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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谢谢你。”他的话直截了当,真心实意。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谢意打动了心弦。已经很久没人这样感激我、尊重我了。我也呆立在那里,看着他,不知所措。
外面天色渐暗,我的猫头鹰又启动了马达。真不知该拿伊尼斯怎么办。我好像对他很熟悉,至少熟知他的身体和面孔,但同时又对他很陌生,几乎一无所知。像他这样又温柔又古怪的人我倒是从来没见过。他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像山坡上的一头鹿忽然听到了树枝折断的声音。
我说:“我可以把你的制服拿到外面去打一打。”
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说:“不用,真的,不用麻烦。我在自由邦本就不该穿制服。现在这样更好,灰突突的,也看不出什么问题。我得想办法回都柏林去,在那里跟我的部队会合。我们排长肯定急死了。”
我也笑起来。
我说:“是啊,他肯定着急。”
然后,他笑逐颜开,说道:“有亲人真好。”
他说:“跟你说啊,我可是个优秀的军人。”
这样也是为了避嫌,好让他自便,我听到他跌跌撞撞脱下棉毛裤,然后坐到浴盆里。像他这样的军人应当习惯于洗冷水澡,但愿如此。反正他一声不吭。我觉得时间差不多了,才又回到屋里。看得出来,他肯定是仔细搓洗过了,因为浴盆里的肥皂水上浮着一层黑灰,这会儿他又站回到地中央,正在扣好棉毛裤上的扣子。现在我才看出,他的头发是赤褐色的,几乎烧到了头皮。他的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他的手粗大有力。我对他点点头,好像是说“你还好吧?”他也对我点点头,好像是说“我挺好的”。我递给他厚厚的面包夹奶酪,他站在那里,尽量斯文地一顿狼吞虎咽。
我说:“嗯,看得出来。”
我说:“我去外面厨房里做点奶酪三明治。”
他说:“我不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这话他不说我也知道。
他跟我进到屋里之后,我很自然地让他脱下那身制服。首先,需要让他喝一杯水。他狠命地一饮而尽,好像肚子里也有团火需要扑灭。然后我烧了些水,好不容易才让澡盆里的水不那么冰冷刺骨,但也就仅此而已。那个小灰人就一直站在地中央,穿着他的棉毛裤,他的内衣竟是出乎意料的洁净。他身材匀称,体态轻盈,一点没有汤姆身上那股胖劲,这倒不是挑剔汤姆。
他说:“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你看,我穿着棉毛裤这么站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但是,我来浅滩岭是有原因的,我以前有个心爱的女孩子,我们俩经常到这里来,当然是来跳舞,她叫费雯,后来她受到警告不能再跟我好了,你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们就断了。我只是想站在沙滩上我们以前站过的地方,眺望一下海湾。就是这么简单的事。费雯长得可好看了,真的。我想说的是,我没有别的意思,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人,你和她都是。”
于是,他走了进来,一边走,他身上的黑灰一边一撮撮地往下掉。他从贝尔法斯特走来,经过漫漫长途,像一只鸽子重返斯莱戈,或者,像一条鲑鱼寻觅儿时的清野河口。他真是我遇到过的最可悲的人了。
这番话说得多么情真意切。而且他根本没有别的企图,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一种骄傲之感油然而生,一种久违了的骄傲之感。这个人,他自己当然不知道,说起话来的时候很像我的爸爸,爸爸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时就是这个神情。他们的话里有一种华丽的铺陈,像过去的书面用语,仿佛出自托马斯·布朗的《医生的宗教》,那是一本我保存至今,永远珍爱的书。但布朗爵士来自十七世纪,不知他的遣词造句如何会影响到伊尼斯·麦科纳提。
我说:“你就进来吧,不用在乎那些事。怎么说我也是你嫂子呀。快进屋吧。”
他说:“我知道你是结了婚的人,所以请你原谅我,尤其是你嫁的人就是我哥哥。”
他说:“不行,我不能连累你。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知道了你肯定不让我进门。我只能给你添麻烦。他们没告诉过你吗,我已经被判处了死刑?我根本就不该回斯莱戈。我出了贝尔法斯特,穿过恩尼斯基林,然后不知怎么就回到这里来了,像鸽子归巢,完全不由自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