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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她告诉我说:眼皮是我们从前留下来的翅膀,那时候我们还是鸟儿。而睫毛是幸存的羽毛。那是他们族人的信仰,他们靠荒谬的迷信生活。在我恢复的过程中,她还讲了一些迷信。比如说,在祖鲁语中,“飞翔”和“做梦”用的是同一个动词。我想但愿如此。但愿我们的子弹能在飞行中攫住可憎的瓦图阿人。
很久以前,我就失去了理智,但是昨天目睹遭受屠戮的恩科科拉尼后,我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我早上醒来时全身麻痹,只有眼皮能动。我以为自己会在孤立无援中死去。就连那个给我跑腿的呆小子也无济于事。因为他从不擅自进入我的房间。我又无法开口叫他。万幸,伊玛尼来看望我。她对我的沉默感到奇怪,于是进屋,见到我不能动弹的可怜模样。我眨眨睫毛跟她交流。她犹豫了一瞬,似乎想让我就那样待着,无助而痛苦。但她还是像每次我受苦时一样:给我按摩胸部和手臂。不一会儿,我恢复了行动。
黑人姑娘帮了我,却并没有治愈我,因为我的病不是来自身体。它出现在我之前,始于我族人的历史,缘于领导者的狭隘。我记得特桑贾特洛问过我,我的国家有多大。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有多逼仄。这无关地理,而是因为灵魂的返祖状态,误把追怀当作命运。
我向您坦白,很多时候,我想抛弃一切,穿过丛林,逃往伊尼扬巴内,再从那儿出发去北边,去殖民地的首府莫桑比克岛。我不仅要去岛上。我会变成一座岛屿。我请求您,带我离开。
这样的狭小可以用非洲广袤的土地补偿。但是遥远的距离产生了相反的结果: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更为咫近。地平线仿佛触手可及。我想象着我们的信件穿过非洲荒野的遥遥路途。我一边想,一边潦草地写下这些文字,仿佛它们是马,是遥遥而来的船。我不知道您是不是也有同感。我也不知道我为何向您倾诉这些不相干的情绪。
我写累了,脱下制服挂在衣架上。我凝视着它,仿佛是我自己悬在那里,枯萎憔悴,没有光,没有物质。对于一个从未真正成为士兵的人来说,这感觉很奇怪。但是请您原谅我的肆意妄言,我的问题在于,我从未成为其他事物,任何事物。我是挂在衣架上空荡荡的制服,只有影子会穿起和脱下。
上周,我出门体验了旅行的感受。我去了伊尼亚里梅河边,只有穆瓦纳图给我引路。我想见证爱德华多·加利亚多所统领的进军。我想找到一支前进中的葡萄牙军队,证明我们部署在北部的军队正在无情地推进,会去包围背信弃义的瓦图阿首领。我以为这场旅行会减轻我的郁结和痛疾。结果还不如不去。我本希望可以放松片刻。然而,我的所见所闻却让我愈加绝望。没有人能想象带着四轮马车、大炮和人群渡河的艰难险阻。
我深深地自责,不知该如何走出家门。我已经来了很久,与人们建立了联系,我逐渐感受到了奥内拉斯对音乐的移情,只不过我是从这些卑微的村民最简单的生活细节中发现的。
上校把我叫到一边,说:“还好您见识到行路的不易,请转告安东尼奥·埃内斯,让他知道为在当地推进前线,我们付出了多大的努力。”加利亚多需要一位信使,一个能与洛伦索·马贵斯当局争辩的盟友。于是他不断重复:“安东尼奥·埃内斯不相信我,他以为我害怕,以为我在找借口。”上校是对的,他因为这种确信而不快乐。
侵略结束后,我去视察了村庄和农田,但我只敢瞥一眼被灰烬覆盖的无尽荒原,那些灰烬时不时漫无方向地飘扬。我回到军营,从未想过这片废墟竟能给我如此强大的庇护。我怀抱着母鸡卡斯塔尼亚坐下,回到了唯一有意义的任务:书写。
我走下土坡,想看清整个车队的情况。我注意到年轻士兵的臀部都陷进泥里,仿佛正在被非洲大地吞噬。那一刻,我眼前闪过一些错乱的碎片。突然间,我看见的不再是弹药箱,而是棺材;不是步枪,而是基督的十字架;不是上校加利亚多,而是一位身披黑袍的神父。一眨眼,整个军队变成了丧葬队伍。我置身于一场葬礼。在所有的棺木中,我看见了弗兰塞利诺·萨尔迪尼亚的棺材。我的双手沾满血,不停地在堆满石头的地上挖一个坑。
参事,我的罪恶感无以言表。昨天恩科科拉尼被可恨的瓦图阿人入侵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坚持这样称呼他们,尽管他们自称恩古尼人)。这些恶徒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在这之前,我派穆瓦纳图去调查为什么村民在建造巨大的地沟。它们不是战壕。是避难所。村民希望可以在地沟里隐身。这个计策没有奏效。面对贡古尼亚内士兵怯懦的暴力,那些可怜人手足无措,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说我已经有了不睡觉的理由,现在,我甚至找到了不想入睡的理由:铁锹的刨土声。据说,夜晚是通往地狱的大门。蚯蚓,过去在坟墓里蠕动,现在都涌入地狱的门口。肉色的巨大虫子吓得我困意全无。
尊敬的若泽·德·阿尔梅达参事:
就在我写这封信的此刻,一股思乡之情击中了我,使我陷入麻痹。我正躺着给您写信,也许是因为这个姿势,我饱受称赞的书法变成了潦草的字迹。先生,这样的麻木使我无法完成任务,起初我以为我不理解它,如今我怀疑它根本不存在。我渐渐发现:我第一天在桌上看见的蜘蛛,一直在我的身体里。它们在我身体里织了一张网,不仅使我行动迟缓,还困住了我全部的生活。
<i>恩科科拉尼,1895年6月28日</i>
我用剑麻绳、旧布料、墙壁,用所有这一切编织了一张网。我困住自己,期望现在这座假军营是我的,是葡萄牙的,是我的家。我做不到。一个更大的怪物吞噬了蜘蛛和网。这个怪物叫作非洲。没有一道墙,没有一座堡垒,可以困住这怪物。它以马林巴琴的音乐和孩子的叫声与哭喊的形式,从裂缝中挤进来。它在砖缝中生根发芽。它住在我的梦里,侵入我的生活,以一个女人的模样。伊玛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