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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些每天不光想着渔船、渔网和庄稼之类的人交谈非常有意思。我很高兴我去过城市,如果你坚持,我也会待在那里,即使那里又吵闹又难闻。不过,我还是觉得在这里静静地生活更好,你来之前我就很喜欢在坑洞里种花,我想我的心里大概住着一位隐士。”
“那她肯定是去了石头花园,”马克说,“你在这里等着,要是她回来了你就帮帮她。我先去出口的方向找找,几个小时后就回来。”
“我知道。但即使是你,有时候也需要与其他人交流,不仅仅是交流,多年以前你第一次离开这个地方前往罗马,如果喜欢孤独,我们不会相遇的。”
“但是,主人……”艾丽莎开口了,却又停了来。
她笑了。
“怎么?”他不耐烦地问道。女孩犹豫了一会儿,仿佛在鼓起勇气。
“你可以帮忙,亲爱的,你会帮到我们的。很多时候你比我更聪明,刚刚认识你不到一个星期,我就知道了这一点。我们讨论过,思考过,研究过,共同生活了十二年,我怎么会怀疑你帮不到我呢?若不是你跟我那么像,喜欢这种生活,觉得这儿比在罗马好,你怎么会跟我一起离开罗马来到这荒野中生活呢?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为什么我依然爱你。”
“她要是悄悄穿过花园的话我很可能没看见她。也许她……她去其他地方了。”
他把一只手放在妻子肩上,用另一只手把她的脸托向了自己。
“什么其他地方?”
“而我不知道明天他玩耍的时候,会不会又增加一处你治不好的伤口。”
“你晚上经常去的那个地方。”
“这才是计划中最重要的部分。”朱迪丝并没理会马克的插话,继续说道:
“你怎么知道那里?”
“而我不能帮你。这是最糟的。我只能看着孩子……”
“我看到您出去过好几次。”马克想要进一步询问,随即又把注意力转回到眼前的问题上,“你告诉她了吗?”
“当然不能。我想救活他,不是毒死他。虽然我还没有什么计划,亲爱的,但是我要像一名将军那样战斗,不能像士兵一样只是简单地砍向面前的东西。我必须边想边做,这需要时间,可能需要很长时间。”
“没有,主人。”
“但是你不能给凯洛斯不停地试药啊。”
“那我不觉得她会在那里,她不可能知道的。如果别的地方都找不到,我再去那里,但入口处的可能性更大。等在这里。”他从艾丽莎的视野中消失了,走进了前往石头花园的通道。
“在某些方面,它很像发烧。”她的丈夫指出,“那是没人能看得见的敌人,但我们已经找到能够冷却身体的药物。我在罗马的时候跟奥勒留<sup><a id="back_note_61" href="#note_61">[61]</a></sup>军队里的一名医者聊天,是他启发了我。当然,我知道这很难,我和你一样,也觉得气馁,但他可能指出了通往希望的道路。”
他鲁莽快速地穿过这段路,比起这段路上的危险,他更在意远端会不会出现一点亮光。一次又一次,仅仅依靠潜意识里的记忆和运气,他才没有摔下去。有些地方,地面是湿的,他急切地观察着地上有没有脚印,但是一直到洞口,他都没发现妻子的踪迹。
“但你要怎么与这样的事情抗争?你自己也说了,你看不到敌人。你什么都做不了。这不像你说过的骨折,人们可以看到要怎么做之类的。”
他仔细地寻找着那盏失踪的灯,如果朱迪丝去了外面,灯大概会被落在洞口,但并没有它的踪影。他仔细寻找沟壑里有没有脚印,或者灌木丛中有没有其他痕迹。他并不是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或追踪者,他仅仅在童年时期了解过一点相关知识,但找过一遍之后,他几乎可以肯定,朱迪丝没有走这条路离开山洞。确定了这一点以后,他立即回到了他们生活的洞穴。
“可他的伤口也不是很大啊。我敢肯定,我自己割的这个反倒更大。不,亲爱的,诅咒依然存在,也许只是不像其他人那么严重;也许反抗不像我想象的那么艰苦。但是,要是我们还想看到凯洛斯长大成人,我就不得不去抗争。”
艾丽莎准备好了食物等他回来,她默默地把吃的东西递给了他,他默默地接过来,边吃边努力思考着。考虑到上一次见到朱迪丝时她当时的心理状态,她的失踪有一种极为可能的解释。但马克考虑的可能性不仅只是提供希望,还要有一连串的行动方案。
“血流得不是很严重。”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或者为什么她会去那里,”他终于说,“但我得去看看那里。”
“没错。”男人很慢地回答道,似乎他想在绝对真相和女子的内心平静之间找到折中点,“现在是不流了,但他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我们吃饭的时候,我的手就不流血了,但是直到吃完饭,他的还在流,一直到艾丽莎添了两次柴火才停止。”
“我已经去那边看过了,主人。她不在那儿。”艾丽莎轻轻地说道。马克皱起了眉头。
“我告诉过你,他会没事的。手指已经不流血了。”
“你怎么知道那个地方的?”
直到母亲觉得他们俩不可能沿着过道听到这边说话,才转身面对丈夫。
“我很了解上面的情况,从花园过去要走很久。有一个晚上我看到你去了,就跟在后面。等一下我再告诉您我为什么这样做。我看到您进入了另一个洞穴,爬了上去。”
“你困了,凯洛斯,你很困。从罗马到里米尼的这段故事里你一直在打哈欠。艾丽莎会带你回房间,你该睡觉了。也许明天我们可以把这个故事讲完。”男人和儿子默默地盯着对方好久。接着,孩子耸了耸肩,他肯定注意到了父亲奇怪的目光,他握住艾丽莎伸出的手,站了起来。男孩想要假装生气,看着马克,还是咧开嘴露出牙齿上的豁口,笑了出来,他抱了抱父母,道了晚安,与艾丽莎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马克非常愤怒,但他控制住自己,没有追问她是否看到他在那儿做什么。他接着问起了妻子失踪的问题:“那她只是跑到某个洞穴里去了?”
“我才不困!”
“恐怕是的,主人。我应该看好她的。”
“但是你困了啊。要是我现在给你讲,你也记不住,然后我又得从头给你讲一遍。”
“你这话就跟朱迪丝说的似的。如果需要去看着她,那也应该是我。要去责备谁并不重要,我们要做的是找到她。”
“不要!你还没讲……”
“如果她不想被找到呢?”
“该去睡觉啦。”马克轻声说。
“无论如何必须找到她!就算凯洛斯的事把她搞疯了,也要找到她。每一次她都会悲痛不已,我也一样,但每一次她都恢复过来了。”
“恐怕我在想别的事情,小家伙,”她打断了孩子,“很抱歉。不过没事,我会认真听的。你说士兵怎么了?”这个问题让男孩把注意力放回到父亲的叙述上,和让他母亲去解释在想什么相比,显然父亲在外冒险的故事更有意思。朱迪丝也想听马克的故事,但整个用餐时间里,不论是她的眼睛还是她的注意力都无法离开那两处小小的伤口,甚至艾丽莎洗完盘子都一个多小时了,她还处于这种状态中。丈夫一直喋喋不休,她都有一点讨厌这个男人了。她想让孩子赶紧回到床上,这样她就可以把话题转到她唯一关心的那件事情上。马克虽不善于察言观色,但也不可能完全察觉不到。不过他没有顾及妻子的感受,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了男孩身上。马克走了六个星期才到罗马,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回来,整个旅程中都发生了什么,或者可能发生的什么,他的这些故事把孩子迷住了。故事仍在继续,不过小家伙也逐渐不再那么兴奋了,而是在朱迪丝身边坐了下来,眼睛紧紧盯住父亲的脸。艾丽莎完成了她的工作,坐在了凯洛斯的另一边。故事依旧在继续,一直等到男孩的小脸掩饰不住大大的哈欠才停下。
“但您要怎么找到她呢?就算是您也不熟悉这里的每一个洞穴、每一条通道。如果她没什么计划,只是随便乱走,那恐怕只有诸神才知道她在哪儿了吧。而且就算您能找到她,您要怎么把她带回来呢?”
“妈妈!难道你没听见爸爸说的吗?”不过男孩刺耳且有些恼怒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你没听到他说士兵……”
“我之前就说服过她。要是能找到她,她肯定会回来的。你在这里等着,准备好食物。我会回来休息的。不是说每天都回来,因为我不知道一天什么时候结束,但是需要的时候我会回来。”艾丽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即便在洞穴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见两名女子煞白的脸色。男人却不为所动,但他打算做个实验。他从依旧裹在身上的斗篷内侧抽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手指上切了一个小口。男孩没有看到这一幕,他的母亲还在安慰他。不过两名女子都看到了马克的动作,也明白他想做什么,在随后吃饭时明显都心不在焉。马克坐了下来,他没有让男孩看见自己的伤口,并开始遵照承诺讲起自己的冒险故事。母亲和侍女的眼睛却不断地在两处伤口间游移。艾丽莎两次打翻了食物。有好几次,朱迪丝无法回答儿子提出的问题,或是没有给出评论,还破坏了儿子的兴致。最后,凯洛斯有些生气了:
“但我应该帮忙啊,主人。她没有食物,所以应该快点找到她才行。两个人找更快。”想到了这一点,马克点了点头。
他和他的妻子肩并肩坐在石头地板上,男孩朝他们笑了。他们的到来让男孩分心了,结果一下子,他砸核桃的那块石头没碰到坚果,而是重重地砸在手指上。他痛得叫出声来,不过没费多大工夫,他泉涌般的眼泪就不再流了,但他的手指上出现了一处伤口,这引起了马克和妻子的注意。受伤的地方正在渗出血液,以正常的标准看并不多,但在他们看来这可不寻常。
“好吧。你搜索离这里比较近的洞穴。在路上做好记号,在灯油还足够的时候就赶紧回来。”
艾丽莎和孩子跪在离火焰一两米远的地方,在洞穴另一头看不清他们在做什么。父母走近一看,发现孩子正在用石头砸坚果,他小心地取出果肉,然后放入身边一只陶土碗里。女孩在准备其他饭菜,似乎快要准备好了。除了背景有点特别,这跟普通的家庭生活场景别无二致,马克在这四十五年的生命中很少经历这样的场景,未来也一样。
“我明白,主人。我不会迷路的。”
走了约莫四十英尺之后,这条路通到了一个洞穴。对刚习惯了黑暗隧道的双眼而言,这里光线充足,周围的墙壁上闪烁着好几盏灯。一侧的壁龛里亮着一束小火苗,上面摆着一个青铜支架,一只陶罐架在上面。罐子里冒出的蒸汽和火焰产生的浓烟盘旋向上,通过洞穴顶部的裂缝钻到了外面。
但总不能持续不停地搜索。吃饭和睡觉是必须的,还必须补充灯油,有时候要从遥远的村庄获得补给。艾丽莎去跑腿了,马克继续搜索,但她能运送的灯油要比他少得多,而且浪费的时间比节约的还多,之后就由马克去了。
他们俩往洞口走去,进入了不断延伸的黑暗之中,谁都没有说话。隧道弯弯曲曲,照进坑里的最后一丝日光很快消失了。现在唯一的光源是那一盏盏陶制油灯,与其说它们能照亮脚下,还不如说只能让人看清方向。
第一周快要结束的时候,马克指出洞里有水,所以朱迪丝可能还活着。第二周要结束的时候,他的话变成了“至少她没四处乱跑,我们就更有可能找到她了”。对这两种说法,艾丽莎都没有评论。即便是第三周结束的时候,任何正常人都不可能觉得能活着找到朱迪丝了。这时候,马克已经无法保持正常了。艾丽莎知道这一点,并开始据此采取行动。
“你不会吗?”他重复了一遍。仍然没有得到答案,他的妻子别过脸去,避开了他的视线。她只是在那里站了几秒钟,然后,开始慢慢朝隧道走去,走上通往隧道口的那堆乱石砌成的“楼梯”,微微有些跌跌撞撞。男人惊讶地看了片刻,然后赶紧跑过去扶助她。他没有再重复这个问题。他有时候反应有点儿慢,但并不蠢。
第二十三天,他从搜寻中回来,看到她在等着自己。这很平常,但她给了他一碗吃的,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朱迪丝陷入了沉默。保护孩子是一回事,但亵渎诸神是另一回事。一位考虑周全的丈夫不会去问这样的问题,一位言辞委婉的丈夫不会张口就问。看透对方的想法,即便对方是他最爱的人,并不是来自比斯特里察的马克的强项。
“你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做饭?”他问道,“你停止搜索了吗?”
“如果诸神不肯告诉我们,可能恶魔会告诉。对我来说他们都一样。不管是人话还是鬼话,只要能拯救我儿子的生命,我都会去听。难道你不会吗?”
“是的,主人。从昨天开始的。您先吃饭,我会解释的。”她不知怎么的居然让他听话了,就像类似的情况中马克能让朱迪丝听话一样。他吃光了碗里的食物,一直盯着她的脸。他吃完饭,放下了碗,她拿出了一盏灯。
“但如果他们把这当作对我们的惩罚,他们不会说的。”
“跟我来,主人。”他一言不发地跟着。她领着他沿通道向花园走了一段距离,然后转弯进入右边一条狭窄的通道。马克看到这条路用煤灰做了标记,他们绕来绕去,走进了这个即便是他也不是很熟悉的区域,这里距离他们居住的洞穴非常近。过了几分钟,他问:“她经过这条路了吗?”
“那么诸神可能会告诉我要怎么做才能让凯洛斯活下来。”
“不,主人,我昨天搜索时在这里做了标记。我之前从没来过这条路。”
“是诸神告诉他的!没有别的方法。所以,要么你从他人口中得知,要么从诸神那里学到。”
“你找到她了?”
“第一个弄明白如何接骨或者退烧的医者,他是如何弄明白这些的?这很好猜……”
“您会看到的。跟紧些。”他服从了。半个小时之后,两个人穿过了这个从未被注意过的美丽洞穴。
“这样的人尽管也算是男人,但你却不是这样的男人。”她坦言,“可是,既然世界上所有的医者都不知道该如何战胜它,你怎么知道它可以被战胜呢?我们是人,不是神。”
接下来,路的尽头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了一个直径五十英尺的空间。女孩站在中间停了下来。
朱迪丝小声地啜泣着,眼泪一直在流。
“看。”她指着地面说道。
“会什么?”男人的声音很严厉,“跟其他几个一样,凯洛斯也可能会死。没有人能赢得所有的战斗,还有人输掉了所有的战斗。如果输了,那并不是因为我没有反抗。”他的声音又变得柔和了,“亲爱的,我不知道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或者是我们两个,在开始为儿子的生命而战之前冒犯了谁。你可能会认为这是诅咒,是灾祸,但我不是一个会在人前畏缩的人,就算在神的面前也一样。如果有人敢伤害我的儿子,而我不反击回去,你肯定会小看我的。即使对方不是人,哪怕我看不到他们,无法与他们面对面战斗,我也会弄明白他们是如何伤害我的孩子的。即使没有剑,我也能找到一面盾。男人必须战斗,否则他就不是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