。同时,这声音叫他发觉,自从离开托南克·莱·茹安维尔来巴黎之后,变化竟如此之大,简直像改头换面了。他暗想,这样最好,从前我微不足道,不过是穷光蛋乡下神父的私生子,但以后,我会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新娘子圆房前,由几名女官替她沐浴更衣。艾莉森也在其中,她得找机会跟玛丽独处片刻。
他听见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虽不响亮却惹人讨厌:一个可爱的年轻女子会为他伤透了心,这么做邪恶又残忍。从前骗过的那些人,譬如寡妇博谢纳之流,或多或少是自找的,而西尔维则单纯无辜,不过是爱上了皮埃尔精心假扮的这个人。
侍从女官先替她脱掉礼服。玛丽不免紧张,瑟瑟发抖,但样子美极了:高挑、苗条、白皙,玲珑的胸脯、纤长的秀腿都恰到好处。几个女官用温水替她沐浴、梳理淡金色的耻毛,又洒上香水,最后替她套上绣了金线图案的睡袍。她又套上缎子便鞋,戴上蕾丝睡帽,最后披上轻薄的细羊毛斗篷,免得从梳妆室到寝殿的路上受凉。
当然了,皮埃尔并不想娶西尔维为妻。太太是新教徒,那他在吉斯家的大好前程非断送不可。况且他也并不喜欢她的性格:认真过了头。不错,得娶一个能帮自己往上爬的太太。他相中了韦罗妮克·德吉斯,出身于籍籍无名的吉斯家旁系,故此他猜测这位小姐同样野心勃勃。要是今天和西尔维定了亲,那就得搜肠刮肚地想理由拖延婚期。不过总会有办法的。
玛丽准备就绪,可那几个侍女都不像要退下的样子。艾莉森不得不对玛丽耳语:“叫她们去外面候着——我有话单独跟你说!”
他已经向西尔维提过:她随时愿意嫁给他。至于她那个父亲,可没这么好哄。皮埃尔说今天向吉勒提,西尔维表示赞同。这一天是订婚的好日子。王室大婚,浪漫的心情感染了每个人,没准连吉勒也不例外。
“怎么了?”
每到主日下午,西尔维一家便不知去向,无疑是去做新教礼拜。可惜吉勒一直没叫皮埃尔同去,只是模糊地暗示。凡此种种,令皮埃尔决定赶在这天放手一搏:去西尔维家提亲。他琢磨,要是帕洛一家答应把女儿许配给他,那就不得不带他去礼拜了。
“相信我——求你!”
他要走投无路了。枢机按他收集到的名字打赏,同时答应查到地点额外有赏。不过,皮埃尔看中的并不是钱——纵然他时刻为钱不够用而烦恼。夏尔还有别的眼线。共有多少人皮埃尔不清楚,他清楚的是,自己绝不满足于只是其中之一,他要做到卓然不群。仅仅对枢机有用是不够的,他要做到对枢机必不可少。
玛丽应付自如。“有劳几位姐姐,我想理一理心绪,请让我和艾莉森单独待一会儿。”
皮埃尔日盼夜盼,想分得一份权力。为此,他要为夏尔枢机办妥一件大事。他已经搜集到不少巴黎新教徒的姓名,其中一些是西尔维家的朋友。他把这些名字都列在一个黑皮本子里——黑色正相契合,因为这些人都要上火刑架。不过,夏尔最想知道的是新教徒礼拜的地点,可对秘密教堂所在,皮埃尔连一处都没探听出来。
几个女子一脸不高兴,毕竟,论身份,大多数都比艾莉森尊贵。不过既然新娘有如此之请,谁也无法拒绝,她们只好不情愿地鱼贯而出。
对这场王室婚礼,皮埃尔心满意足。这是吉斯家族的神来之笔。玛丽的两位舅舅疤面公爵和夏尔枢机已然权倾朝野,但也不乏对手:蒙莫朗西和波旁两家联手,可谓是吉斯家的劲敌,而这桩婚姻将使得吉斯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假以时日,作为家中外甥女的玛丽自然会当上法国王后,届时吉斯家就是皇亲国戚。
终于只剩艾莉森和玛丽两个人了。
他出了左岸的大学区,走去北边的城岛。狭窄的街道上人头攒动,一种期待之情在空气中蔓延。小贩们搭起摊铺,叫卖姜饼、牡蛎、橘子和葡萄酒,准备大赚一笔。一个小贩向他兜售宣传婚礼的印刷册子,共有八页,正面印着新人的木版画,可惜只大略相似。叫花子、妓女、街头卖唱的都和皮埃尔同路;巴黎人最爱庆典。
艾莉森效仿卡泰丽娜王后,直言不讳。“要是弗朗索瓦不肏你,就不算圆房,婚姻可能以无效告终。”
一五五八年四月二十四日主日,巴黎上下人人盛装打扮。皮埃尔穿着那件露出白丝里子的蓝色紧身上衣。他知道西尔维喜欢自己这样打扮:比起她父母那群严肃持重的朋友,他赏心悦目多了。他猜测西尔维之所以迷恋自己,也为了衣着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