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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进咖啡馆,点了鲜榨橙汁,亚历山大跟弗雷德丽卡提起在卡贝塔因他的戏剧创作进展艰难,压力很大。弗雷德丽卡说她不明白他有什么好犹豫的,他肯定是要写《黄椅子》,那是有生命力的,对不对?他们讨论《黄椅子》该怎么写,要写得严肃古典一些,整体结构严谨一些,限定在凡·高与高更争执的那些日子,还是写成一部全景式的史诗?至少要让提奥出场,甚至要影射到荷兰纽南的那个牧师。弗雷德丽卡抢着对亚历山大说,写艺术家的故事有一个本质的问题,相比如何描写凡·高与妓女、情敌、父亲和弟弟的故事,重点是关于颜色和形式的争执该怎么表现呢?他们讨论得很激烈。亚历山大的思想斗争终于结束了,他决定不再三心二意,《黄椅子》是不二的选择。(好笑的是,压力因此消减的他在一个星期之内就拼拼凑凑写了一部关于卡贝塔因吟游诗人的通俗剧,给卡贝塔因农庄的客人奉献了文明的乐趣。)
威尔基对克罗说:“这是弗雷德丽卡。”那两个陌生男人举起手,一个有气无力,一个比较有力,算是跟她打招呼。克罗站起来,盯着弗雷德丽卡。卡罗琳点点头,很不情愿地咕噜了一声。安西娅·沃伯顿拨开嘴角的一两缕头发,对着空中轻轻说了一声“你好”。
是否就在此时,相互的需要让他们认识到了他们俩将会是一生的朋友?还不至于。虽然弗雷德丽卡的确想到了做爱会抑制沟通,而跟亚历山大聊天是如此快乐而值得珍惜。他到了快分手时才碰了她的身体,摸了一下她被烤焦的头发,说了声“谢谢”。他是真心的。她回家了,回到那间没有窗户的阁楼间,辗转反侧,想起福特写的红石头圣女像,心里美滋滋的,构思着《黄椅子》的情节,回想起亚历山大坐在海洋之星船头时的黄色三角裤。那个夏天,他们没有再见面。
她决定表现得温和一些,不扫人家的兴。她最大的愿望是熬到结束,不冲动,不招人家嫌弃。
阿尔勒,1888年6月,致埃米尔·伯纳德
威尔基和他女朋友坐在圈子边缘,他们就像照片的底片,卡罗琳穿着白色的比基尼,在弗雷德丽卡被阳光晒花了的眼里,她的头发和皮肤都是黑的,威尔基更黑,像烟灰那样黑,只除了下身三角区域和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牙齿是白的。阳光照得他的头发油黑发亮,蝴蝶兰的太阳眼镜映着天空、沙滩和海水。渔船船头两边的眼珠子盯着他们,但只有威尔基抬头看过。烟灰断断续续掉到奶油色的沙上。
我在圣玛丽待了一个星期。在去圣玛丽的途中,我经过卡马尔格,一路上有许多葡萄园,也有沼地和类似于荷兰的平坦的田园。圣玛丽的姑娘让我想起奇马布埃41和乔托42,她们都很苗条,有点忧郁,有点神秘。海滩非常平坦,沙子很漂亮,有一些绿红蓝的渔船,让我联想到鲜花……
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男人穿着蓝色衣服,其中一个人的皮肤是黄棕色的,就比沙滩稍微深一些,下身是蓝色泳裤,乌鸫色的头发散在额头,盖住一根眉毛;另一个身材更胖一些,皮肤白皙,坐在阴影下,穿着海军蓝短裤和天蓝色绸衬衫。人群中躺着罗斯·马丁代尔夫人,她一身暗金色的皮肤,身材健硕,但不显胖,倒是凹凸有致,很有女人味。她穿着粉棕条纹相间的丝绸泳装,一头金发柔和地披散在棕色的肩膀上,因为她翻了几次身,闪闪发光的大腿上沾了发白的沙子。克罗和安西娅·沃伯顿并排躺着,和暗金色的罗斯夫人相比,安西娅的肤色比较白,克罗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看起来像天然的铜像,这是他通过有效的规划和强大的意志力实现的,他的皮肤脱落后就会变成赤红,但他一直呵护得很好,没有一个地方脱皮,就连脱发的头皮也没有脱落。他的泳裤夹在下垂的肚皮和肥胖的大腿中间,是紫红色的,和他好不容易养成的肤色差不多,不更深,也不更浅,这个搭配看起来很扎眼。安西娅虽然躺着,但更像是在沙滩上跳舞,浅色的卷发伸到了垫在身下的鸭蛋蓝毛巾的外面,身上的汗水闪闪发光,衬得她的身形轮廓十分诱人。她的泳衣是孔雀般的绿蓝色,就像闪着光的波浪。
我最想知道怎么强化天空的蓝色。在弗罗芒坦和杰罗姆的眼中,南方的土壤是无色的,有很多人同意他们的看法。天哪,果真如此,你拿起一把土仔细看,再仔细看看海水和天空,都是无色的。没有黄色,没有橙色,就没有蓝色,要画出蓝色,就要加入黄色和橙色,对吧?好吧,你会告诉我这些都是废话。
这种凑起来的派对通常比较吓人,弗雷德丽卡并没有指望玩得怎么开心。她与其说是满怀希望来的,不如说是怀着大无畏精神来的。这些人一眼就看得出是英国人,虽然他们一律是棕色皮肤,举止优雅,穿着清凉,所以怎么就看得出来是很难解释的。他们的肤色虽然是棕色的,但也露出粉红的底子,而且,他们的眼神都很纯朴,不像本地人,这是英国人的特点。不管你信不信,人们都说英国人纯朴。这些人都躺在沙滩上,有的支着手肘,有的四肢摊开像海星一样平躺着,肚皮埋在沙子下面,头凑在一起,各伸出一只棕色的手,捏着一支白色的香烟,时不时送到玫瑰色的嘴边,然后一股孔雀石绿的烟雾冒起来,升腾到空中。这里的天空不是奥林奇平原的钴蓝色,而是珍珠奶油般的金黄色。风很柔和,可能正因为如此,这里的沙滩起伏和缓,更远处沙绿色的海水也是微波粼粼。这些人都不像渔船那样突兀,倒像是印在柔软沙滩上的鲜艳色块。
<a href="#noteBack_1" id="note_1">[1]</a>位于英国英格兰萨默塞特郡的一个小镇,历史悠久,而且与亚瑟王传说中的许多情节有关。
弗雷德丽卡到的时候,圣玛丽海滩派对的现场刚刚布置好,和人群有一定的距离。这个时候在海滩上搞派对的人不是很多。正中间是几只色彩鲜艳的帆布包,还有几个柳条篮,旁边有一艘渔船,可以遮挡一点阳光。1888年,凡·高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画了几幅渔船,色彩浓重,红蓝绿黄,帆桅斜着,映着鲭鱼色的天空,线条弯弯曲曲,很漂亮,比松柏乃至椅子都更容易被识别。时至今日,景色变化不是很大,当然,在凡·高之前很久,这里的渔船也许就是这个样子。不只是在1888年,高高的船头两边早就画着腓尼基人的蜻蜓眼珠。弗雷德丽卡仔细看了写在船头上的船号:希望号、幸福号和友谊号。通过这几个字,她就可以记住这些船的外形和颜色。文字重于一切。她站在一堆沙子的下面,手里拎着一网兜游泳装备和一本斯摩莱特全集。威尔基走过来,和格里默德先生商量她的回程事宜。
<a href="#noteBack_2" id="note_2">[2]</a>英国最著名的史前建筑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