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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吃饭?你以为你不吃饭,我就会高兴吗!
妹妹没有回答。他说不是。
他泪如泉涌。妈妈带他来到学校后面的小山坡,挽起他的裤脚,露出小腿。妈妈从怀里拿出鞭子,朝着他的小腿打去。
——你们寻找母亲的态度怎么是这样?我打完电话都多长时间了,你们才来!
——妈妈。
听药师的语气,仿佛他们早点儿赶来的话,就能见到妈妈了。仿佛因为他们来晚了,妈妈又去了别的地方。
他曾经是个农村少年,之所以想做检察官,是想让对父亲失望而离家出走的妈妈回家。父亲带回来的女人皮肤很白,浑身散发着胭脂的香味。女人从大门进来,妈妈从侧门离开。见他很冷漠,女人试图收买他的心,每天都在他的饭盒里放个煎蛋。他拿着女人用小包袱皮精心包好的饭盒出门,然后放在酱缸盖上,去了学校。弟弟妹妹们看着他的脸色,带着女人装好的饭盒,悄悄走出家门。上学路上有块墓地,他把弟弟妹妹们叫了过去。他在墓地前面挖了个坑,让弟弟妹妹们把饭盒埋在里面。弟弟不听话,想夺饭盒,被他打了一顿。妹妹听了他的话,把饭盒埋进了他挖的坑里。他以为这样做,女人就不能再给他们装饭盒了。不料女人到镇上买了新的饭盒,这回不是黄色的饭盒,而是能让饭菜不凉的保温饭盒。他不带女人给装的盒饭去学校,每天不吃饭。离家出走的妈妈不知从哪里了解到这件事,专门找到他的学校。女人来他家已经十天了。
——您是什么时候看见的?跟我妈妈很像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忘记妈妈的存在了。妈妈没有和爸爸一起乘上地铁,孤零零地留在地铁站里的时候,我在干什么呢?他又抬头看了看洞事务所,转过身去。我在做什么呢?他垂下了头。妈妈走丢的前一天,他和同事们喝酒,并不是很愉快。向来对他毕恭毕敬的同事K喝了几杯酒之后,巧妙地讽刺他,说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在公司里负责仁川松都的公寓销售,而K负责龙仁的公寓销售。K说他聪明,指的是他准备了受中年人群喜爱的歌手演唱会门票做赠品,送给前来样板间的顾客。这不是他的主意,而是他的作家妹妹想到的。妹妹到他家,妻子把上次销售公寓时用作赠品的浴室脚垫送给妹妹,让她带回去。妹妹说,为什么公司都以为主妇们喜欢这样的东西?真是搞不懂。他正在考虑用什么做赠品合适,便问她,你觉得送什么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个嘛,我也不知道,反正这种东西很快就会忘记,钢笔会不会好些?如果把脚垫之类的东西当作销售公寓的赠品,别人肯定不当回事。如果赠送图书或电影票,顾客恐怕会仔细看看。为了把电影票派上用场,那就需要腾出时间,这样一来,肯定会经常想起来了。只有我这样想吗?妹妹好像是忘记了,最后没有带走浴室脚垫。开会提到赠品问题的时候,他提出了文化用品的建议,没有人反对。正好有位深受中年人喜爱的歌手正在举行巡回演唱会,他准备了很多门票,因此受到了董事们的称赞。说不定也是董事们喜欢的歌手。通过问卷调查也可以看出,用演出门票做赠品有效地提升了公司的形象。应该不是因为赠品,但是他负责的松都公寓几乎全部售完,而K负责的龙仁公寓只售出60%。这种情况下,很可能出现滞销事件,因此K不得不紧张。他笑了笑,说自己只是运气好罢了。几杯酒下肚,K说,如果他把非凡的头脑用到别的地方,说不定已经做了检察长。K之所以拿“检察长”这几个字来挖苦他,是因为K知道他是法律专业出身,曾经准备过司法考试。公司的主流势力是Y大和K大,然而他既不是Y大出身,也不是K大出身,究竟使用了什么手段,升得这么快呢?K的语气里夹杂着嘲讽和挖苦。最后,他泼了K倒给他的酒,起身离开。早晨妻子说她不去首尔站接站,而是要去小真那里。那时他还想着自己要算准时间去接站。父亲说他想到最近刚刚搬家的老二家看看。他本来想去首尔站接到父母之后,把他们送到老二家,然而上班以后,突然感觉浑身乏力,头也隐隐作痛。父亲也说能找到……于是他就没有去首尔站,而是去了公司附近的桑拿房。每次喝多了酒,第二天他都要来这家桑拿房。在那里,他满头大汗。就是在那个时候,父亲自己上了地铁,丢下了妈妈。
妹妹递过寻人启事,指着妈妈的照片问道。药师说是六天前看见的。住在药店楼上三层的药师早晨下楼,准备开门,却发现一位老太太躺在隔壁面食店的垃圾桶旁,穿着蓝色的拖鞋。也许是走路太多了,脚背破了,露出骨头,伤口已经化了脓,甚至都无法包扎。
妈妈,在洞事务所的值班室里,为了不让儿子躺在风墙旁边而谎称自己不靠墙就睡不着的妈妈,跟他换了位置的妈妈。自己曾经对她许下的那些苍白的诺言,以及妈妈下次再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一定要让她睡在温暖房间里的誓言。
——我是药师,看到她的伤口,不能无动于衷。我觉得应该先帮她消毒,于是我打开药店的门,拿出消毒剂和脱脂棉。这时老人醒了。我这个陌生人去碰她的脚,她也纹丝不动,看上去有气无力的样子。伤得那么严重,消毒的时候应该疼得大叫才对啊,可是她什么反应也没有。我觉得很奇怪。发炎时间太长了,不停地冒出脓水,气味也很难闻。消毒了好几次,终于消完了,涂了药,我觉得创可贴恐怕不管用,就用绷带包上了。我觉得老人需要有人保护,就走进药店准备报警,转念一想,应该先问问她有没有认识的人。我又走了出去,却看见老人在吃别人扔进垃圾桶的紫菜寿司,可能是肚子饿了。我说我给你饭,你把这个扔了吧。老人不肯,我就抢过来扔掉了。让她扔,她不扔,我抢过来,她却没有反抗。我让她先进药店。她好像没听懂我说话,没有动弹。是不是耳朵听不见啊?
除了那个男孩子,再没有别人看见过他的妈妈了。男孩追上他说,我真的看到了,而且还走在他的前面,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分开的时候,他给了男孩一张十万元的支票。男孩两眼放光。他对男孩说,如果以后再看到这位老奶奶,务必留住她,然后给我打电话。男孩没有专心听他说话,而是反问,那么你会给我五百万吗?他点了点头。男孩又要了几张寻人启事。他说他在加油站打工,要把寻人启事贴到那里。如果别人在那里看见寻人启事,找到老奶奶,那就是因为自己找到的,也要给他五百万才行。他同意了。
妹妹没说话。他说不是。
——不知道,然后我就进来了。她总想跟我进来,我就关紧了大门……
——你住在哪儿?有没有认识的人?告诉我你知道的电话号码,我可以帮你打电话。我说了那么多,老人只是不停地眨眼睛……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回到药店给警察署打了电话。等我再出来的时候,老人已经不见了。真奇怪,我打电话的时间又不长,怎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呢?
他匆忙问男孩。
——我妈妈没穿蓝拖鞋,她穿的是乳白色的凉鞋。您确定您看到的老人穿的是蓝拖鞋吗?
——然后呢?你看见她去哪儿了吗?
——是的。她穿的是天蓝色衬衫,外面套的衣服太脏了,分不清楚是白色还是黄色。裙子也很脏,看不出是白色还是乳白色,不过能看出是有褶皱的裙子。小腿已经被蚊子叮得伤痕累累,血淋淋的。
——不是。这位老奶奶我也看到了……脚背扎破了,化了脓,苍蝇落在脚上,她不停地赶苍蝇……又脏又臭,我没仔细看。
除了蓝拖鞋,别的都跟妈妈失踪时穿的吻合。
——那位老奶奶是下面啤酒店家的奶奶,患了老年痴呆,关在家里,可是她偷着跑出来,迷了路。啤酒店家的叔叔把她带回去了。
——照片上的妈妈穿的是韩服,发型也不一样……这不是妈妈失踪前的照片,而是在精心打扮之后拍的。看到那位老人,您怎么会联想到我的妈妈呢?
两个男孩子被他叫到了门外。刚才关门的两个女孩又打开门,向外张望。
也许是因为药师描述的老人太狼狈,妹妹希望那不是自己的妈妈。
——只要消息准确,即使找不到,也会答谢。
——就是这个人,眼睛一模一样。我小时候放过牛,经常看到这样的眼睛。不管打扮成什么样子,眼睛总归改变不了,怎么能认不出来呢?
——不过眼睛很像啊。你看看眼睛,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能找到,真的给我五百万吗?
妹妹坐在药店的椅子上。
——这位老奶奶多年轻啊,那个奶奶满脸都是皱纹,头发也不是这样的……那是个乞丐。
——后来警察来了吗?
他走过去。另一个男孩子探出头来,连连否定,不是的!
——我马上又打了电话,说老人已经走了,不用来了。
——这位老奶奶几天前好像坐在这个大门口……
看到他无力的肩膀和缓慢的脚步,妹妹从儿童乐园的木椅上站了起来。夜深了,儿童乐园里一个孩子也没有,只有几位出来散步的老人坐在椅子上。走出药店,他和妹妹就分开了,约好两个小时后在新建公寓的儿童乐园会合。他到从前的住处附近去找。他住过的房子已经不见了,变成了崭新的公寓。妹妹到稍许保留了旧貌的西部市场去找。听说那个可能是妈妈的女人从面食店旁的垃圾桶里捡紫菜寿司,他开始仔细观察每栋建筑物的垃圾桶周围,甚至连公寓的分离收集箱也不放过。一边看,一边猜测自己以前住过的房子大概在什么位置。应该是附近最长的胡同里的倒数第二家。胡同太长,晚上回家的时候,总要回头看两三次,才能到达。
两个少女又把寻人启事还给了他。也许刚才在睡午觉,她们的眼角粘着眼屎。两个少女转过身,望着他走出大门的背影。他刚要走出大门,房门又开了,男孩叫住了他,等一等!
妈妈来这里,会不会是为了找那座房子?
——没见过!
第一次来这座房子那天,妈妈从乡下带来了蒸锅大小的铜壶,赶到了首尔站。铜壶里装满了红豆粥。那时候他还没有汽车,接过妈妈手里装满红豆粥的铜壶,很不耐烦地说,妈妈拿这么重的东西干什么。她也只是笑而不答。走进胡同,妈妈就问,是这家吗?过去之后,她就指着下一栋房子问,是这个吗?他在自家门前停下脚步说,是这家。妈妈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轻轻推开大门,仿佛是出来旅行的少女。哇,还有院子,还有柿子树,这是什么?哦,这不是葡萄树吗?刚刚进门,妈妈就从铜壶里盛出一碗红豆粥,洒在家里的角角落落。她说只有这样才能让邪气进不了家门。这也是他的妻子在这个城市拥有的第一座房子。这座房子总共有三个房间,他打开一间,兴奋地对妈妈说,这是您的房间,每次来首尔,您就舒舒服服地住在这里。妈妈往房间里看了看,脸上带着歉疚的表情说,还有我的房间?
他先把寻人启事递给两个短发少女。见两个男孩子准备关门,他又赶紧把寻人启事递给他们。里面还有两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女孩。男孩子感觉到他在往房间里看,于是用力关上了门。房间外形和三十年前没什么两样,只是里面改造成了单人房。厨房和房间合起来了,房间一侧有水槽。
午夜已过,听到院子里有动静,他从房间里往窗外张望。妈妈正在院子里踱来踱去。她摸了摸大门,摸了摸葡萄树,坐在通往玄关的台阶上望着夜空,然后走到柿子树下站住了。他担心妈妈会在院子里徘徊整夜,于是打开窗户,对妈妈说,进屋睡吧。妈妈说,你怎么还不睡?说完,好像第一次呼唤他的名字似的说,亨哲呀,你出来一下。他走进院子,妈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他手里。现在只要安上门牌就行了,一定要用这个钱安装门牌。他接过装钱的信封,望着妈妈。妈妈搓着空空的双手。
——请问你们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妈妈对不起你。你买房子,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他提高嗓音,大声问道。两三扇门开了,两个短发少女和两个十七岁左右的男孩探头张望。他走了进去。
那天凌晨,他去完卫生间回来的路上,轻轻推开妈妈的房门。妈妈和妹妹并排而卧,睡得正酣。
——有人吗?
妈妈在首尔的第一夜,是和二十岁的他在洞事务所的值班室里度过的。从那之后,妈妈来首尔也还是没有舒适的落脚地。妈妈乘坐汽车来首尔参加亲戚的婚礼,他和弟弟妹妹去看妈妈。那时候,妈妈的行李也是一个包袱。婚礼还没结束,妈妈就催着他或弟弟妹妹去他们的出租房。回到出租房,妈妈赶紧脱下参加婚礼时穿的西装。用报纸、塑料袋或南瓜叶子包着的各种东西纷纷掉出妈妈的包袱。不到一分钟,她就换上了卷成团夹在包袱角落里的宽松衬衫和小碎花裤子。她拿碗盛好用报纸、塑料袋和南瓜叶包着的小菜,甩了甩手,麻利地取下被套,洗了起来。妈妈用盐渍过白菜,除掉水分,腌成泡菜,又拿起铁刷子,擦拭被炭火或火炉熏黑的饭锅,直到油光锃亮。等晾在楼顶的被套干了,妈妈麻利地缝好。妈妈淘米,做大酱汤,准备晚饭。碟子里装满了妈妈从家里带来的酱牛肉、炒银鱼、苏子叶,摆满了晚餐桌。他和弟弟妹妹舀一口饭,妈妈就往他们的勺子里夹一块酱牛肉。他们让妈妈也吃,她总说,我吃饱了……他们吃饱了,妈妈收拾好饭桌,用水龙头下面的胶桶接满凉水,买个西瓜放在里面,然后迅速换上只有参加婚礼才穿的西装,对他们说,送我去首尔站。这时候天色已黑,他们劝妈妈在这里过夜。她说,我得回去,我还有事呢。妈妈所谓的有事就是干农活,尽管在这里过夜也不会耽误多少,然而她还是坚持要在夜里坐火车回家。也许是因为房间只有一个,三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只能蜷缩着睡觉,生怕碰到别人,不敢随便活动。妈妈只是说,我得回去,我还有事呢。
看过手机号码和邮件地址之后,他轻轻推了一下大门,像三十年前那样,大门开了。他往里面看了看。和从前一样,这个三合院里所有的门都开向外面。他曾经居住过的房间紧锁着。
妈妈两手空空,在首尔站等待回乡下老家的夜班火车。妈妈疲惫的样子总是刺激他产生新的斗志。我要快点儿赚钱,搬进有两个房间的房子。我要住进传贳房<a id="jzyy_1_134" href="#jz_1_134"><sup>(3)</sup></a>,我要在这个城市里拥有自己的房子,只有这样,才能腾出房间,让妈妈安安心心地在这个城市里过夜。每当妈妈乘坐夜班火车回家的时候,他都会买一张站台票,陪着她进站等车,帮她找到座位,再把装有香蕉、牛奶或橘子的塑料袋递到妈妈手里。
距离南山很近,适合运动,20分钟到达江南,10分钟到达钟路。缺点:卫生间小,不过又不是生活在卫生间里。在龙山恐怕很难找到这么便宜的了。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之所以搬家,是因为我买了汽车,需要停车场。请发短信或邮件联系。直接出租的原因:可以省去中介费。
——别睡着了,一定要在J站下车。
8坪<a id="jzyy_1_105" href="#jz_1_105"><sup>(2)</sup></a>,有水槽,卫生间有洗浴设施。
妈妈的神情有时悲伤,有时坚定,她督促他说,在这里,你是弟弟妹妹的家长。
保证金500万元,月租15万元亦可。
只有二十多岁的他搓着手,静静地站着。妈妈从座位上站起来,抚平他的手掌,伸展开他的肩膀。
他看了看贴在大门上的纸条。
——做哥哥的应该昂首挺胸,给弟弟妹妹做榜样才行。哥哥走错了路,弟弟妹妹也会跟着走错。
保证金1000万元——月租10万元
火车快要出发了,妈妈的眼里含着热泪。妈妈眼含热泪,冲着他笑,对他说,妈妈对不起你啊,亨哲。
这座房子还在,他瞪大了眼睛。他在胡同里走来走去,寻找妈妈的身影。走着走着,他来到了三十年前租住的房子前。锋利如刃的铁块插在大门上,一如从前。那个曾经爱过他,却不得不选择等待的女人,偶尔会把装有南瓜饼的塑料袋之类的东西挂在那里。除了这座房子,周围都变成了联立住宅或单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