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4/5页)
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提示您:看后求收藏(350中文350zw.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那人慢慢地扭过头,似乎几分钟前就已发现加尔的存在。他把一根手指放在嘴上,请加尔不要出声,在发出“嘘”声的同时,他瞥了加尔一眼。一瞬间,他的黑眼珠里闪过一道惊讶的目光,这也许是因为来者说的葡萄牙语腔调,也许是因为来者那身丧服。鲁菲诺——人很年轻,身体瘦弱,动作灵活,四方脸盘,胡须很少,皮肤黝黑——从腰间抽出砍刀,又重新俯身到用树叶伪装好的陷阱上。他牵动网绳:一团黑色的羽毛伴随着呱呱的叫声跳出洞口。原来是一只小秃鹫,它因为一只爪子被网套住,所以不能站立。向导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他用砍刀的尖端挑开秃鹫的羁绊,望着它慌乱地扇动着双翅飞向遥远的蓝天。
“劝世者”在圣多山停留期间一边讲道,一边劳动——打扫,整修山上的教堂,在圣路两侧砌墙,晚上便在玛丽亚·瓜德拉多的山洞里过夜。后来人们传说,他没有睡觉,她也没有睡觉,他和她就在那五颜六色的祭坛脚下彻夜交谈着灵魂的事;也有人说,他睡在草垫上,而她给他守夜。事实上,玛丽亚·瓜德拉多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的身旁:白天在他身旁搬运石块,晚上全神贯注地听他讲道。尽管如此,当“劝世者”即将离开村子的那天早晨,圣多山的人们知道玛丽亚·瓜德拉多也要加入追随者的行列时,仍感到十分惊奇。
“是鲁菲诺吧?”他开口问道,“您是盖伊马达斯镇上的向导鲁菲诺吧?”
巴伊亚州府的上城广场附近有一座古老的石头建筑,上面饰有黑白相间的贝壳。它如同监狱一样,由一道厚厚的围墙保护着。有些读者大概已经猜到了,那是一座愚民政策的堡垒:圣母修道院。它是卡普青派传教士的寺院,该院以奴化精神和狂热传道而闻名。为什么我向你们——主张自由的人——谈这样一个可恨的地方?
太阳烧烤着腹地,阳光照在依达比古鲁河的深绿色水面上和盖伊马达斯镇的屋顶上。这个镇子坐落在依达比古鲁河右岸一片红土悬崖的脚下。稀稀落落的树丛覆盖在一片高低起伏、向西南迤逦而去的乱石滩上——通向里亚乔·达·翁萨镇方向。一个脚踩皮靴、头戴宽边草帽、身穿深色燕尾服的骑手不慌不忙地走着,脚下是他和一头母骡的身影。他的目标是一处铅灰色的灌木林。远处,盖伊马达斯发亮的屋顶已经留在他身后。在他左前方一百米处有一座山冈,上面盖着一间茅草屋。骑手帽檐四周的头发、金黄色的胡须和全身的衣裳都落满了灰尘。他热得汗流浃背,不时地用手去擦前额,不停地舔舔干裂的嘴唇。他走到灌木丛边勒住母骡,那明亮而焦急的双眼东张西望在搜寻着什么。他终于发现在几步开外,一个脚踏凉鞋、头戴皮帽、腰插砍刀、身穿麻布衣裤的人正跪在地上检查一处陷阱。加利雷奥·加尔翻身跳下,手里牵着骡子的缰绳,向那人走去。
我并不是为了弄到关于兵营、修道院、警察局以及任何剥削与迷信的堡垒实施暴力教育的材料才去侦察这种地方的。很多同志认为,这些材料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它可以用来打破那些使劳动群众习惯于对上述国家机器的种种顾忌,并向他们证明这些机器是可以摧毁的(你们还记得巴塞罗那人的那些集会吗?他们为了让修女通过怀孕而恢复由于隐居而被夺去的妇女地位而主张突袭修道院)。我去那座圣母修道院是为了同一个叫若安·福音·德·蒙特·马西亚诺的传教士谈话,因为命运之神让我读到一份奇怪的法院文件。
众人虽然疲劳,但很幸福,跟随着导师向卡努杜斯进发。比拉诺瓦兄弟——两个在那里开有店铺的商人——全家人以及全村的男女老幼,这时已出来迎接他们。
何塞·包斯蒂诺医生(我曾对你们谈过他写的一本关于脑颅学的书,并且我多次同他合作过)的一名患者是本地区最有权势的人——卡纳布拉沃男爵——的亲信。该人名叫雷利斯·彼达德斯,是位律师。有一次,包斯蒂诺医生给他医治绦虫病时,他说,卡纳布拉沃男爵有一处庄园,两年前被一群疯子强占了,现在那里成了独立王国。这位律师负责向法庭提出起诉,要求替男爵收回庄园,因为男爵拥有产权,当然要不遗余力地捍卫它。被剥削阶级将贵族的财产据为己有,这种事对于革命者来说总是悦耳的,尽管这些穷人是宗教狂。这些情况是那位律师坐在马桶上极力排出那些误食了化学药品的害虫时说出的。但是,引起我注意的是忽然听到律师在讲那些人反对世俗婚姻,主张雷利斯·彼达德斯称之为杂居的形式。但是任何一个有社会常识的人都会知道,那是自由恋爱制度。“既然有这样堕落的证据,当局不得不将他们从那里驱散。”那位蹩脚律师的证据就是那份文件,那是他同教会互相勾结的产物。教会还提供了人力:若安·福音修士当时受巴伊亚大主教的委派而住在庄园里,因为在那之前已有关于异教徒的活动报告送到主教面前。福音修士到卡努杜斯去看看那里发生的事。看过之后,他又气又怕,急匆匆地回去了。
在什么地方停下并建造圣堂?走过峡谷,爬上山坡,翻过山脊,穿过卡汀珈丛林,渡过一条水量很少的瓦沙—巴里斯河——他们就这样晓行夜宿——之后,众人才知道选中的地点。“劝世者”指着远处的一片茅屋和一处破败的大房子——那里曾经是一处庄园,茅屋是雇工们的住所,大房子是庄园主的宅第——对众人说:“我们就在那里住下来。”有些人还记得几年前“劝世者”在夜间谈话时常常预言,在末日来临之前,基督的选民将在得天独厚的高原上找到庇护所,不贞洁的人是不能入内的。凡是可以攀登到那里的人,就有希望永生。莫非已经到达永生之地?
那份文件上就是这样说明的。毫无疑问,对那位传教士来说,那次经历是痛苦的。对于一个热爱自由的人来说,透过教会在文件中遮人耳目的东西却可以推测出令人兴奋的情况。被阶级社会通过家庭、学校、教会和国家等吃人机器压抑了的自由本能在指引着卡努杜斯的穷人前进。的确,他们很像是造反,在他们反对的许多事情中,包括了反对束缚他们的感情和愿望的制度。卡努杜斯人借反对帝国垮台后巴西颁布的世俗婚姻法学会了自由结合与分离,只要男女双方同意;他们还学会了母腹婴儿的父权问题,因为他们的领路人或曰导师——人称“劝世者”——教导他们说,人只要生下来便都是正当合法的。你们不觉得他这样的话里有某些东西听起来很耳熟吗?这难道不像是将某些革命思想付诸实施了吗?恋爱自由,父权归属自由,取消合法与私生之间的可耻鸿沟,确认人既不继承尊严也不继承羞辱。因此我克制内心的厌恶而去访问那个传教士难道不是有道理的吗?
人们怀着激动的心情跟他上路了。这不仅是由于他那些话,而且由于他那温和的声调,因为平时他说话一向是严肃而冷漠的。有些人要费很大力气才不致落后,因为“劝世者”迈着水鸟般的长腿,沿着模糊难辨的小路大步流星地向前走着。这一次他们走的路不是驴骡小道,也不是强盗出没的小径,而是遍布仙人掌、法维拉和乱石的荒漠。可是“劝世者”坚定不移地按照既定的方向前进。头一夜露宿的时候,谢过上帝做过晚祷之后,他对大家讲话。他谈到战争,谈到那些像鬣狗争抢腐肉一样为夺取战利品而互相残杀的国家。他还忧心忡忡地评论道,巴西现在虽然是共和制,但仍然会像其他异教徒国家一样地行事。众人还听他这样说道,现在魔鬼一定得意扬扬。他还说,建造圣堂的时刻已经来临,因为在世界末日,圣堂就是《创世记》里的诺亚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