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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庞亮了起来。他用牙咬开了瓶塞,慢慢地,以一种隆重的姿态,在沙地上洒下头几滴酒。然后他便畅快地喝了起来。他啜饮着,仿佛喝酒是世上唯一能做的事情。他那瘦骨嶙峋的双手不停地转动酒瓶,似乎想把酒晃晕在摇篮里。自制的标签上,字迹已经模糊,只剩下“黑”字。我的父亲没有颜色,但是,他喝得越多,颜色便越黑。我害怕他也被黑夜吞噬,向他伸出手,想拉他一把。他触到我的手指,问我:
更为严重的是我的异化:如果我做了什么与爱情相关的梦,既不会用我们的语言,也不会和我们的族人在一起。这是我母亲说的。她停顿了很久,接着问卡蒂尼:
“父亲,我给你拿了这个。母亲叫我拿来的。”我递过酒瓶。
“老公,你知道我最大的愿望。我希望我们回到海边。在那儿,我们远离战争,平静地生活。为什么不回去?”
“你来找我么?告诉你母亲,我不回去。她得学着尊重我。我是丈夫。不仅如此,我还是恩桑贝家族最年长的人。”
“老婆,你的问题本身就错了。问题应该是我们为什么离开那里。而答案,你知道的,你为此感到恐惧。这恐惧比你的愿望更强烈。”
浮云遮住了月亮。写在地上的死人的名字被黑暗吞没了。他再次开口:
他起身,踉跄了一下,抓住妻子的胳膊。他看起来像是在寻求支撑,实际上却是推她进屋。我也回了房。我躺下,用裹裙遮住脸,害怕茅草屋顶塌下来。房子是饥饿的活物。夜晚,它们吞噬住在里面的人,却留下跌跌撞撞的梦,就像我喝醉的父亲。我家的房子比其他任何一座房屋都更贪得无厌。整晚,我们看见死去的人进进出出。房子在黑暗中吞噬我们。黎明时分又把我们吐出。
他没说完,仿佛突然失明,找不到词语。这样的失明总是在他谈到女人的时候发生。他咀嚼着沉默,好似咀嚼一颗苦果。然后他就这样一动不动,一副战败的样子。
我的兄弟是我剩下的半个世界。可他们却住在离家很远的地方。所以我们的家庭被撕裂成两半。我的母亲梦想回到大海。我梦想我的兄弟回家。晚上,我叫着他们的名字醒来:杜布拉和穆瓦纳图。我坐在黑暗中,眼前不断浮现孩提时我们一起的场景。
“你母亲……”
杜布拉从小天资聪颖。他取了一个祖鲁语名,这个选择已经预示了他对恩古尼侵略者们莫名其妙的倾慕。杜布拉是“射击”的意思。他出生的时候,父亲等得失去了耐性,抄起一把老式步枪,朝天花板打了一枪,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父亲后来道歉,解释说当时过于紧张。事实上,正是那声枪响加速了孩子的出生。杜布拉是一阵惊吓、一簇火花的产物。他像雨一样,是惊雷的儿子。
他用棍子随意指向一处。那是一个空泛的手势,比他的声音还要模糊。他口齿不清地重复:“上帝!上帝会读!”他转起圈,之后似乎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推倒,歪坐在地上。
和大哥不同,小弟穆瓦纳图迟钝而笨拙。他从小就迷恋葡萄牙人。我父亲鼓励他这样做。他年幼时,父亲就送他去参加教会活动。他还和我一起上了教会的寄宿学校。回来之后,他就更加呆里呆气了。父亲叫穆瓦纳图去给中士热尔马诺当助手,他之前在杂货店老板那里干过这份活。他日夜待在军营里,从未回来看我们。他有时去站岗,装作在葡萄牙人的家门口巡逻。葡萄牙人给了他一件旧的军大衣和一顶西帕依士兵<a id="noteBack_1" href="#note_1">[1]</a>的帽子。他喜欢这身军装,并不知道他的打扮成了路过的葡萄牙人的消遣。穆瓦纳图是一幅人物速写,一张士兵漫画。他的努力令人唏嘘,从来没有人如此认真地对待一件事。然而,从来没有人沦为他这样的笑柄。
“上帝!”
除了军服之外,他还被捆绑在一个承诺上:有一天,他可以乘船去里斯本,在当地的一所军校上学。对他来说,这次旅行是归途。是回归“自己人”身边。穆瓦纳图对葡萄牙王室的忠诚让我们家人蒙羞。我的父亲却有不一样的看法:我们受到葡萄牙王室的保护,而那种忠诚,不论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都给了我们极大的好处。
“那谁会读这些呢?”
我两个兄弟之间的差异代表了分隔线两边的两个阵营,它离间了我的家庭。时局艰难,我们不得不选择效忠的对象。大哥杜布拉不需要选择。生活为他做出了选择。依照古老的传统,他尚是孩子时,就听命于启引仪式。六岁时,他被带进林子里接受割礼,学习关于性爱和女人的事情。他在林子里住了几个星期,全身涂满龙爪茅的汁液,避免任何活人或死人发现自己。每天清晨,母亲会给他送来食物,但她不会进入启引者集聚的林子。如果一个女人闯入禁地,将会永远厄运缠身。
我看着地面,他翻开的土地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外。然而,即便月色明亮,沙土上的潦草字迹依然难以辨认。
自从杜布拉逃离家园、流离失所,同样的禁忌再次上演。据说他每晚都睡在林子里的不同角落。在黎明的昏暗中,哥哥会在我们院子周围转悠,他知道母亲会偷偷在白蚁巢穴高处留一盘食物。父亲在沙地里发现的脚印,不是野兽的,而是他亲儿子的脚印。
“所有在战争中死亡的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