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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三个孩子齐刷刷地扑向你了。

我知道,我失踪之后你也在找我。以前你从来没去过首尔,这次却在首尔站下了车,坐着地铁到处寻找,看见和我相像的人,你就抓住人家。我也知道你曾经无数次到我家附近徘徊,想看看有没有我的消息。我也知道你很想见见我的孩子们,听他们说我的事情。后来,你就病成这个样子了。

我就知道会这样,这是喜剧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场面。哎哟,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种时候你还笑得出来?原来是你的大儿子正在旁边戴着帽子跟你说什么呢。他说什么?让我听听?啊,原来是想去滑雪场。你说不行。环境变了,学校功课都跟不上,应该趁假期好好跟着爸爸集中学习,这样下学期才能跟得上学校进度,否则以后还是很吃力。你对老大说这些的时候,蹒跚学步的老三正在饭桌下面捡饭粒吃。你手上长眼睛了吗?明明看着老大说话,手却从老三手里抢过沾满灰尘的饭粒。老三大哭,紧紧贴着你的腿。你的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了差点儿摔倒的老三的手,嘴上仍然向老大解释为什么要学习。也不知道老大是不是在听你说话,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大声喊着,我想回到那里!我不喜欢这里!二女儿从房间里跑出来,叫着妈妈,嘀嘀咕咕说自己的头发乱了,等会儿要去补习班,让你帮忙梳头发。你的手抚摸着二女儿的头发,嘴里还在对老大喋喋不休。

你的名字叫李银奎。如果医生再问你的名字,你不要回答“朴小女”,要说“李银奎”。我准备放开你了,你是我的秘密。谁也想不到我的生命里会出现你这样的人。没有人知道你曾存在于我的生命里,然而每当我的生命遇到狂风巨浪时,你都会给我送来木筏,让我顺利渡过。人生有你,我很开心。我常常在不安的时候找你,而不是幸福的时候。也正因为有你,我才能走过自己的人生。今天我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这句话。

哎哟!

……现在,我该走了。

该走了,可是我迈不动脚步。我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

家里已经上冻了。

——我们不了解妈妈,只知道她丢了。

门怎么上锁了?应该敞开门,让邻居家的孩子进来玩。家里没有温度,就像冰块。下了这么大的雪,却没有人扫雪。院子里到处都是白雪。凡是能结冰的地方都结满了冰溜子。孩子们小的时候,常常摘下冰溜子,当成刀剑打架。我不在以后,好像再也没有人进来了。好久没有人迹了。亨哲他爸骑过的摩托车停在库房里。哎呀,冻得结结实实了。你千万不要再骑摩托车了。看看去吧,像你这么大年纪的人还有谁骑摩托车?你以为自己还年轻吗?我又习惯性地唠叨了。不过,骑摩托车的亨哲爸爸的确有种气质。这种气质使他不像农村人。年轻的时候,亨哲他爸头发抹油,身穿皮夹克,骑着摩托车进村,人们都盯着他看。应该有当时的照片……好像是在里屋门上的镜框里面……啊,在那儿。那时候的亨哲爸爸还不到三十岁,脸上充满如今早已彻底消失的激情。

大女儿眯着眼睛看了看你,疲惫让她又闭上了眼睛。

我想起盖新房之前住过的那座老屋。我很爱那个家。说出“爱”这个字眼,我又感觉并不仅仅是“爱”。我们在那个屋子里度过了四十多年的岁月,如今它已经不存在了。以前我总是在那个屋子里面,无论什么时候都在。亨哲爸爸有时在,有时不在。有时杳无音信,仿佛永远不再回来,然而最后他总会回家。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盖新房之前的老屋常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我记得所有发生在那里面的事,记得孩子出生时的样子,记得我对亨哲他爸的等待、遗忘和怨恨。如今只剩下空荡荡的房子了,悄无声息,只有白雪守着我们的家。

——名叫朴小女,出生日期为1938年7月24日,烫过的短发,白发很多,颧骨较高。身穿蓝衬衫、白外套、米色百褶裙,失踪场所……

房子这东西很奇怪。所有的东西都会因为人的接触而变旧,有时距离人太近,仿佛被人的毒气传染了。房子却不是这样,再好的房子没有人住,也会迅速倒塌。人在里面纠缠、说笑、走动,房子才有了生命。你看看,房顶角落已经被雪压塌了。明年春天得找人修修房顶了。客厅放电视的抽屉柜里贴着不干胶,上面写着每年春天帮我们修房顶的人的联系方法,不知道亨哲爸爸是否知道。只要打电话,他们就会派人来修。不能让房子整个冬天都空置,即使没有人住,也应该不时地打开锅炉。

——嗯……关于妈妈,别人不知道的事儿。

你去首尔了吗?你在那里找我了吗?

——妈妈的事儿?

大女儿去日本时寄回家的书放在那个房间,如今也上冻了。自从女儿把书寄回家以后,这里就成了我最喜欢的房间。感觉头疼的时候,我就到这个房间里躺上片刻。起先,只要稍微在这里躺会儿就好多了。我不想让你知道我头疼的事。后来,只要睁开眼睛就头疼,连饭都没法做了。我仍然不想在你面前做个病人。为此,我常常感到孤独。每当这时,我就走进放着女儿的书的房间,安安静静地躺着。有一天,我抱着疼痛不已的头暗下决心,等女儿从日本回来的时候,我要读她写的书。我忍着头痛学过识字,可惜没能坚持下来。学习识字的时候,我的状况迅速恶化。我不能告诉你学识字的事,所以很孤独。跟你说这些,我会觉得有伤自尊。学会了识字,除了亲自阅读女儿的书,我还可以做另外的事情,那就是在我离开之前,给每个家人写封告别信。

——说说妈妈的事儿吧。

风很大,院子里的雪被风吹得纷纷扬扬。

大女儿略作停顿,静静地望着你。

我在这个院子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夏夜里搭起火炉蒸豆沙包。亨哲抱来柴火点燃,弟弟妹妹们乱糟糟地围坐在平板床上,望眼欲穿地盯着火炉,等待锅里的豆沙包蒸熟。一锅熟了,放在盘子里,好几双手同时伸过来。每人拿一个,转眼间就没有了。蒸熟豆沙包的速度远远比不上孩子们吃的速度。我又往火炉里塞了火煤,等着又一锅豆沙包蒸熟。看着横七竖八躺在平板床上的孩子们,我甚至感觉有些可怕。他们的胃口太好了。火在燃烧,然而蚊子还是执着地叮咬我的胳膊和大腿,吸我的血。我蒸到深夜,还是被孩子们吃得干干净净,然后又在等待。这样的夏夜里,孩子们等啊等啊,接二连三地睡着了。趁他们入睡,我赶紧蒸好剩余的豆沙包,放进篮子,盖上盖子。第二天早晨,篮子里的豆沙包只是皮稍微有点儿硬。睁开眼睛,他们又坐在篮子前大吃起来。直到今天,我的孩子们仍然喜欢吃外皮稍硬的豆沙包。还是这样的夏夜,星光灿烂,我走在路上,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子里空空如也。我仍然经常怀念这里,怀念这里的院子、廊台、花田,还有那口水井。走着走着,突然坐在路边,想起什么画什么,画出来的就是这个家。我画了大门,画了花田,画了酱缸,画了廊台。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能清晰地想起这个家。那个从前的家,那个早已从地球上消失的家,那个有着老式厨房、后院里长着蜂头叶的家,那个猪圈旁边有库房的家。我想起那两扇掉漆的蓝色铁门,就是左边有侧门、右边有邮箱的大门。每年只有三四次,需要同时敞开两扇门,然而带木把手的侧门总是敞开着,几乎从不上锁。即使我们家的人不在家,村里的孩子们也会从蓝色大门旁边的侧门进来,玩到天黑再回家。到了农忙时节,女儿早早放学回来,看到家里没人,就爬上放在柿子树下面的自行车,玩脚踏板。我从田里回来,坐在廊台边的女儿叫着妈妈,扑进我的怀里。老二那个臭小子离家出走的时候,我每天都把饭放在炕头,敞开两扇大门。如果饭碗被谁绊倒了,我就重新扶起来。半夜被风声吵醒,我生怕风会关上大门,于是推开房门出去,掩上块大石头。大门一动,我的眼睛和耳朵就会留意大门的动静。

你小声嘀咕道。大女儿睁开眼睛看着你,自言自语地说,昨天我见到了那个人的母亲。如果我们结婚,她将成为我的婆婆。那个人的姐姐也住在家里。她是单身,经营一家名叫“斯维斯”的小西餐厅。他的母亲又小又瘦,对他姐姐唯命是从,甚至称呼女儿为姐姐。他姐姐经常喂母亲吃饭,哄她睡觉,帮她洗澡,说妈妈你好可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母亲开始叫女儿姐姐了。他的姐姐说,如果你是因为妈妈而不结婚的话,那就不用担心。她说自己会和妈妈一起生活,像姐姐一样照顾妈妈。新年伊始的一月,她会送妈妈去疗养院,自己去旅行。他只要在姐姐出门的时候过去看看妈妈就行了。他的姐姐经营西餐厅赚了钱,每年都要出去旅行一个月,已经坚持二十年了。妈妈叫她姐姐,不过她还是很快乐。妈妈养育了我那么多年,现在也该换换角色了。他的姐姐这样说的时候脸上带着微笑。

柜子也结冰了。

——姐姐,对不起……

连门都打不开了,柜子里空荡荡的。患上头疼后,我又想去找那个很久没有再找过的人。仿佛看到他,我的头疼就好了。不过,我没有去。我按捺着要去找他的冲动,整理着自己的东西。我感觉自己很快就要失去知觉,什么都认不出来了。我想赶在失去知觉之前,亲手整理我熟悉的东西。我用包袱皮包好了收拾起来却舍不得扔掉的衣物,带到地里去烧毁。亨哲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给我买的内衣仍然放在柜子里,几十年过去了,连商标都没有摘掉。烧毁这些衣物的时候,我的头也疼痛难忍,仿佛要破裂。能烧的都烧了,只留下被子和枕头,留给孩子们逢年过节回家时用。陪伴我多年的家什也全部拿出来,重新看了看。许多舍不得用的东西,还有准备在大女儿结婚时送她的盘子和碗,可是她直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小女儿结婚后生了三个孩子,大女儿仍然没有结婚。早知道这样,我就把东西送给小女儿了。当初买的时候打算送给大女儿,结果就这么傻傻地等着,总觉得要给大女儿才行。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把这些也都拿出去粉碎了。我知道,早晚有一天,我会失去全部的记忆。在这之前,我想亲手处理自己用过的东西。我不愿意让它们留下来。橱柜最下面也是空的。所有能粉碎的东西都粉碎了,埋进了地里。

你晃了晃姐姐,手掌轻轻拂过她的肩膀。你呆呆凝视着睡梦中的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即使因为什么事闹得很凶,很快你们就会和好。我刚要责备,却又看见你们已经手拉手睡着了。你走进房间,拿来毯子给姐姐盖好。大女儿皱起了眉头。这个冒失的孩子,困成这样了,竟然还敢开车。

我打开结了冰的衣柜,里面只有一件冬天的衣服,那是女儿买的貂皮大衣。五十五岁那年,我不愿吃饭,也不想出门,心里满是不快,脸色也是痛苦不堪。仿佛我开口就会散发出异味,于是十几天没有说话,一句话也没说。我努力摆脱悲观的思绪,然而悲伤还是每天都在增加。虽是寒冷的冬天,我却常常把手放入凉水中,洗了又洗。有一天,我去了教堂。经过教堂门前庭院的时候,我停下脚步,俯身在怀抱着死去儿子的圣母脚下。我向圣母祈祷。我已经忍无可忍了,请把我拉出悲观吧,可怜可怜我吧。片刻之后,我停下了祈祷。面对着怀抱已故儿子的人,我还能祈祷什么?做弥撒的时候,我看见坐在前面的女人穿的貂皮大衣,情不自禁地被那种温柔吸引,悄悄地用脸去蹭女人的外套。春风般的貂皮温柔地抱住了我衰老的脸,忍耐已久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总想去蹭貂皮大衣,那个女人轻轻地躲到了旁边。回到家里,我给小女儿打电话,让她给我买件貂皮大衣。十几天以来,这是我第一次开口说话。

——姐姐!你睡着了吗?

——您说要貂皮大衣,妈妈?

大女儿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有气无力地趴在沙发上。她困得坐不住了。可怜的孩子,假装坚强,其实内心脆弱不堪。怎么能这样糟蹋身体呢?

——是的,貂皮大衣。

——不去了。

小女儿沉默了。

久久的沉默之后,你问姐姐。

——你买还是不买?

——还去吗?

——天气已经暖和了,还用得着貂皮大衣吗?

大女儿揉了揉老三的脸蛋。老三哭了,她把孩子又递给你。回到妈妈的怀抱,孩子终于冲姨妈笑了,眼里还含着泪。哎哟!大女儿揉了揉孩子的脸蛋。你们姐妹俩默默地坐着。电话里说不清楚,大女儿沿着雪路赶到你家,却又什么话也不说了。她的样子好狼狈,眼睛肿了,大眼睛变成了一条线,一看就是很长时间没睡好觉。

——用得着。

——让姨妈抱会儿。

——您要去哪儿吗?

最后,大女儿开始安慰你了。安慰不成,就说她要来你家。你放下电话,默默地低头坐着。老三坐在你的膝盖上,你把老三搂在怀里。老二走过来,抚摸你的脸颊。你伸手拍打老二的后背。老大为了讨你欢心,趴在你面前做数学题。你抚摸着老大的头。大女儿从敞开的大门进来了。哎哟,小允!大女儿从你手中接过老三。老三还很认生,在姨妈怀里伸出双手,挣扎着扑向你。

——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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