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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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来。”鲍勃说,拍拍岩石。他的背包放在一旁。“我给咱们带了点喝的。”他四周是一层破败的黑色地衣。
那一晚他们跳了什么舞?《昼夜摇滚》《石头心》《大伪装者》等,鲍勃带着弗娜转悠到了舞池边缘,搂着她,把她紧紧地贴在自己插着康乃馨的扣眼处。当时涉世不深、笨拙的弗娜从未参加过舞会,她跟不上鲍勃那激烈而华丽的舞步。在温顺的弗娜看来,生活就是教堂、学习、家务,以及周末在杂货店的零工,而她面容严肃的母亲会指点每一步。没有约会,这些是从不被允许的,倒不是说她没被人邀请过。不过母亲允许她和鲍勃·戈勒姆一起去参加监督严格的高中舞会,他不是出身于名门望族吗?母亲甚至有一点沾沾自喜,虽然她保持着沉默。自打弗娜父亲出走后,把头抬高,挺直脖子成了她最重要的工作。隔着时空距离,弗娜后来对此有了深刻理解。
“太好了。”弗娜说着,坐了下来,拉开了背包拉链。
恋爱了。说到恋爱,难道信以为真和真爱不就是一回事吗?那些信以为真的念头弄得人筋疲力尽,模糊了视线。她可再也不许自己重蹈覆辙了。
“瞧,”她说,“我找到了一块完美的样本。”她转过身,把那块叠层石放在两人中间,用双手捧着。她深吸一口气,“我想我们之前就彼此认识,”她说,“我是弗娜·普理查德,我们是一个高中的。”
或者说她确实
鲍勃毫无迟疑。“我之前还觉得你很眼熟呢。”他说道,居然还得意地笑起来。
那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不光是学校的人,而是所有的人,因为在那个偏僻的小城,谁喝酒,谁不喝,谁并不怎么样,谁的屁股兜里有多少零钱,他们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那个金童鲍勃居然在白雪皇后宫殿的冬季舞会上选中了微不足道的弗娜,这有多不可思议。漂亮的弗娜比他小三岁,好学,跳级生,天真,大家可以容忍她,但并不接纳她,弗娜想方设法地争取奖学金,以此作为走出小镇的通行券。容易上当的弗娜,她以为自己坠入了爱河。
弗娜记得这笑,她脑海里有这样栩栩如生的一幕:鲍勃得意扬扬地在雪地里跑着,像个十岁孩子般咯咯地笑。她自己则被毁了,彻底完了。
“是的,”鲍勃说,“鲍勃·戈勒姆。”他补充道,有点缺乏自信,他肯定是想表现得有魅力些。弗娜露出开心的笑容以掩饰自己的震惊。她发现自己脸红了起来,其中交织着恼怒和近乎鲁莽的欢乐。她细细打量对方的脸,没错,在稀疏的头发、满脸的皱纹,明显被漂白和可能是种植的牙齿外,就是同一个鲍勃,是五十多年前的那个鲍勃。是她的心动先生,足球巨星先生,捕获惊奇先生,他来自富裕的、开着凯迪拉克车的街区,矿业巨头们都住在那里。她的狗屎先生,带着隐约的霸凌姿态,露出歪着嘴的小丑笑容。
她明白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她将叠层石用力往上抬,那短而尖锐的一头正对着鲍勃的下颌。咔嚓,只有一声,他脑袋猛地往后一摔。此时他仰面跌倒在岩石上,她把叠层石举在他的前额上方,让石头落下去。再一次,又一次。好了,似乎结束了。
这会儿她说,“你叫……鲍勃。”这是她花了多年才臻于精湛的小口发声技巧,绝对令人心颤腿软。
鲍勃看上去很滑稽,双眼圆睁,一动不动,前额被砸碎了,血从脸庞两侧流下来。“你真是一塌糊涂。”她说。他看着太好笑了,于是她笑起来。正如她所怀疑的,他的门牙确实是种植的。
在弗娜初识第四任丈夫,即他被她标识为扭动成瘾者的那段时间里,她就更肆无忌惮起来。她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来自《春之祭》,一部极为性感的芭蕾舞剧,该剧以痛苦的折磨和以活人献祭为结局。他笑了,但是也扭动了起来,这显然是鱼儿上钩的信号。
她稍事休息,让呼吸平定下来。接着,她把叠层石收回,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沾到血,连手套上都不能有血迹,而后让石头滑进沼泽水洼里。鲍勃的棒球帽掉在地上,她把帽子,包括他那件外套,一起塞进自己的背包。她把鲍勃的背包翻倒出来,里面除了照相机,一副羊毛手套,一条围巾,6小瓶苏格兰威士忌,什么都没有。他真是乐观得令人悲哀啊。她卷起那只背包,也塞进了自己的包中,包括那只相机,她之后要把它扔进海里。接着她把叠层石用围巾擦干,仔细检查一遍,确保上面没有血迹,然后把它装进背包。她把鲍勃留给了乌鸦、旅鼠,以及食物链上的其他动物。
“过时了,”她说,“它源于拉丁文‘春天’,万物复苏。”这句话撩拨起来性趣盎然,曾经为她搞定了第二任丈夫。对第三任丈夫,她说自己的母亲曾经深受18世纪苏格兰诗人詹姆斯·汤姆森与他笔下春日微风的影响,那是个荒谬而有趣的谎言,其实她的名字来自一位粗笨、包子脸的已故姨妈。至于她母亲,她是个严谨的长老会教徒,嘴巴像老虎钳一样紧,她讨厌诗歌,任何硬度低于花岗岩的东西都不可能影响到她。
完事后,她步行从第三道山脊的底部返回,拉扯整理着自己的上衣。谁见到了都会以为她刚才在解手。海岸旅行时,游客常常这样悄悄溜开去的。不过没人在看她。
“弗娜,”他说,“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她找到了那位年轻的地质学家,他还在第二道山脊,被一群崇拜者跟着,她把叠层石交给了他。
房间里满是运动装,有很多穿米黄色衣服的男人,也有不少穿格子衬衫的,还有穿口袋很多的马甲的。她留意着姓名牌:弗莱德、丹、瑞克、诺姆、鲍勃,又是一个鲍勃,接着再是一个,这个团里面有好多个鲍勃。有几个似乎是独自乘飞机来的。鲍勃这个名字曾经对她意义非凡,尽管现在她早已摆脱了这些负担。她挑了一个相对瘦一点却依然沉重的鲍勃,向他飘然靠近,她抬起视线,又垂下来。他悄悄瞥了瞥她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