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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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上岸了,并脱下了救生衣和橡胶靴子,系好了登山鞋。弗娜靠近鲍勃,注意到他没穿橡胶靴,倒是戴着红色的棒球帽,她看着他将帽子反戴。
弗娜的分娩过程漫长而艰辛。婴儿一生下就被人抱走了,这样她就没有任何和婴儿接触的机会。她无意中听到一个活泼的护士对另一个护士说,她感染了,还出现了并发症,留下了疤痕,但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因为这样的姑娘本来就不适合做母亲。等到弗娜刚能走动,那里就给了她5块钱,还有一张汽车票,让她回去由母亲监护,因为她尚未成年。
这会儿人群分散了。有些人待在岸边,有一些走上了第一道山脊。那个地质学家正拿着锤子站在那里,一群叽叽喳喳的游客早已围在他四周。他的演讲火力全开:拜托大家不要带走任何叠层石,不过邮轮有采样许可,所以如果有人发现某个特别的碎片,尤其是某个横截面,那先让他检查一下,他们可以把它放在岩石展台桌上,他会摆在船上,这样大家都能观赏。这里有几份样本,这是专门给那些可能不想去爬第二道山脊的游客……
那段时间,弗娜整天和其他失足少女一起削土豆皮,擦地板,冲洗厕所。她们穿着灰色孕妇装、灰色羊毛袜、笨重的棕色鞋子,并被告知这些都是慈善捐款购置。除了洗刷和削皮等杂务,她们还接受一轮轮念叨式的教诲和那些自以为是的训斥恫吓。她们的遭遇都是应得的,她们被这么训导着,因为她们行为不端,不过依然来得及通过干苦活儿和自我约束来改过自新。她们被告诫不要喝酒、抽烟和嚼口香糖,如果哪个体面的男人愿意娶她们,那她们就该把这看作上帝的奇迹。
大伙都低下头,拿出相机。完美,弗娜心想。越是能分散注意力越好。她不用看就感觉到鲍勃靠拢过来。现在他们正在第二道山脊,有些人爬起山来比别人更加轻松。这里有最好的叠层石,一大片,还有未破损的,就像水疱或疖子,小小的,大的有半个足球大小。有的少了顶部,就像孵化过程中的鸡蛋。还有一些被磨碎了,所以只剩下一串串凸起的同心圆,就像肉桂面包或树上的年轮。
接着就传到了母亲那里。丑闻没多久就传到了教会圈子。母亲咬牙切齿、言简意赅地直奔主题:既然弗娜自己捅的娄子,那就着手解决。不,她不该自怨自艾,她得直面现实,这并不是说她要永远背负耻辱,因为一步错了就万劫不复,生活就是这样。当最糟糕的已然发生,她为弗娜买了一张汽车票,把她送去了多伦多郊外的一个由教会办的未婚妈妈之家。
还有一块碎成了四片,就像切成楔形的荷兰奶酪。弗娜捡起其中一片,端详着每一层,一层层黑、灰、黑、灰、黑……逐年地交叠,最底下是平平无奇的核心。这一片很重,边缘很锋利。弗娜捡了一片放进背包。
这些话都算轻了。她还被女生们排斥,她们都怕丢脸,这一切太荒谬可笑,又肮脏,自己可别沾上了。
这时鲍勃像是应声而来,他僵尸般笨拙缓慢地上山向她走近。他已经脱下了外衣,就塞在背包带子下面,气喘吁吁的。有一瞬间,她有了悔意:他爬上了山,越发疲惫虚弱。她是否该对过往释怀了?男孩总归是男孩,他们在那个年纪不都是荷尔蒙作祟吗?为什么要用另一个时代的事来评判一个人,也许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当时她别无选择。到那周的周末,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是鲍勃自己传开的,那个夸张滑稽的版本和弗娜自己记忆中的截然不同。淫荡的、醉醺醺的、主动倒贴的弗娜,简直是笑话。她被一群不怀好意的男孩一路尾随到家,他们起哄大叫着。浪妹妹!我能搭个顺风车吗?糖果美味,喝酒更爽!
一只乌鸦在头顶盘旋。它能传达讯息吗?它在等着什么吗?她看向它眼睛深处,看见一个老妇人,唉,面对现实吧,她现在就是个老妇人了,正要杀了那个更老的男人,就因为愤怒已然随时光流逝而淡去。这是卑鄙的,是邪恶的,也是正常的。生活就是这样。
“抱歉。”她竭力喘息。康乃馨那淡雅、清冷的芬芳包围着她,她得走远点。突然她觉得很恶心,便急忙冲到女厕所,幸好里面没有人,她把白葡萄酒、奶油芝士橄榄甜饼呕在了厕所隔间里。她心想现在取消这趟旅行是否为时太晚。可是她干吗要再次逃离鲍勃呢?
“今天真不错,”鲍勃说,“有机会活动活动腿脚太好了。”
稳住了,她告诫自己。看来,她毕竟并非真的无懈可击。她因为愤怒而颤抖,或者是因为屈辱?为了掩饰自己,她喝了一大口酒,马上就呛住了。鲍勃赶紧行动,在她背上轻快而温柔地拍了几下。
“确实啊!”弗娜一边说,一边朝着第二道山脊的远端走去,“也许那里还有更好的景色,但工作人员不是告诉我们不要走那么远吗?别走出视野外?”
此时鲍勃微微一笑。他显得怡然自得,也许他觉得弗娜是因欲望而脸红的。但是他没有认出她!他真的没有认出来!他这辈子到底遇到过多少弗娜啊?
鲍勃笑了,一副傻瓜才会恪守规矩的表情。“我们是付了钱的。”他说。其实他还领头走了,不仅爬上了第三道山脊,还翻越过去了。走出视野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廉价,是那种廉价和一次性的,用完即丢型。这就是鲍勃眼里的她,打一开始就是这样。
背枪的人在第二道山脊上朝着一些向左散去的游客大喊着。鲍勃背转身子。又走了几步,弗娜扭头看,身后没人了,这意味着谁都看不到她了。他们嘎吱嘎吱地踩过一片泥泞之地,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副薄手套,套在手上。此时他们已经在第三道山脊的远处,就在斜坡面上。
于是弗娜出了门,满怀崇拜,一脸憧憬,第一次穿着高跟鞋颤颤巍巍地走着。她彬彬有礼地坐进了鲍勃那辆闪亮的红色敞篷车,而那邪恶的、掺着麻醉剂的黑麦酒早已藏在了手套箱里。她笔直端坐着,因为害羞而非常紧张,浑身散发着普瑞尔洗发水和杰根斯乳液的味道。她披着母亲那带着樟脑丸气味、过时的兔毛披肩,还有一件冰蓝色薄纱连衣裙,看上去廉价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