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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直身体。琼又返回食堂不见了,梅尔辛跑过去跟上了她。
天上没有月亮——这是拉尔夫挑上今夜行动的原因——但他们仍可被星光模糊地照出来。他焦虑地看着街道两侧住宅楼上的窗子。若是没入睡的人刚好向外看,就会发现六个蒙面人毫无疑问为非作歹的样子。所幸,天气不算太暖和,人们不会在夜间开窗入睡,所有的百叶窗都合着。不管怎样,拉尔夫还是把兜头帽尽量向前拽,指望这样能遮住脸并挡住面具,跟着他示意其余人照样做了。
她的烛光闪着混乱的阴影,但他勉强没有倒在家具上,一路随着她到了屋子的尽头。烟是从地上的一个洞里喷出来的。梅尔辛当即看出,洞是一个仔细的建筑匠干的活:洞口正方,边缘整齐,活板门也很工整。他猜想这里是修女们的隐蔽金库,由杰列米阿秘密修建的。可惜今晚被强盗们找到了。
六个人悄无声息地沿着通向修道院的街道走去。
他吸了一肚子烟,呛得直咳嗽。他想不出下边是什么在燃烧,为什么会失火,但他不打算弄清了——看来实在危险。
封闭城门洞的大型双扇门内侧,是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窄洞。拉尔夫拔下小门的门闩,准备事后迅速撤离。
这时琼向他高叫:“蒂莉在这里边呢!”
他在那死人的外衣上擦干了刀刃上的血,放进刀鞘。
“亲爱的上帝。”梅尔辛绝望地说,跟着便走下了台阶。
拉尔夫反正决定不冒险警醒那人了。他踮着脚尖走近,侧身进入岗亭,用一柄长刀划开了那哨兵的喉咙。那人醒来,疼得想叫,但涌出嘴的只有血了。他倒地之后,拉尔夫抓着他有好几分钟,等他断气。随后他把尸体拖起来,顶着岗亭的墙戳立着。
他只好憋着呼吸。他透过浓烟窥视。尽管他心惊胆战,他那建筑匠师的目光还是注意到了螺旋形的石阶修得精湛,每一级大小和形状都一样,而且都与前面一级保持同样的角度;因此,尽管他看不到脚下,仍然能够信心十足地一级一级地向下走。
他们发现身处在一些仓库背后的窄巷之中。原来刚好进了城墙的北门。拉尔夫知道,城门的岗亭里有一名哨兵。六个人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虽说他们此时已在城里,哨兵若是看到他们,也会盘问,而如果对他们的回答不满意,他就会呼救。不过,让拉尔夫放心的是,那人坐在一条板凳上,倚着岗亭的侧墙,正在酣睡,一支残烛的弱光照亮了他身边的一个架子。
他很快就到达了地下室。他能够看到靠近房间中间的火焰。热量极大,他知道他只能挺住一小会儿。烟很浓。他依旧憋着气,但这时眼睛开始流泪了,视线也模糊了。他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向烟雾中看去。蒂莉在哪儿呢?他看不到地面。
低矮的民房蜷缩在城墙外侧,如同肉铺后门卧着的狗。阿兰好几天之前,就在他俩来到王桥,打探蒂莉消息的那天,就已侦察好路径。此时,拉尔夫和雇来的人随着阿兰,尽量不出声地穿行于陋屋之间。哪怕是郊外的贫儿,一旦警醒,也会发出警报的。一条狗叫了起来,拉尔夫紧张了,可是有人骂了那畜生,狗就安静了。过了一刻,他们来到一处城墙塌陷的地方,很轻易地就爬过了坍倒的石堆。
他蹲下身去。视力稍有改进:低处的烟要淡一些。他手脚并用地在周围挪动,眼睛紧盯着屋角,看不见的地方就用两手去扫着摸。“蒂莉!”他叫着,“蒂莉,你在哪儿?”烟呛进了喉咙,他紧咳嗽了一阵,就算她回答了,也被咳嗽声淹没了。
王桥已经有几百年没有受到军队的攻击了,防卫十分松懈,尤其自黑死病袭来之后,更形同虚设。然而,通向镇子的南入口关得死死的。在梅尔辛那座大桥的进城一端是一座石砌门楼,装着坚实的木门。但河流只在镇子的东、南两面护住城池。西、北两面不需要桥,保护设施是一段失修的城墙。这是拉尔夫从北边接近的原因。
他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他咳嗽得直抽搐,似乎每吸一口气都会呛进更多的烟。他的泪水直流,几乎看不见了。他在绝望之中,向火极近地靠过去,火苗都烤焦他的衣袖了。他若是抗不住,失去了知觉,就会定死无疑了。
他们的靴子上还都套上毡靴,在膝盖处系紧,以便行动无声。
这时,他的手触到了肉体。
他们看到城池时,拉尔夫发给每人一个只露出眼睛和嘴巴的面具,大家都戴好了。拉尔夫左手还戴了只无指手套,以掩盖他那容易引人注意的缺了三个指头的残根。他这样就完全不会被认出了——当然除非他被活捉。
他抓住了。那是一条人腿,一条细小的腿,一个姑娘的腿。他把她向自己拉过来。她的衣服都让火烤糟了。他难以看清她的脸,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知觉,但她的手脚都被皮条捆着,因此她无法自主活动。他竭力忍住咳嗽,把双臂伸到她身下,把她抬起来。
阿兰还有好几个大口袋,用一捆绳子紧紧缠成一束。
他刚一站直身体,烟就浓得什么都看不见了。突然之间,他记不起台阶在哪个方向了。他从火苗边跌跌撞撞地躲开,一头撞到了墙上,简直要把蒂莉松手扔下了。是左还是右?他向左走,来到一个屋角。他想了一下,又迈动了脚步。
他们把马拴在树林里,徒步走出林地,沿大路向城里进发。阿兰像在法兰西作战时一样,携带着装备。他有一部短梯、一盘绳索和一只铁爪,都是他们在诺曼底攻城时用过的。他的腰带上还别着石匠用的凿和槌。他们或许用不上这些工具,但他们懂得有备无患。
他觉得自己像是淹在水里了。他的力气耗光了,他跪了下去。这一下救了他。他又一次发现,离地面一近,就能看得清楚些了,这时,一道石阶出现了,如同是上天显圣,就在他面前。
他盘算之时,已是子夜两点了,他叫醒了其他人。
他竭力不松开蒂莉柔软无力的躯体。跪着向前走到台阶处。他用了最后一点力气,站起身子。他把一只脚放到最低一级台阶上,挣扎着把身体向上拔;随后又试着迈上了上一级。他止不住地咳嗽着,强制自己向上爬,直到没了台阶。他摇晃着,跪倒在地,撂下了蒂莉,自己瘫倒在食堂的地面上。
但如果他成功了,就会当上夏陵伯爵。
有人向他俯下身来。他唾沫四溅地说:“盖上活板门——把火灭掉!”紧跟着,他听到砰的一声,木门合上了。
今夜的主要冒险,实际上并非来自战斗。会有一些徒手搏斗,但敌人不过是肥胖的镇民或细皮嫩肉的修士。真正的风险是拉尔夫可能被认出来。他要做的事情会是一场震惊。会被人们激愤地在这片土地上,乃至全欧洲的每一座教堂里谈论。启发拉尔夫这样做的格利高里·朗费罗,会用最高的声腔谴责这一行径。事情如有败露,拉尔夫就成了反面角色,会被绞死的。
他被人撑着腋下搀了起来。他睁了一会儿眼睛,看到了凯瑞丝朝下颠倒的面孔;随后他的视线便模糊了。她在地上拖着他。烟稀少了,他才得以把空气吸进肺里。他感到从室内来到户外,吸到了清新的夜间空气。凯瑞丝把他放下来,他听到她的脚步声又返回食堂里去了。
他背靠一棵大树,坐得笔直,眼睛则盯着他们点着的一堆篝火。他能听见灌木丛中小动物的窸窣声,和食肉猫头鹰偶尔的叫声。这里是静静的黑夜,有的是时间思索。觉察到危险迫近,会使大多数人一跃而起,对他却是安抚。
他喘气,咳嗽,又喘气,又咳嗽。他的呼吸缓慢地恢复了正常。他的眼睛不再流泪,他看到天破晓了。淡淡的晨曦让他看到了围他站着的一圈修女。
拉尔夫睁着眼,自动地计算着过去的时间,这是他随国王在法兰西征战时练就的。他早已发现,要是他太努力地计算过去多少小时了,反倒会心存疑虑;但是,如果他只是那么一猜,他脑子里想到的倒总不差分毫。修士们用燃烛标上圆箍计算钟点,或是用中间有窄颈的玻璃沙漏装上沙子或水来计时;但拉尔夫脑子里自有更好的量度。
他坐起了身子。凯瑞丝和另一个修女把蒂莉拖出了食堂,放在了他身边。凯瑞丝朝她俯下身去。梅尔辛想说话,却引起了一阵咳嗽,他又试了一次。“她怎么样了?”
同他一起的有阿兰·弗恩希尔和四名雇来的人,他们都是从国王的军队复员在和平时期生活无着的战士。阿兰在格洛斯特的“红狮”客栈雇下了他们。他们不知道拉尔夫是何许人,也没在白天见过他的真面目。他们只照吩咐去做,拿到钱,而不问问题。
“刀子刺进了她的心脏。”凯瑞丝说,跟着就哭了起来,“在你找到她之前,她就已经死了。”
拉尔夫和他的人隐身在王桥北边的树林里等待着。五月时节,晚上很长。夜幕降临后,拉尔夫鼓励别人小憩一会儿,由他坐着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