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第5/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小萨,你每天下午五点上班,可你总是提前到达编辑部。三点半你就在宿舍里看表了,恨不得马上去乘电车。今天会不会派你到街上采访,叫你写一篇访问记?会不会派你参加一次会见?而不是像以往那样,每次你一到就坐在写字台前等着阿里斯佩叫你:请把这篇通讯缩写成十行。圣地亚哥回想:我从没有那样热情过。我希望能做些事,我一定要搞个头条新闻让大家祝贺我。我从没有那么雄心勃勃过,我一定要得到提升。他回想:可是我错了,但我是什么时候又是由于什么错的呢?
他微微一笑,看到塔里奥也在微笑,但已经不那么神气了,而只是出于教养。塔里奥的面颊更加发红了。臭太监,我要把你当礼物送给小罗贝托。
“我一直没搞懂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天早晨,那个婊子养的走进办公室对我说:您在通讯社搞破坏,您是个共产党。”卡利托斯笑了,一种慢镜头里的笑容,“我说:您不是在开玩笑吧?”
“所有的报纸都登了安莎社的消息,您算是把别的通讯社甩在后面了。”他说道,“您抢了个头条新闻。”
“见鬼,我说话是认真的。”塔里奥说道,“您的破坏活动使我们破费了不少,您知道吗?”
“啊,是的,我看过了,是布宜诺斯艾利斯那件麻烦事,对吗?”最后塔里奥眉眼不动了,身子也不扭了,“关于此事,政府方面有什么公报吗?我们马上可以发出去,没问题。”
“我说:您要是再对我嚷嚷,再对我说见鬼,我可要骂娘了,”卡利托斯说道,但心里感到很满足,“连退职费也没给我,就把我辞退了。后来我就进了《纪事报》,在报社里我发现,报业就是诗歌的坟墓,小萨。”
“您要是早把这想法通知我就好了。”他说着微微一笑,看到塔里奥连连点头,张口要讲,可是他抢了先,递给塔里奥一卷剪报。塔里奥作了夸张的惊异的手势,一面点头,一面严肃地翻阅剪报。哼,很好,你看看吧,装样子,想让我相信你在看,臭意大利佬。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报业呢?”圣地亚哥说道,“可以另找工作嘛。”
“我本来早就想找一天来拜访您,贝尔穆德斯先生。”来人眉眼乱飞,在软椅上扭来扭去,好像椅子上有蠕虫,“如此说来……”
“进来就出不去了,报业就像沼泽地一样,”卡利托斯说道,仿佛在打盹,仿佛要睡着,“你陷呀陷呀,一直往下沉。你恨它,但你摆脱不了它;你恨它,但为了搞个头条新闻,你又什么都干得出,你可以彻夜不眠,你可以钻到最不体面的地方去。这变成了一种瘾头,小萨。”
来人接过一支烟,连连鞠躬,赶忙掏出打火机。
“我已经陷到脖子这儿了,但我不会整个陷进去,你知道为什么吗?”圣地亚哥说道,“因为我最终还是要当律师的,安布罗修。”
“当然,去年我们曾经在这里交谈过,对吗?”他把来人领到洛萨诺刚刚坐过的软椅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了下来,“吸烟吗?”
“在侦破新闻版工作不是我自己选择的,是因为地方新闻版的阿里斯佩容不得我,在电讯版又不见容于马尔多纳多。”卡利托斯困意沉沉地说道,“只有贝塞利达在侦破版里还能容忍我。在侦破版里,有世界上最坏的东西,什么都能看到,可我喜欢。人类的渣滓就是我生活中的要素,小萨。”
“不胜荣幸,贝尔穆德斯先生,”来人伸出手,微笑着走向前来。看你这高兴劲能持续多久!“但愿您还记得我,去年……”
卡利托斯沉默了,他面带笑容,一动不动地看着圣地亚哥。圣地亚哥唤来侍者,他才如梦初醒,付了账。二人走了出来,一路跌跌撞撞,不是碰到桌子就是撞在墙上,圣地亚哥只得搀着他的胳膊。圣马丁广场的门廊中已经空无一人,一缕蓝光微弱地出现在广场周围的房顶上。
塔里奥先生在外面,堂卡约,让他进来吗?好的,博士。片刻后门开了,他认出了来人那头金黄色的鬈发、红润无髭的面孔和那富于弹性的步履。他想:简直是个唱歌剧、吃面条长大的太监。
“怪了,诺尔文怎么没到这儿来。”卡利托斯以一种平静的温柔口气,仿佛朗诵似的说道,“他是倒霉人中混得最好的一个,也是个非凡的渣滓,我以后再给你介绍,小萨。”
有一次,阿玛莉娅吃了一惊,那是一次小型晚会的第二天。那天她听到先生下楼了,于是她来到客厅,透过百叶窗看到汽车开走了,街角上的警察也撤了。她上楼来,轻轻地敲了敲太太卧室的门:太太,我想把打蜡机拿出来。她推开门,踮着脚走了进去。啊,打蜡机就在梳妆台旁边。从窗子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照亮了鳄鱼脚、屏风和壁橱,其余部分仍处在黑暗之中,一股热气在飘荡。她向梳妆台走去,只在拖着打蜡机往回走的时候才朝床上看了一眼。这一看,她呆住了。原来凯妲小姐也躺在床上。一角被子、一角床罩滑落在地毯上。凯妲小姐面朝她躺着,一只手放在臀上,另一只手吊在床沿旁,全身一丝不挂。她看到凯妲小姐那棕色的脊背后面是太太的一只雪白的肩膀、一条雪白的胳臂和一头乌黑的美发。原来太太睡在床的里边,盖着被子。阿玛莉娅继续向门口走去,仿佛地毯上生满了荆棘。走出房门之前,一种难以克制的好奇心又迫使她看了一眼。一个肉体雪白,一个肉体棕褐,两个女人睡得那么安稳。她也看到有一个奇异而危险的东西露在床外,原来那是顶板上的镜子反射出的不成形的龙体。听到两个女人中一个人在喃喃呓语,她吓了一跳,赶紧关上门,呼吸异常急促。走到楼梯时她笑了起来,捂着嘴来到了厨房,差点喘不过气来。卡尔洛塔、卡尔洛塔,凯妲小姐跟太太睡在一张床上。接着她又压低声音,朝庭院望了一眼:两个人光着屁股,一丝不挂。卡尔洛塔顿时连呵欠也不打了:那有什么,凯妲小姐经常留下过夜。接着也放低了声音:两个人真的一丝不挂光着屁股?整个早晨,她们一面弄挂在墙上的画,给花盆浇水,掸扫地毯,一面窃窃私语:先生是不是在沙发上睡的?是不是在书房里睡的?两个人笑得喘不过气来:也许在床下睡的呢!顿时,一个人眼里充满了泪水,另一个就去拍她的背。这一夜是怎么过的?他们三个都干什么了?情况如何?卡尔洛塔的一双大眼睛瞪得像一对野蜂,阿玛莉娅啃着手指忍住不放声大笑。希牡拉买东西回来看到她们这个样子:你们怎么了?没什么,我们刚在电台里听到了个极为滑稽的笑话。到了中午,太太和凯妲小姐下楼了。二人吃了蒜泥蛤蜊,喝了冰镇啤酒。凯妲小姐穿着太太的睡袍,睡袍对她来说太短了。这回二人没有打电话,只是听音乐,闲聊天。到了黄昏时分,凯妲小姐才离去。
他摇摇摆摆地走着,用手扶着门廊的柱子,长长的胡子使得他的面孔显得很肮脏,鼻头红红的,眼光流露出一种悲壮感。明天我一定去看你,卡利托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