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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段路程和之前相比简直像玩耍。法维拉山的山坡就在旁边,在升起的晨光中,弗鲁克托索班长已能认出第一纵队那些渐渐变成了人、牲口和车辆的斑影。那场面可以说十分混乱,一塌糊涂。弗鲁克托索·梅德拉多心里说,这种人海战术似乎不大符合条令和战术原则。当他向阿尔梅达连长评论说——各班已集合在一起,连队四人一伍,走在全营的前面——敌人已经不见踪影的时候,突然在几步之内,从地上、灌木丛的枝干间冒出了脑袋、胳膊、喷火的步枪和卡宾枪的枪管。阿尔梅达连长用力从枪套里拔出左轮手枪,弯下腰,张着嘴,像断了气似的。弗鲁克托索·梅德拉多班长那思绪万千的大脑袋很快就明白:在地上卧倒等于送死,因为敌人太近了;若转身,同样没有好下场,因为人家正瞄准他们呢。于是他手持步枪声嘶力竭地喊道:“冲啊!冲啊!冲啊!”身先士卒地跳向英国人的战壕。战壕的坑道口就开在石头路肩的后面。他跳进战壕后,感到枪机失灵了,但确信刺刀扎进了一个人的身体,却拔不出来。他扔了步枪,急忙向离他最近的人扑去,掐那人的脖子,还不停地叫喊:“冲呀!冲呀!杀呀!”同时连敲带撞,又咬又抓,陷入一片混乱。其间,不知谁在背诵条令上关于正确有效地组织进攻的基本要领:巩固阵地,取得支援,组织预备队,注意警戒。

“你们也不比他们强,”近视记者低声说,“您忘了埃巴米农达是您的盟友?忘记了内阁成员中您的那些老朋友?”

不知过去了一分钟还是一个世纪,当他睁开眼睛时,嘴里还在重复:巩固、支援、预备队、警戒。可那是混合进攻,狗娘养的。人们在说辎重运输?他清醒了。他不在战壕里,而是在干涸的峡谷里,眼前只见一道道悬崖峭壁和一丛丛仙人掌,头上是蓝天和那鲜红的火球。他在这里干什么?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了?什么时候离开了战壕?关于运输队的谈论仍如泣如诉地在耳边萦回,他使出了超人的力气才抬起头。那时他看见了那个小兵,感到轻松了;他生怕是个英国人。那个小兵趴在地上,离他不到一米,嘴巴朝下在说胡话;他几乎听不懂小兵在说什么,因为他的嘴唇贴着地面。“你有水吗?”他问道。弗鲁克托索班长连脑袋都感到针扎似的疼痛。他闭着双眼,竭力抑制着恐惧。他受了枪伤?在什么部位?他又吃力地看着:腹部露出一截木柄。好一会儿,他才发现那弯曲的矛头不仅刺透了他的腹部,还把他钉在了地上。“我被穿透了,被钉住了。”他想。他寻思:“将给我颁发勋章。”手和脚为什么不能动弹?他怎么既没看到也没感觉就被弄成这副样子?他流了许多血吗?他不想再看自己的肚子了,转过脸来对小兵说:

“看来,现在您能在《巴伊亚日报》工作了,”男爵开玩笑地说,“您已经对我们对手的无耻行为了如指掌。”

“帮我一把,帮我一把,”他请求说,感到脑袋像裂开了,“把它拔出来,别让我钉在这儿。我们必须攀上这道悬崖。互相帮助吧。”

“比如关于在米纳斯赫莱斯的塞特拉瓜斯的武器和牛群的确凿证据,”近视记者继续说,“难道它们没运往卡努杜斯?帝制派军阀的卡潘伽斯人著名首领曼努埃尔·若安·伯兰达沃没把它们运去?这个家伙没为华金·纳布科和沃罗·普莱多子爵效劳过?阿雷因多给逮捕伯兰达沃的警察起了名字,复制了他们交代一切的供词。伯兰达沃根本不存在,也从未发现那样的运输,这又有何妨?白纸黑字就是事实。依布埃拉间谍案在重演,愈演愈烈。您看到如何合乎逻辑、顺乎情理了吧!对您是不会私刑拷问的,男爵,因为在萨尔瓦多没有雅各宾派。巴伊亚人只热衷于狂欢节,政治与他们毫不相干。”

他马上觉得说攀上悬崖很愚蠢,因为他现在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男爵只听到了一半,因为沃罗·普莱多子爵披着被子,说话不利落。子爵告诉他:“令人痛心的是,我们从未认真对待亨梯尔·德·卡斯特罗。在整个帝制时期,他都无足轻重,从未被赐予头衔,从未出人头地,也没担任过公职。他对帝制深有感情,丝毫不受现实的影响。”

“辎重全被抢走了,军需物资一点没剩,”那小兵哭哭啼啼地说,“这不是我的过错,阁下,这是坎佩罗少校的过错。”

“里约热内卢的埃巴米农达·贡萨尔维斯,真实姓名是阿雷因多·瓜纳芭拉,他办的日报叫《共和国日报》,”近视记者肯定地说,“从费布罗尼奥少校战败起,《共和国日报》没有一天不公布帝制派与卡努杜斯关系复杂的确凿证据。”

他听到小兵像孩子似的啼哭,心想他大概喝醉了。这狗娘养的不去求援,反而麻木不仁地在这里哭哭啼啼,使他又恨又恼。小兵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您高估了《消息日报》的作用。”卡纳布拉沃男爵微笑了。

“你是第二步兵营的吗?”班长对他说,觉得舌头僵硬,“是希尔瓦·泰勒斯上校旅的吗?”

“依布埃拉的英国间谍、”近视记者背诵着,用指关节敲着桌子,“在腹地发现的运往卡努杜斯的步枪、只有英国船只才能运来的甲贡索人使用的克罗帕特切克掷弹筒和炸弹……谎言日夜散布,成了事实。”

“不,阁下,”小兵哭丧着脸说,“是第三旅第五步兵营的,是奥林庇奥·德·西尔维拉旅的。”

男爵曾在里斯本与沃罗·普莱多子爵相遇。他与年迈的帝制派首领谈了整整一个下午。子爵是在第七团战败、莫莱拉·西塞上校丧生的消息传到里约热内卢并在那里度过了可怕的时日后,仓皇地从巴西逃到葡萄牙避难的。这位多疑、糊涂、吓破了胆的尊贵遗老亲眼目睹过在德阿伯朗特斯侯爵大街上的游行,示威者就从瓜纳芭拉男爵夫人的阳台下走过,当时他正在那里做客。游行从军人俱乐部开始,举着标语牌,要求把他的脑袋当作共和国在卡努杜斯失败的祸根加以铲除。片刻后,就有人来报信,说他的家和其他帝制派著名人物的家一样,和《消息日报》及《自由报》一样,遭到了浩劫。

“别哭,别犯傻了。过来,帮我把这玩意儿从肚子上拔下来,”班长对他说,“来呀,婊子养的。”

“我是通过一个直接受害者了解发生在里约热内卢的事情,”后者说,“此人也差一点被他们杀掉。”

小兵却把头埋到地上,哭了。

“他们中了宣传的毒,”近视记者坚称,“您没读报,男爵。”

“也就是说,你是我们要从英国人手下搭救的人之一,”班长说,“过来,现在你来救救我吧,蠢东西。”

“只因一些狂热的教徒在几千公里外打败了一支远征军,一群人就拥上街头捣毁报馆、抢劫民宅,屠杀连卡努杜斯在地图上的位置都指不出来的人,难道合乎逻辑、顺乎情理?就这么合乎逻辑、顺乎情理吗?”

“他们把我们抢光了!什么都抢走了!”小兵哭着,“我对坎佩罗上校说过,运输队不能离这么远,他们会切断我们和纵队的联系。我跟他说了!我跟他说了!可事情还是变成了这样,阁下!他们连我的马都抢走了!”

“这一段历史是清楚的,”那个好像折叠着的人讥讽地说,“在里约热内卢和圣保罗发生的事情合乎逻辑、顺乎情理。”

“把他们抢劫辎重的事忘掉吧,先把这东西给我拔出来,”弗鲁克托索叫道,“你愿意我们像狗一样死掉吗?别犯傻,好好想想!”

近视记者伸了伸脖子。他们面对面地坐在两把皮面椅子上,中间隔着一张茶几,上面摆着一瓶木瓜和香蕉制成的清凉饮料。上午快过去了,照耀果园的已是正午的太阳。叫卖食物和鸟雀、代人祈祷、充当差役的喊声越过围墙传到院中。

“脚夫背叛了我们!向导背叛了我们!”小兵啼哭着说,“原来他们都是奸细,阁下,他们拿出了猎枪。您算算看,二十车弹药,七车盐、面粉、糖、酒和苜蓿,四十袋玉米,还抢走一百多头牛,阁下!您看坎佩罗上校不是发了疯吗?为此,我提醒过他。我是曼努埃尔·波尔托连长,我从不说谎,阁下,完全是他的过错。”

“我一下想起了亨梯尔·德·卡斯特罗,”男爵喃喃地说,“想到当他知道自己的报馆被踏平、住宅被捣毁的原因时会多么惊讶。”

“您是连长?”弗鲁克托索·梅德拉多张口结舌地说,“千万请您原谅,长官,我没看清您的军阶。”

“除非相信上帝说的,”近视记者打断了他,沙哑的声音使男爵想起了他的存在,“就像那里的义民。那时一切都清清楚楚:饥馑、轰炸、开膛、饿死。是魔鬼还是圣父?反耶稣还是好耶稣?大事当前,他们立刻知道属于前者还是后者、是善还是恶。您不羡慕他们吗?只要能区分善恶,一切就都迎刃而解。”

回答只是鼻子里哼的一声。他的伙伴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了。“他死了。”弗鲁克托索·梅德拉多想,觉得自己冒了一阵冷汗。他想:“一个连长!好像是刚提升的。”他自己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弗鲁克托索,英国人战胜了你,那些狗娘养的洋鬼子把你杀死了。正在这时,他看见悬崖边上出现了两条人影,汗水使他看不清他们是不是穿着军装,但是他喊道:“救人啊!救人啊!”他竭力想活动,想欠起身子,好让他们看到自己还活着,好来救他。他的大脑袋像个火盆。人影跳下来了,一见他们穿着浅蓝色军装,戴着法国军帽,他觉得自己要哭了。他想叫:“小伙子们,把这杆长矛从我肚子上拔下来呀!”

“我想不仅在卡努杜斯,在整个历史上,那样的事情多的是。”他重复说,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您认识我吗,班长?知道我是谁吗?”那士兵说,他没有蹲下来给他拔那杆长矛,而是粗鲁地把刺刀尖架在他的脖子上。

亨梯尔·德·卡斯特罗那和蔼的脸庞、红润的面颊和黄色的络腮胡子顿时浮现在他的眼前。当他是皇帝的臣子时,在宫廷节日里曾躬身吻过埃斯特拉的手。他像妇人般纤细,像幼儿般天真。他心地善良,温顺谦恭。除非用愚蠢和邪恶,否则怎么能解释发生在亨梯尔·德·卡斯特罗身上的事情呢?

“克罗茵梯奥,我当然认识你,”他叫道,“还等什么,蠢货?把它给我从肚子上拔下来!啊!你要干什么?克罗茵梯奥!”

“疯狂、误解?不,这不足以解释一切,”卡纳布拉沃男爵喃喃地说,“还有狡诈和凶残。”

在另一名士兵厌恶的目光下,弗罗丽萨的丈夫将刺刀扎进了他的脖子。弗鲁克托索·梅德拉多也认出了另一个士兵是阿尔基米罗。他还来得及寻思:原来克罗茵梯奥早已经知道了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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