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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谁?”
“多亏了你呀。”
“我已经有了意中人。”
皮埃尔垂下头,表示感谢赏识,心中得意扬扬。这是发自肺腑的心满意足。这正是他想要的:成为本国最具权势之人的心腹。这一刻是他的凯旋。他极力掩饰心中狂喜。
夏尔一耸肩。“有什么不好?”
只听夏尔说:“不过,我急着替你弄到文书,还有一个原因。”
皮埃尔大惊失色。“我不想让一个新教徒太太拴住。”
皮埃尔眉头一皱。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在整个巴黎城,论诡计多端,能和他皮埃尔媲美的只有一个夏尔。
“那就娶了那贱人。”
夏尔接着说:“我替你相中了一个人。”
“我和西尔维·帕洛订婚一年多了,能用的借口都用完了。”
“老天!”皮埃尔大吃一惊。这一下猝不及防。脑海里一下子浮现出韦罗妮克·德吉斯的名字。莫非夏尔改变了主意,同意皮埃尔同她结为连理?他心头一喜。莫非两个美梦都成了真?
“怎么?”
夏尔又说:“我侄儿阿兰才满十四岁,跟一个女仆勾搭上了,还搞大人家了肚子。要他娶了她,那可不行。”
皮埃尔大失所望。“我没有想到大人计划得如此长远。这下我可为难了。”
皮埃尔如遭雷击。“一个女仆?”
“小弗朗索瓦迟早要继承王位。最好迟一点——我们需要他先摆脱卡泰丽娜王后的控制,对王妃,也就是我们的外甥女玛丽·斯图尔特言听计从。届时……”夏尔挥一挥皮埃尔那张纸,“就轮到这个上场了。”
“阿兰呢,以后会给他安排政治联姻,吉斯家的男子一律如此,只有我等出任圣职的除外。不过我想好好照顾这个女仆。我相信你会明白,毕竟你们身世相同。”
皮埃尔寻思其中之妙。吉斯家的劲敌就是那些主张宽容之徒,这些人甚至危及家族根基。一定得逼这些人站一个立场。夏尔精明的政治头脑常常叫他叹服。“可是铲除异端的事,会不会由咱们牵头?”
皮埃尔想吐。他本以为和夏尔初战告捷,自己的身份会更像家族一员。此刻他终于醒悟,自己同他们根本是天差地别。“您想让我娶一个女仆?”
“而主张宽容的那些人——两面派、中庸分子,一律算作新教徒。”
夏尔哈哈大笑。“听你这话说的,像死刑似的!”
皮埃尔一点就通。“这样一来就能把忠坚的天主教徒招致麾下。”
“更像无期徒刑。”这可如何是好?夏尔讨厌被人顶撞。眼见着前途无量,要是一口回绝,说不定再无出头之日。
“等动手的时候,要让人人都知道出自吉斯之手。”
只听夏尔说:“会付给你供养费。每个月五十里弗赫。”
“但少一个异教徒就少一个敌人。何不尽早铲除?”
“我在乎的不是钱。”夏尔挑起眉毛,诧异皮埃尔胆敢抢白。“是吗?那你在乎什么?”
“少安毋躁。”
皮埃尔思忖,有一样东西或许能弥补这份牺牲。“我想要的是一项权利,自称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
皮埃尔问:“什么时候把那些邪教徒一网打尽?咱们已经掌握了巴黎几百个新教徒的姓名。”
“娶了她,再商量。”
夏尔从钱袋子里摸出一把金币,数给皮埃尔二十枚金埃居,一枚值两个半里弗赫。“该是件上好衣裳。”
“不行。”皮埃尔知道,成败在此一举。“婚书上的名字必须是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否则我不会签字。”这是他第一次在夏尔面前放肆。他屏住呼吸,等着夏尔的反应。也许是勃然大怒。
“我不得不让裁缝做一件衣裳。”皮埃尔谎报价钱,“四十五里弗赫。”
只听夏尔说:“你这个小杂种还真是铁了心,啊?”
夏尔扫了一遍。“有用得很。”
“不然也不会成为您的得力助手。”
“是。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拿到那个簿子,”皮埃尔掏出衣服里的纸条,“不过我尽量记下不少姓名地址。”他把名单交给夏尔。
“这倒是。”夏尔一阵沉吟,然后开口说,“那好吧,我答应你。”
“我还不想让你暴露身份。”
皮埃尔长舒一口气,几乎浑身瘫软。
“我直想拿起来就跑。”
夏尔说:“从今往后,你就是皮埃尔·奥芒德·德吉斯。”
“一座金矿!主啊,这些人真是胆大包天。”
“多谢大人。”
“我有个发现,”皮埃尔开门见山,“不少新教徒在圣马丁街的一个裁缝那儿做衣服,裁缝有个小簿子,记着所有人的姓名地址。”
“那丫头就在隔壁,沿着走廊就是。去见见她,认识认识。”
皮埃尔替夏尔做探子有一年半了,这期间两人的关系已不同往日。皮埃尔探查姓名地址有功,深得夏尔赏识,自从有了他,枢机掌握的巴黎秘密新教徒比之前丰富了许多。不过,夏尔仍免不了态度轻蔑、倨傲不逊,不过这并非针对皮埃尔一人。此外,他似乎较为看重皮埃尔的意见,有时候两人泛泛谈论政治,皮埃尔的话,他也听得进去。
皮埃尔朝门口走去。
亨利跑开了,夏尔示意皮埃尔坐下。
“客客气气的,”夏尔叮嘱,“亲她一下。”
夏尔说:“好了,亨利,你去吧——马上又有一轮比试,别错过了。”
皮埃尔没接口,直接出了门。他在门口呆立片刻,觉得腿脚发软,一时难以消化。他分不清自己是喜是悲。刚摆脱了一段不如意的婚姻,却又逃不掉另一段。可他毕竟是堂堂正正的吉斯人了!
夏尔坐在一间偏厅,屋里还有一个金发小男孩,是他侄子亨利,今年八岁,是疤面的长子。皮埃尔清楚这孩子很可能是未来的吉斯公爵,于是对他鞠了一躬,问他玩得开不开心。亨利答道:“他们不让我马上比枪,可我明明能行。我可会骑马了。”
他振作精神。还是该瞧瞧这个未来的妻子。显然身份低贱,不过说不定是个美人儿,毕竟她迷住了阿兰·德吉斯。可话说回来,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挑起他的兴致也不需要多少姿色:最要紧的就是肯投怀送抱。
交谈虽然短暂,他却十分满足。他博得美人一笑,而且从她的言行举止看,几乎愿意和自己平起平坐。
他沿着走廊来到隔壁房间门口,没敲门就走了进去。
“那么到时候见。我有事情得去找小姐的夏尔叔叔。失陪。”
沙发上有个女子捂着脸啜泣。她一副下人打扮。皮埃尔看出她体态丰满,也许是怀了孕的缘故。他反手关上门,女子抬起头。
“我等不及了。”
皮埃尔认得她。是那个相貌平平的奥黛特,韦罗妮克的侍女。一见到她,皮埃尔就想起自己求之不得的新娘,这根刺会梗着他一辈子。
“彼此彼此。好在今天晚上有一场舞会。”
奥黛特也认出是他,含着泪勉强微笑起来,露出歪歪斜斜的牙齿。她开口问:“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咯咯笑了。“我更爱跳舞。”
皮埃尔答道:“主保佑我。”
他露出最迷人的微笑。“小姐不爱看男子骑着快马,把对方从马上摔下去?咄咄怪事。”
父亲吉勒·帕洛被烧死之后,母亲终日郁郁。
她答道:“不大喜欢。”
对西尔维而言,这才是最大的打击,比皮埃尔的背叛还痛心,甚至比父亲的行刑更惨痛。她一直把母亲看作岿然不动的磐石,是她生命的基石。小时候磕了碰了,有母亲给她涂药;肚子饿了,母亲给她准备饭菜;父亲发脾气,也是母亲护着她。可如今伊莎贝拉意志消沉,整天呆坐在椅子上,西尔维生火,她怔怔望着;西尔维做好饭菜,她就呆呆地吃喝;要是西尔维不替她更衣,她一整天连衣服也不换。
皮埃尔对她鞠躬行礼,问她喜不喜欢看比武。
书店里搜出了刚印好的几页法语《圣经》,摞成一摞,吉勒死罪难逃。那几页纸只等着裁好装订,随后转移到城墙街的秘密仓库。可惜迟了一步。吉勒罪恶昭彰:不仅信奉异教,还传播邪说。他罪无可恕。
起初,韦罗妮克有点瞧不起他,但渐渐就热络起来。人人都知道他不过是乡下神父的儿子,但也清楚他是重臣夏尔枢机的心腹,所以都对他另眼相看。
在教会看来,所有禁书中,属《圣经》最是危险,尤其是译成法语、英语的,还用批注解释此段证明新教教义之恰当云云。神父说天主圣言岂是普通百姓理解得了的,他们需要指引。新教徒则认为《圣经》能让人豁然开朗,明白神父的舛误。总之,两派都认为,席卷欧洲的这场宗教冲突,追根究底就在读经。
这才是他的意中人,才不是什么新教徒印书商的闺女。
吉勒店里的伙计都一口咬定对那些印刷纸一无所知。他们经手的只有拉丁圣经和允许刻印的书籍,一定是吉勒趁他们回家之后夜里偷偷印的。到底还是罚了钱,但他们保住了性命。
大多数大臣都挤在楼上,因为窗户正对着比武场。只见韦罗妮克和一群贵族小姐围坐在桌子旁,喝着水果甜酒。她是吉斯兄弟的远亲,是最没地位的亲戚,但到底是贵族。她穿了一件淡绿色的裙子,像是丝绸和亚麻混纺的料子,质地轻柔,裹着她完美无瑕的身段,好像在飘荡。皮埃尔幻想这般贵族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怀中,不由得头晕目眩。
按照律法,倘若犯人因为异端罪处决,则财产一律没收;不过执行起来并不严格,也总有空子可钻。但吉勒倾家荡产,妻女二人落得身无分文,幸好两人揣着店里的现钱及时逃走,书店随即被同行的印书商占了去。
奥黛特一噘嘴:“小姐在楼上。”
母女俩回店里求情,想把衣物拿上,却得知已经给卖掉了——旧衣服是抢手货。她们租了一个房间,挤在一起。
皮埃尔进了宫,奥黛特托着一盘点心过来侍奉。这个丫头二十岁上下,身材丰满圆润,可惜相貌平平。她冲皮埃尔媚笑,露出歪歪扭扭的牙齿。这丫头是出了名的水性,可惜皮埃尔对女仆不感兴趣,不然托南克·莱·茹安维尔也多的是。皮埃尔倒是乐意见到她,因为这意味着能见到可爱的韦罗妮克。他于是问:“你家小姐呢?”
西尔维不善女红,从小家人只教她卖书,她没学过穿针引线。家境优渥的女子落魄了,走投无路时为了讨生计,常常替人缝衣服,可她根本不会。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给教友当洗衣妇。突袭之后,大部分信徒依然坚持真信仰,交了罚款之后,很快重新召集会众,也找到了新的秘密礼拜地点。从前的熟人常常多付给她工钱,但仍然不够维持母女俩的温饱,从书店里带的钱也渐渐花光了。那是十二月,天冷得刺骨,寒风如一把利刃,刮过巴黎高而窄的大街小巷。
圣安托万街是巴黎最宽阔的一条路,所以才用作比武场。街道一侧矗立着宏伟却破败的图尔内勒宫,只见窗前挤满了观战的王公贵胄,华冠丽服仿佛一卷鲜亮的图画。街道另一侧,平头百姓争抢好位子,他们各个衣着粗陋,只见一片深深浅浅的棕色,仿佛冬日里的庄稼地。他们有的站着,有的带了凳子,还有的危险地扒着窗台、立在屋顶。比武是件盛事,加上比试的勇士非富即贵,可能受伤甚至战死,更叫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