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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菲诺,你现在已经打了他的脸,”胡莱玛思忖道,“可你得到了什么呢?鲁菲诺,你死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人世,这种报复有什么用?”她没有哭,也没有动,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奄奄一息的加尔和鲁菲诺。加尔放在鲁菲诺头上的那只手使她回想起在盖伊马达斯的那次,加尔当时也是用手拍了一下她丈夫的脑袋,占了一卦,如同男巫波尔菲略用咖啡叶、堂娜卡尔西达用水钵算命一样。不幸的是,上帝就这样让加尔给她的丈夫招来了麻烦。

“我要到卡努杜斯去,”加尔最后一把抓住那个和他说话的甲贡索人道,“你们带我去吧。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吗?”

“这次跟随莫莱拉·西塞上校来卡龙毕的随行人员中,有个人你们知道是谁吗?”卡纳布拉沃男爵说,“就是曾在我手下干过,后来投靠埃巴米农达成了《消息日报》记者的那个家伙。他带上那副眼镜活像穿上了潜水衣,一身小丑打扮,走起路来东摇西晃。阿达尔贝托,你还记得这个人吗?他喜欢写诗,还喜欢抽鸦片。”

他们会不会嘲笑他?他讲起话来结结巴巴,笨嘴拙舌,心中对自己的无能大为恼火。他意识到自己讲的事情并不完全是自己想讲的事情,否则他们一定会听明白。尤其当他借着火把的光亮发现甲贡索人在相互交换着狡黠的眼色,露出会意的表情,并龇着牙朝他送来同情的微笑时,他气馁了。是的,他的话似乎是一派胡言,可他们应该相信他!他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他们,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卡努杜斯的!由于有了他们,压迫者以为已经熄灭的火又在世界上燃烧起来了。加尔又沉默了,他为身披隐蔽衣的甲贡索人的友善态度感到迷惑不解,感到失望,因为他觉得他们对自己只怀着猎奇和同情的心理。他摊开双手,眼里充满了泪花。他到这里来干什么呢?他满以为自己到这里来可以为改造世界的伟大事业添砖加瓦,可怎么竟掉进这样一个永无脱身之日的陷阱里来了?有个人来劝他别担心:那些人不过是些共济会成员、新教徒、为敌基督效劳的奴仆,而“劝世者”和好耶稣才是真正伟大的。和他说话的人脸长长的,长着一双鼠眼,一字一板地说,如果需要,一个叫塞巴斯蒂安的国王会从海里出来爬到贝罗山上。他不应该哭,因为无辜者都曾得到天使的抚爱,如果异教徒们敢于将他杀害,天父定会使他死而复生。他本来想回答是的,他从他讲的那些乍听上去像骗人的鬼话中悟出一条真理——这是一场以受剥削、受苦难的劳苦大众为一方,以富翁、官军为另一方的善与恶的斗争。斗争的结果必然会出现一个四海之内皆兄弟的新时代——然而他未找到一句合适的话,只觉得有人在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因为他们看见他在哭泣。甲贡索人的劝慰,他只模糊地听懂了几句,大意是他总有一天会成为富人,他应该为此祈祷。

但穆拉乌上校和古穆西奥都没在听他讲话。古穆西奥正紧紧倚在烛台前专心阅读男爵刚译好的加尔的自传。烛台放在餐桌上,桌上的空咖啡壶还没撤去,老上校穆拉乌昏昏欲睡,正坐在桌子另一头的椅子上摇晃,仿佛仍坐在客厅的摇椅上。但男爵知道,老上校是在索取他给他读过的加尔的自传。

“赞美好耶稣。”加尔仿佛听到有个人这样说。

男爵一面穿过黑暗空旷的大厅,朝晚饭前不久安顿夫人的卧室走去,一面琢磨着这份酷似遗嘱的东西给这两位伙伴造成的印象。通道两边是一间间的卧室,他被通道上破碎的石板绊了一跤。他思量道:“到了萨尔瓦多,还会有人问及此事。我解释放走他的原因时,给人一种说谎的感觉。”为什么要放走加利雷奥·加尔?是因为他愚蠢?是因为他精疲力竭?是因为他现在对一切感到厌倦?是因为他同情加尔?加尔和近视记者的形象同时浮现在他脑海中,他想:“一般来讲,我在这些怪物面前是软弱的。”

有人在低语,有人在大声喧哗。加尔继续呼喊着。一根点燃的柴薪落入井中,加尔借着火光看清了晃动的人头。这些甲贡索人个个手持武器,身披用草做成的隐蔽衣。接着,几只手伸下来将他拉到井上。加利雷奥·加尔的脸上显出激动、幸福的神情。被雨淋得湿漉漉的甲贡索人趁着火光从头到脚打量着加尔。甲贡索人披着隐蔽衣,脖子上挂着木哨,身上带着马枪、砍刀、弩弓、子弹带、护符及耶稣心像。甲贡索人审视着加尔,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他们见过各种各样的人,但从未遇到过加尔这种人。就在这时,加利雷奥·加尔恳切地提出要他们带他到卡努杜斯去。加尔说他可以为他们效力,可以帮助“劝世者”。他还告诉他们,他们上了资产阶级政客及腐败军人的当。为了弥补自己讲话不清的缺陷,为了使自己的话更加雄辩有力,他讲话时不停地做着手势。他睁大眼,时而看看这几个,时而望望那几个,其意思是:同志们,我早已投身革命,曾多次和人民并肩战斗。我要和人民同甘苦、共命运。

男爵站在门槛前,小桌上的油灯发出昏暗的光,塞巴斯蒂娜的身影首先映入他的眼帘。她坐在床边一张有枕垫的安乐椅上。即使她从来不喜言笑,此刻表情也未免太冷峻了,致使男爵见后大吃一惊。塞巴斯蒂娜见他进来,急忙站起身。

“别射了,别射了!”加尔喊道,“我是你们的朋友,是你们的朋友。”

“她一直睡得很沉?”男爵边问边掀起蚊帐,俯下身去端详着。他的妻子闭着眼,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脸上,看上去虽然苍白,却很沉静。被单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起伏着。

“鲁菲诺!……鲁菲诺!……”加尔把双手伸到嘴边高声喊道,“快来哟,快来哟,我在这儿,我需要你!请你帮帮我的忙,把我送到卡努杜斯去。我们别再冒傻气了,一起干点正事吧,日后你可以报复我,打我、杀我都行。鲁菲诺!……”他透过哗哗的雨声听到了自己呐喊的回音。此刻他已成了落汤鸡,冷得要死。他仍在毫无目标的走着,抽动着嘴巴,用木棍拍打着小腿。夜幕很快就要降临,这一切也许只是一场噩梦。脚下的地面在往下陷,他还未跌到底,心里便明白了,自己踩到掩盖着一口枯井的树枝上去了。他掉下后并没有失去知觉,因为下雨,井底是松软的。他直起身,摸了摸手膊和腿,背有点痛。他摸索着找到了从鲁菲诺腰间掉到地上的那把短刀,心想,他本可以用这把短刀戳死鲁菲诺。他想爬上来,可双脚一滑,又掉了下去。他坐在湿漉漉的地上,靠着井壁,渐渐睡着了。脚踏到枝叶上发出的咔嚓声把他从梦中惊醒。他正要呼喊,忽听肩旁“嗖”的响了一声,昏暗中,看见一支羽箭射到地上。

“倒是一直睡着,可不怎么安稳。”塞巴斯蒂娜随他到卧室门口低声道。她说话的声音很低,男爵从她流光泛彩的双眸中发现她有点心神不定。“她老做梦,老说梦话,而且总是那么几句。”

“你应该设法让他懂得这个道理。”加尔临走时冲着胡莱玛这样吼道。胡莱玛像望着疯子或陌生人那样望着加尔。荒诞、梦幻的感觉重新涌上他的心头。他为什么不把鲁菲诺结果了?可以肯定,这个厚颜无耻的家伙定会追他至天涯海角。他气喘吁吁地向前跑,荆棘划破了衣衫,滂沱大雨浇在头上。他满身泥浆,不知朝哪里跑。木棒、褡裢还在身上,但草帽已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雨滴直打在脑门上。他不知跑了多久——可能是几分钟,也可能是一个小时——最后停了下来。他开始放慢脚步走起来。遍地是灌木和仙人掌,没有路,也看不到任何可以参考方向的标志。脚下一片泥泞,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很大气力。汗水和着雨水,浑身湿淋淋的。他默默诅咒自己的背运。天色愈来愈暗,他好不容易才醒悟到已黄昏。他想,这样东张西望,仿佛在向这些灰色的、不结果实的、只长刺不长叶的树木求助。他做了个无可奈何的手势,又奔跑起来。但刚跑出几米远就止住了脚步,气急败坏地待在原处,失声长叹了一声。

“焚烧、火、火焰,这几个词不能在她面前提到,”男爵忧虑地思量道,“一提起这几个词,埃斯特拉就会联想到卡龙毕被烧毁的情景。难道这几个词将成为忌讳,必须在家里下道命令禁止使用这几个词吗?”他抓住塞巴斯蒂娜的胳臂,本想安慰她一番,但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他抓着塞巴斯蒂娜的胳臂,觉得她的皮肤细腻而柔软。

鲁菲诺从昏迷中醒过来,摇了摇头。

“不能让夫人待在这儿,”塞巴斯蒂娜低声说,“您应该把她送到萨尔瓦多去。应该去看医生,吃些药,别让她脑子里总想着这件事。不能再这样白天黑夜地让她担惊受怕。”

“你无知、自私、小气,背叛了自己的阶级。难道你就摆脱不了你那个虚荣的小天地吗?一个人的荣誉并不在他的脸上,糊涂虫。卡努杜斯数以千计的百姓都是无辜的,你的弟兄们正在那里拼命。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这我知道,塞巴斯蒂娜,”男爵说,“但路途遥远,太辛苦了。我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去这么远的地方实在太危险了,虽然得不到治疗也许更危险。明天再说吧,你现在应该去休息了。你几天没有合眼了。”

他醒悟到原来自己讲的是英语。鲁菲诺在朝他步步逼近,他开始向后倒退。地面上已满是泥浆。后面,矮子正设法给胡莱玛解绳。“我现在还不想杀你。”加尔断定鲁菲诺是这样说的,还以为鲁菲诺会在他脸上抽几巴掌,以此作为羞辱。他真想放声大笑。两人距离愈来愈近,于是加尔想:“现在和他理论不清,将来也不会理论清楚。”仇恨和情欲一样,会迷住人的眼睛,使人单凭直觉行事。难道为了一个女人、为了一桩蠢事白白送掉性命?加尔仍保持那个和解的手势,脸上露出惶恐和哀求的神色,与此同时估计着两人的距离。当鲁菲诺再朝前逼近时,他突地将手中的木棍朝对方打去。鲁菲诺应声倒地。胡莱玛高声喊叫着,当她赶到加尔身旁时,加尔又给了鲁菲诺两三棒。鲁菲诺头昏目眩,松开了手中的短刀,加尔立刻捡了起来。加尔阻住胡莱玛,示意他不会杀鲁菲诺。随后,他挥着拳头生气地对鲁菲诺吼道:

“我要陪着夫人在这儿过夜。”塞巴斯蒂娜赌气似的回答。

“鲁菲诺,现在不是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过去的事,我以后再向你解释。当务之急是另一桩事,成千上万的男女可能死于一小撮野心家的屠刀之下。你有义务……”

男爵见塞巴斯蒂娜重新坐回埃斯特拉身旁,心中暗自思量,她还是那么健壮、美丽,身段保持得那样好。“她和埃斯特拉一样。”他自语道。他满怀深情地回忆起结婚初期,见埃斯特拉和塞巴斯蒂娜二人那样情深意长,缱绻缠绵,自己竟大发过醋意。当他正要返回餐厅,突然从窗里发现乌云漫天,看不见一个星斗。他记得,正是由于那种醋意,他曾要求埃斯特拉辞掉塞巴斯蒂娜,并为此吵了婚后最厉害的一架。他步入餐厅,昔日,妻子为女仆辩解时伤心、神圣不可侵犯的样子和她板着面孔郑重声明如果要塞巴斯蒂娜走她也要走的情景再次活生生地浮现在他眼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逢想起此事,欲念就如被火星点燃。此刻他正感到欲火上升,神魂颠倒。他真想大哭一场啊。他发现伙伴们正在就他交给他们读的那份东西做着各种各样的推测。

加尔此刻更感如置身幻境。他举起那只空着的手,做了个和解、友好的手势。

“一个吹牛大王、一个幻想家、一个异想天开的无赖、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的骗子,”穆拉乌少校吼道,“即使在小说中也很少见到这样腾云驾雾的人物。我唯一相信的是他和埃巴米农达合伙往卡努杜斯运送武器。他本是走私犯,却为自己捏造了一部无政府主义者的历史,粉饰辩解。”

“你不是来保护你老婆的吧?”加尔听鲁菲诺说道,他的话中不完全是气愤,更多的是鄙视,“加尔,你真不要脸。”

“辩解?”古穆西奥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这就更不得了啦。”

几个小时过去了,夜空明净,加尔断定乌尔皮诺不会返回了。他站起身,毫无目的地朝界标指向卡拉卡塔的方向走去。蜿蜒曲折的道路形成了一座迷宫,遍地荆棘丛生,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伤痕。走了一阵,他又返回原来的空地。他心思满腹,但总算又睡着了。他做过几个噩梦,但醒来后都记不清了。他饥肠辘辘,有好一阵子忘掉了乌尔皮诺,嚼食着野草,直至填饱了肚子。他环视四周,空无一人,只有靠自己去认路了。但这有何难?如能遇上一伙香客,跟着走不就行了?然而,现在这是什么地方?说不定是乌尔皮诺故意把他领到这里来的。他忧心忡忡,不敢再想。他把褡裢背到肩上,拿起一根粗粗的树枝,在树林中给自己开出一条路。突然下起雨来,他喜出望外,舔着掉在脸上的水滴。正在这时,他发现树林中有几个人影。他喊了一声,随即蹚水朝他们跑去。他一面跑一面想,总算又遇到人了。当他认出是胡莱玛和鲁菲诺时,立刻止住了脚步。他透过雨帘发现鲁菲诺神态自若,像牵牲口那样牵着胡莱玛。他望着鲁菲诺松开绳索,并远远瞧见了惶恐不安的矮子。三人都望着加尔,加尔茫然不知所措,如入幻境。鲁菲诺一手握刀,两眼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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