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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几乎同时看到了一片海域和一个居民点。小镇不大,但是有好几处码头还有一队规模尚可的渔船。柯克认出了这个地方,他是在初夏时节来到这里的,飞机就降落在这座小镇上,他之前提交进度报告也是在这里。现在已经是傍晚了,柯克瞄了一眼手表,算了一下,他们离开行动基地时中午刚过,所以飞船的速度不会超过每小时三十英里。柯克在低矮的控制室里憋了五个小时,现在特别难受。问过话匣子之后,他知道只有躺在走廊上才能伸开手脚。柯克想了想之前他前往炮塔时穿过的那条走廊,觉得话匣子说得对,于是他把包推下坡道,然后拿出一条毯子铺在了走廊上,恰在这时,两名士兵从房间里走出来,被吓了一大跳。柯克没带食物,但也没觉得饿。他花了几分钟,用背包当枕头,然后躺在走廊里,盯着尽头发呆。走廊远处的门开着,下面传来细微的声音。柯克想去一探究竟,但又放弃了,躺在毯子上进入了梦乡。
“正是如此!一个正常的大脑只能发出清楚的思维波,我们无法想象它还能发出别的什么东西。但您听到的那些想法、那些思维波,到底是什么呢?”
几分钟之后,地板轻微的震动就把他惊醒了。他突然起身,脑袋重重地撞在了金属天花板上。他转身向通往控制室的坡道看去,感觉那里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他走上坡道,还没走到顶,脑袋刚刚与坡道上层地板齐平时,就看见话匣子正在往下走,看到他便开始后退。
“那群人不会去思考连我都不懂的事情的,”老大的回答中透着怀疑,“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我会把他关起来给他做检查。”
老大也紧跟着传令官走进了走廊,柯克跟着他们俩往气闸走去。很明显飞船着陆了。他用指尖碰了碰话匣子的翼尖,想引起他的注意,然后问道:“怎么了?怎么这么快就降落了?我在这附近不认识能帮到你的人。”
“您不能理解这一过程的必要性,我不怪您。您自己也知道,您并没受过相关训练。此外,现在这种状况对我来说也是前所未有的。老大,您能想象有这么一个人,就比如您手下的一位工程师吧,行为正常,却只能发出对您来说毫无意义的思维波吗?”
“你口中的话与你刚才的想法并不一致。”话匣子依旧拿着纸笔,“在你对我们表现出敌意之后,我依旧邀请你上船,是希望你的大脑能多透露一些有价值的知识。它已经做到了,你不习惯别人解读你的思维,可惜你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要不是学习你那种思维的语义系统耽误了时间,我们早就掌握了想要的信息,就算你不同意也无所谓。当我们现在降落的这个居民点出现在你的视线中时,你的大脑给出了各种各样的词汇图案,也包括这个地方的名字,不过这对我们来说没什么意义。我还知道指导你工作的那个人类住在这里,而且这儿还储存着一批用来驱虫的化学药品。另外,你的导师是这方面的专家,他肯定了解很多相关的知识才有那样的地位。那些化学药品有可能就是我们需要的。即便不是,我也已经从你身上学会了如何解读人类的思维,我可以从那个人的大脑里撬出知识来。”
一安顿下来,话匣子就又对船长开口了:
“你让我上船只是想对我耍花招?”柯克问道,“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呢?!你根本不是真心实意想要理解我的观点!”
在他们的母星上,统治者们大多是老大那种性格,这是他们类似中世纪封建体制的政治结构造成的。诸如国王与封臣的等级制度依然存在,战事连绵不绝。话匣子所属的等级所承担的工作大致对应中世纪的传令官。他从小就接受了自己所属阶级的传统、义务和技能的训练。他属于一个小团体,团体内部的成员间有着跨越国界的情谊,他们的实力可以与任何一个国家匹敌。他们是不可或缺的,因此受到保护,此外,他们还组成了最富智慧的智库。统治者们尊敬他们,甚至还会害怕他们,平民们也通过统治者感受到了他们的力量。具有强大的交流能力,就意味着他们拥有无与伦比的截获及破译他人思维波的能力。拓展这种能力,就是传令官们的主要工作。这些事实已经完全能够解释这群人所拥有的权力,以及“话匣子”这个名字的由来了吧。
“理解你那种奇怪的思维方式确实很有意思。”传令官回答,“但是我在满足无用的好奇心上已经花了太多时间。我没发现理解你说的这些东西有什么实际作用。你就像船上的其他人一样,容易被刻板的思维模式影响。我找不出你拒绝帮助我们还有什么其他原因。你我无冤无仇,尽管没有你,我也快达成自己的目标了。不过,希望我在你身上感受到友谊就太愚蠢了,但我还是很有兴趣……”形状奇怪的“手”突然停下笔来,传令官转向了气闸的方向, 老大正在那里不耐烦地等着。
除了“老大”以外,没有其他名字可以更好地描述这位傲慢易怒的指挥官,但是,“话匣子”这个绰号却需要我们进一步解释。
最后一个没写完的句子压住了柯克胸中升腾的火气。沉默中,他望着气闸门慢慢敞开。透过眼前一片纠结的枯枝,他能看到几所房子,但是没人对这艘船表现出兴趣。老大是怎么在人们毫无觉察的情况下把船停在离小镇这么近的地方的?这可能是个永远无解的谜。
显然,对于他们的个体而言,名字并不存在,但是“身份”本身并没有被舍弃。个体会因为其所处的地位而被其他人认知;这种认知可能是暂时的,也可能是永久的,可能因为其属于某一群体,也可能是因为其个人特点。所谓名字,只是为了方便展现这一事实而已。
两名外星人飞过了树丛,趁四下无人时,藏在紧挨着几所房子的灌木丛后面。柯克在外气闸门处静静地坐着,他能想象到传令官灵敏的触角接收到了一个个毫不知情的镇民的思维波。想到这里,柯克笑了出来,因为这个地方四分之三的人口是印第安人,大多数都是文盲,这下麻烦了。但要怎么才能阻止那些外星人从毒物专家法克森或者杂货店老板老麦克阿瑟脑子里窃取信息呢?警告他们确实不难,但没用,越不让他们去想外星人想要什么,他们越可能要去想。如果他们想要攻击和赶走这群外星人,外星人可以直接撤回船里,用意念继续研究袭击者们的想法。无论如何,话匣子都会赢。但是会这样吗?
单听话匣子的名字,你们可能会误会他的性格。实际上,这得怪讲故事的人。 如果外星语言只是将一种声波语言翻译成另一种,我们完全可以编一套有元音辅音的组合,越难发音越好,然后说英语字母并不能体现这门语言的真正发音。但不幸的是,他们这种生物说的不是声波语言,他们能够直接感知到微小的神经电流扰动,通过向其他人再现他们产生的知觉印象进行交流。我们人类可能会认为,这种“语言”(如果可以这么称呼的话)是在处理声波语言的要素——名词、动词、修饰词,感叹词被换成了相应的情绪,而大部分交流都会产生视觉意象。
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开始还觉得有点迷糊。印第安人和他们的文盲率肯定有什么用,只是他还想不到该怎么用,心理学课程中似乎有提到……他明白了!笑容浮现在了他的脸上,他靠在背包上,看着那些红白肤色的男人、女人、孩子从传令官他们藏身处的几百码之外走过。柯克又开始在脑海中思考“读心术”的威胁,但这次的画面却截然不同。他想控制住自己的想法,想让眼前的笑话变得越长越好,因为他不知道在这个距离上传令官能不能读到他的想法,可是为什么不冒个险呢?他开始用法语思考这件事,毕竟他一定要想这件事,结果与他预期的有些偏差,但是,脑中的画面早已复杂得让读心者们感到困惑了。接着,天蛾人纷纷飞回了船上。
昏暗的走廊里,话匣子在前面带路,二人先后进入了气闸内闸门。在走廊尽头,一扇低矮的小门打开了,螺旋上升的楼梯通向比走廊高半层的控制室。随后二人来到了控制室,这个房间的后墙是一排镶着玻璃的格窗,里面的人能看清整条走廊上的情况。话匣子熄灭控制室的灯光,待在了有利于观察的位置上。
柯克挪到一边让他们进来,看着两个人停在了气闸门里。话匣子没有费力去写字,他只是站起来看着地球人,用他特有的方式做出一副绝望到想要放弃的表情,简直令人心痛。
“没有但是!就我们目前面对的这个问题,我知道的东西比您想象的多得多,这就足够了。到控制室去,那个土著就要来了,只有在那儿,我们才能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暗中观察他。”
柯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轻轻地开口了:
“为什么不能?”老大问道,“要我说,抓住他才能更快地学习如何跟他交流啊。你非说这些天必须让他来去自由,让他认为这是一艘废弃的飞船之类的。我知道,你一辈子都在接受关于交流的训练,但是……”
“你们现在懂了吧。你们离开之后我才想到这一点的,其实听完你说的那些,我早就应该发现的。你们也早应该从实际观察中知道了。我们第一次交流的时候,你告诉我,我的思维波与你们的不同,这很自然,你们最终也意识到了。但你没有继续去论证这一点,只觉得从逻辑上讲这是很自然的,不过我也没有多想。你们‘想’的方式都一样,但现在我们俩都说不清思维到底是什么。你的同族伙伴都认为彼此之间的思维波是明白易懂的,但我无法解读,因为你从小就接收这些思维波,而我是个陌生人。但是,我的族类并不以这种方式进行交流。我们的器官可以发出调制声波,也能探测到这些调制声波。发生在我们大脑中的反应并不会直接传入别人的大脑,而是先被‘编码’,然后再进行传播。
“您理解得很正确,老大,”话匣子发送着思维波,“虽然您好像并不明白这次行动的必要性。我们这艘船已经激起了那个生物的好奇心,但同时,千万不能让他发现我们的踪迹。”
“你们‘听到’的思维波来自神经系统中的化学反应,这些反应伴随着思维出现。
他的眼睛和人类最为相像,或者说只有这处像人类,就像两颗托帕石<sup><a id="back_note_5" href="#note_5">[5]</a></sup>。这对眼睛超过三英寸宽,给他本就怪异的脸上平添了几分睿智。
“从很大程度上说,它们肯定受你们大脑中的神经类型结构控制,而在你们成长的过程中,这个结构在感知外界的思维波以及学习所伴随的某种陌生作用的共同影响下进行自我控制。”
对地球人来说,他长得就像一只大飞蛾,特别是他眼睛上面那对长十八英寸<sup><a id="back_note_4" href="#note_4">[4]</a></sup>、粗壮多毛的触角。光是这对触角就让他成了与众不同的存在——船长和其他船员的触角只有八英寸长,又短又不灵活。
柯克向传令官伸出一只手。
话匣子从气闸内闸门处看着老大,对于之前的对话,他内心的戏谑远大于敬畏。他俩看起来就像一位颐指气使的指挥官和一个一脸谄媚的普通船员,话匣子那四条小细腿支撑着的身体都快贴到地板上了。他的另一对附肢末端长着类似人类双手那样的抓握器官,还有一对银灰色的皮膜状翅膀叠在流线型的多节身体两侧。
“仔细看我的手指末端。你们可以看到皮肤上有复杂的隆起和凹陷。陌生人,这个纹路是我独有的,我们族类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纹路,但每个人都不一样,没有任何两个人有同样的指纹。虽然这颗星球上的人口超过二十亿,这依旧是我们所掌握的最有效的个体识别手段。
“清空相关区域。如你所愿,这样就行了吧,话匣子?”
“我的朋友,我敢这么说,两个人拥有相同指纹的概率和两个人拥有每个神经元都一样的大脑的概率是一样的。从出生起,每个大脑都是独立的,只能通过我们的天生交流方式互相沟通。它们不可能长成一模一样的。
“明白了,老大!”
“在这个假设前提下,神经元之间的微弱电流产生电波,你们感知到了,但是任何两个人不可能产生同样的电波。也就是说,没有两组‘思维波’是相同的。你们学习了我的思维波模式,觉得就掌握了和我所有同族交流的关键,但是我在这里真诚地告诉你们,想要和一名陌生人交流,你们必须从头学习他的‘思维语言’。你们刚刚也发现了这一点吧?
“这是两码事。行了,滚吧!告诉副官,让所有人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锁住通往中央大厅的门。除了大厅两端的那两盏灯以外,关掉所有的灯。谁都不许出现在走廊上可以看到的地方,封闭其他区域通往走廊的通道。明白了吗?”
“这种大脑发出的电波对我们而言也并不完全陌生。有些仪器就能够测出和记录这种波,其实就是特别灵敏的电流检测器。只有一种波形为部分人所共享,那就是人在睡眠时,即大脑不活动时产生的‘阿尔法波’。但只要观察对象一醒来,或者开始做梦,这种‘阿尔法波’都会变成看起来毫无规律的一团糟。
“这次就是您在催我,老大。”答话的声音可怜兮兮的,“您让我一看见那只您要追踪的生物来到通往这里的小路上就向您报告。现在他已经来了。”
“对于直接的思维交流,我们也有所了解。一些科学家已经做了很多年的相关实验,想要确定思维的本质和来源。很多不是科学家的人都认为,思维源于我刚刚说过的那种仪器检测到的电波。他们想象未来能够改进这种仪器,利用它来交流。他们也听说过心灵感应的实验,但都懒得深究其所以然。
“行啦行啦,精神一点儿。为什么你们这些混蛋回来的时候都是这副鬼样子?我还得给你们让路?难道这颗星球上全是恶魔吗?你急什么急?除了我催你的时候,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着急!”
“实验者们指出,那些看似有密切联系的心灵感应和超感现象都与已知的辐射定律不一致,比如平方反比定律<sup><a id="back_note_12" href="#note_12">[12]</a></sup>。我不记得这些实验的细节了,毕竟我不是物理学家,但是这个领域最有名的科学家们都说,目前的物理学无法解释这些实验结果。
老大并不喜欢为别人让路,特别是手下的人。他的脾气本来就挺差的,现在已经快气炸了。他对那位疲倦的飞行兵发出极其不耐烦的思维波:
“不管事实真相是什么,我都敢说你们无法从除我以外的任何人类大脑中得出什么东西。我不想招惹你们,要不是你们故意欺骗我,我的同情心可能已经战胜了理智,迫使我帮助你们。即使现在我也想帮你们,因为我一直可以感受到深植于你们大脑中的好奇心,我感同身受,否则我也不会琢磨这么多。但现在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我要评估你们的特性,理性给出了一种结果,情感却给出了另一种结果。可不幸的是,你们的行为告诉我,我的理性多多少少是对的。生而为你们并没有错,但我无能为力。我的建议是,你们最好找一些补给,趁还有人活着时离开这颗星球。你们轻而易举就能找到一个适合居住的行星系统,这说明其他人找到你们也不会很难。祝你们好运,只要你们的好运不会对我们造成伤害就好。”
听到外面拍打翅膀的声音,老大赶紧缩回了气闸里面,时机把握得正好。一个五英尺<sup><a id="back_note_3" href="#note_3">[3]</a></sup>长的银色身躯瞬间冲进门里,减速落在气闸舱的地板上。进来的是一位船员,他显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四条腿都快被身体压垮了,翅膀几乎耷拉到地上。无论是飞行,还是进行其他剧烈活动,他们都必须承受这颗星球巨大的地心引力,即便用加速剂提高新陈代谢速率,也无法完全满足身体的需求。
阿伦·柯克转过身,把背包甩过肩头,走出了飞船。他敏锐地感觉到两双黄澄澄的眼睛在身后盯着他,但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